第24章 章

第 24 章

時遇見她這樣焦急,一時間所有的疑慮都問不出口了。

他不動聲色握住王希蘊抓在他袖上顫抖的手,沉聲交代步濯殿後,随後牽着王希蘊欲帶她離開。

“主子。”

王希蘊與時遇一同回頭,步濯糾結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筆墨紙硯,尤其在那未幹的織夢獸上頓了頓,其中的為難不言而喻。

這樣多而雜的物件,他一個人一時是收拾不完的。

“……”時遇怔了一下,還沒等他說什麽,手心的微涼便以一個不由分說地力道抽出。

時遇看見王希蘊後撤一步,重新拿起筆,燭火搖曳下她的面容明明滅滅:“你們走吧,我留下。”

她的眼中還有尚未褪盡的彷徨,說話卻沉穩又冷靜。

時遇心中突地像被悶錘了一下。

王希蘊側頭,朝他安撫地笑了笑:“別擔心,我是畫師,不會有事的。”

“快走吧。”門外已有光亮靠近,她又催了一遍。

時遇默了默,深深看了她一眼,在門被推開的前一刻,與步濯一同消失在昏暗的畫房中。

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王希蘊這才輕舒口氣,受驚似地擡眼看向門口處來人。

洛槐不知是又起了還是就壓根沒睡,還穿着那件樓主特奉的錦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玉琢般的面容毫無表情地看着她,手中燈籠被風得微微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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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那個樓裏的?為何夜半來此?”他聲音很平靜,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氣。

王希蘊裝作回過神的樣子,趕忙将僵在半空的手落下,動作太快,筆杆與木桌相磕,發出沉悶的響聲。

她顫了顫,窘迫地将筆放回筆架上,雙手背在身後,垂着頭低聲道:“弟子,弟子是西樓畫師。”

“西樓一個半時辰前就敲了夜鐘。”洛槐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形逐漸将門口透進來的月光遮擋,“為什麽不守規矩?”

在洛槐目不能至的死角,一扇窗戶不合時宜地開了一條縫,一道銀光在其中閃爍,王希蘊借着垂首,微不可察地向窗外搖了搖頭。

下一刻,那道銀光退去,可窗戶卻倔強地不肯合上,洛槐還在等着她的回答,王希蘊咬咬唇,索性不管外頭,結結巴巴地說剛編的借口:

“再過幾日便要考核了,我心裏實在沒底,便半夜偷偷出來…練習一下。”

洛槐停在書案一步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那兩只織夢獸便不可避地落入他的眼。

尚可。

他挑剔地在心裏下了評價,然後淡淡地移開目光,看着王希蘊語氣沒有絲毫起伏:“把東西收拾了,回去睡覺。”

果然如此,王希蘊松了口氣,點頭如搗蒜地應道:“是。”

她等了片刻,對方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壓迫十足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王希蘊只好硬着頭皮,将桌上物件一一收整起來。

末了,她抱着那卷未畫完的畫朝洛槐深躬一禮,試探道:“那弟子先行告退了?”

得到洛槐應允之後,王希蘊放下心,轉身就要離去。

卻還未走到門口,洛槐不鹹不淡地聲音從身後響起:“你叫什麽,我好明日告知闫熙。”

闫熙是闫姑姑的大名。

王希蘊心下一凜,闫姑姑揮舞戒尺罰畫的場景回蕩腦中。

樓主親自告狀,只怕不僅要罰畫,還要挨打吧……

洛槐的腳步聲慢慢逼近,每一下都像是落在心尖上無言的催促,王希蘊咬咬牙,認命般地轉身禀告:“弟子王希蘊。”

打就打吧,又不是沒挨過。

話音落下,腳步聲一頓。

“……王希蘊?”

王希蘊滿心視死如歸,沒有注意到洛槐念她名字時向來平靜無波的嗓音帶了細弱的顫抖。

“弟子真的知錯了,以後絕對不會再半夜出樓,還望樓主寬恕,饒我一次,不要告訴闫姑姑。”

她軟着聲音告罪,心中卻不抱什麽希望,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洛槐此人最是正派規矩,一年四季什麽時候見着他都是那件樓主特奉的錦袍,說話做事從不逾矩半分。不罰她轉而狀告闫姑姑,也只是因為管教西樓畫師是闫姑姑的職責。

故而上方傳來一聲輕飄飄的“罷了”時,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低着頭不敢妄動。

又是一句“罷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希蘊倏然擡頭,張着嘴下意識“啊”了一聲,眼中是掩了又掩還蓋不住的訝然。

待與洛槐深黑的瞳仁對上時,她才反應過來迅速低下頭:“多謝樓主。”心卻比剛剛被抓包時跳得還快。

洛槐點點頭,看向王希蘊懷中的畫:“畫技不足才會焦慮,既如此,那便繼續練吧,我也正好指點指點你。”

風輕雲淡的語氣,仿佛現在是在課上,而他只是給某個學徒布置課業。

王希蘊抱着畫的手僵了僵。

這是在故意說反話嗎?

她思忖片刻,道歉的話已至嘴邊,卻猛然見洛槐眉心微沉,唇角緊抿,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催促模樣。

王希蘊反應過來,連忙低頭從他身前越過,畫還沒鋪開,又聽洛槐輕咳一聲,用譴責的眼神看着她。

王希蘊默了默,腳步微移,換了個學子用的桌案。

洛槐将燈籠中的蠟燭取出,細細端詳這幅只勾了底線的畫,一邊看一邊評價。

“落筆太粗重,墨色過僵,這兩只眼睛大小都不一樣……”

王希蘊雙手在身前緊握,惴惴不安。

她本以為很快就能從洛槐這裏脫身,卻沒想到這人性子突變,她又被催得慌了手腳,現在冷靜下來,她才意識到接下來她要在洛槐的指點下完成這幅畫。

而他們前世最後一面鬧得那樣厲害。

哪怕那是上輩子的事,再面對他時也還是有些許尴尬。

王希蘊思緒紛飛,沒有注意到洛槐何時停了說話,看向她的眼神略微複雜。

“……王希蘊。”他喚她的名字。

王希蘊大夢初醒,面上卻不漏痕跡,端出一副認真聽了許久的模樣:“是,您指點得對。”

或許是錯覺,燈下的洛槐在她說完這句話後迅速地勾了勾唇,只是沒等她看清,他又成了古井無波的樣子。

洛槐輕輕敲了敲桌子,看着她道:“過來。”

-

月亮漸漸西沉,日卻沒有升起的跡象。

時遇倚在牆邊,天光黑沉下去,外頭一花一木逐漸藏于其中,唯獨身邊那扇窗還散發着陣陣燭光。

裏頭交談聲不多,卻未停過,窸窸窣窣鑽進他的耳中,偶爾偏過頭去看,兩人明明恪守分寸,一舉一動間卻又有種莫名的熟稔。

任誰看了都覺得他們是默契的。

連他看了也覺得。

明明是我才是來陪她畫神的。

時遇呼出一口白氣,心口慢慢湧起一陣酸澀,惹得他打了個寒顫。

步濯消失又出現,從布袋中掏出個熱乎乎的芋頭遞給時遇,笑得沒心沒肺:“主子,宵夜。”

看着時遇接過,步濯從布袋中拿出個更大的,連皮都不剝,一邊啃着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這麽冷,您幹嘛還呆在這兒,有屬下在沒人傷得了王畫師的。”

時遇不答,低眸看了片刻手中灰撲撲卻暖洋洋的芋頭,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步濯:

“灌上熱水。”頓了頓,又補充道,“芋頭再烤一個,不,兩個。”

步濯有些摸不着頭腦,卻還是應了,從時遇手中接過那個湯婆子,兩三口将芋頭塞進嘴裏,眨眼間消失于黑暗。

時遇重新倚靠在牆上,脊梁漸漸彎曲,無聲無息地隐匿于黑暗中。

答應她的,今晚要陪她。

-

直到晨露微晞,裏頭才傳來擱筆的聲音。

再怎麽說也沒有樓主留下收拾殘局的道理,王希蘊謝絕洛槐送她回房的提議,獨自将用過的筆墨收拾幹淨,抻抻脖子拿起了那幅花了一晚上,由繪神樓樓主親自指點過的畫。

擔心別人插手後畫會沒了畫神的作用,王希蘊十分認真,可以說是一點即透,沒讓洛槐操半分心。

兩只織夢獸一上一下立于山頭,身形微伏蠢蠢欲動,下一刻便要暴起似的,偏神情至純至真,帶着瑞獸的高潔氣韻。

将畫放在匣中收好,王希蘊走出畫房關上了門,此時已有侍人晨起打掃庭院,王希蘊怕被發現,特小心從牆角拐過,打算從小路回房。

卻沒想到一扭身,時遇不遠處在抱臂笑吟吟地望着她。

他還穿着昨夜的衣裳,應當是沒回去過,可看他神采奕奕,又不像熬了一夜的樣子。

“你…”王希蘊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時遇走近,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畫匣,王希蘊聞到他身上似殘存着芋頭的香氣,開口問:“你吃芋頭了?”

“嗯。”時遇點頭,“起時有些餓,便讓步濯給我拿了兩個。”

起時?看來是睡過覺了。

王希蘊松了一口氣,要是時遇真的等了她一晚上,她反而要愧疚了。

心中石頭落下,她也輕松了些,笑問:“你怎麽知道我畫完了?還特來接我?”

她的變化無一不落在時遇眼中,時遇眼中劃過一絲暗淡,又很快打起精神:“昨夜你留下時我便先離去了,提前吩咐步濯在你離開時喚我起床。”

他從懷中掏出裝着芋頭的袋子拿給王希蘊:“犒勞你的,辛苦了。”

看着王希蘊一口一口吃着香甜,時遇撓撓臉頰,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你與洛槐,是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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