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那扇門大開,提燈侍童停在門外,洛槐逆光而來,一身錦繡官衣,高束的發冠籠着光暈,昏黃的燭光勾勒出分明利落的輪廓,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感到他每一步都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道。
“師父……”說不上是什麽心情,方才還命懸一線,此刻見到洛槐,竟像見到了靠山一般,王希蘊壓了又壓,才忍下了喉間的哽咽。
洛槐的目光在王希蘊臉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到她筆下那幅尚未起完形的女娲像上,好看的眉輕輕皺起:“基本功都不紮實,就敢畫女娲像?”
王希蘊:……
胡說八道。
明知洛槐此言是為了替她解圍,但王希蘊還是不由腹诽,她的基本功可都是他教的。
她垂下頭做出羞愧的模樣,洛槐沒有與她過多糾纏,轉而向齊弈年,後者在洛槐進來時就負手立起,見洛槐看向他挑了挑眉。
“齊大人想看畫,如意館中盡是願為您作畫的畫師,繪神樓不是賞畫的地方,您還是另去他處吧。”
洛槐的話說得極不客氣,齊弈年輕笑一聲,一屁股坐回原座,十指相對搭在翹起的長腿上:“洛大人說得有理,畫神師可不是那尋常畫師,我們這些俗人怎麽能随意窺探,只是——。”
他做出沉思的模樣:“我記得林家雜物房裏有一幅灑掃小厮畫的伏羲像,畫得不錯,那位小厮也不知走了什麽運,好像如今也入宮當上了畫神師。”
齊弈年擡眼看向洛槐,狹長的眼中閃着星星點點的惡意:“洛大人覺得,那位小厮的畫配不配讓我賞?”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齊弈年雖坐着身處低處,卻隐隐占了上風。
王希蘊偷偷觑了一眼洛槐,他清俊的臉上沒什麽情緒,只是微垂的眼睫下湧動着看不明的黯然。
她之前從關注過關于師父的過去,難道他就是齊弈年口中的那位灑掃小厮,那林家又是什麽,聽起來像個高門大戶。
王希蘊有些懊惱自己前世怎麽沒有好好留心一下那些世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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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沉默後,洛槐開口:“林家既有畫神師,大人還留着那一幅,看來是沒什麽新作能入您的眼,您賞玩時當心些,畢竟不一定再能有那樣好的運氣得一幅宮廷畫神師的神像。”
他輕巧的語氣中意有所指,齊弈年笑意微斂,洛槐又道:“王畫師現下是我的弟子,齊大人想做什麽,還是慎重些。”
“劣徒尚未成器,我便先帶她回去了,大人也早些離開,繪神樓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語畢,他微微欠了欠身,不等齊弈年回應,轉身對看愣了的王希蘊一句“跟上”,王希蘊點點頭,匆忙向齊弈年施了一禮,緊跟洛槐離開。
日光漸沉,王希蘊行至畫房外,旁邊樹梢一陣聳動,她扭頭看去,樹間枯枝橫生,并未見有什麽不對。
王希蘊收回目光,迅速跟上洛槐。
“師父,您是……”
行至遠離畫房的地方,王希蘊上前,她有滿腹疑慮無法解答,可詢問的話還未說完,洛槐率先打斷了她。
“先去用膳。”他腳步不停,往食樓方向去。
“弟子不餓,弟子有話要問您。”王希蘊以為他還要回避,加快步伐緊追不舍。
洛槐走了幾步,看她一臉執拗,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停下來道:“……我餓了。”
“啊?”
“早膳午膳都因事誤了,我現在很餓。”洛槐看着她,滿是認真,“我知你心中不解頗多,兩刻鐘後來我畫房尋我。”
末了,他抿了抿唇,似是想露出笑來:“去吃飯吧。”
他這樣說,王希蘊不得不信他,左右他也跑不了,王希蘊思慮了片刻,遲疑地點點頭。
得她回應,洛槐拍拍她的肩,轉身離去。
王希蘊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先跑去食樓拿了兩塊饅頭,一塊自己吃,一塊悄悄帶到無人處,連喚了兩聲步濯,他才出現在她面前。
“你受傷了?”王希蘊一眼看到步濯頸間纏着的紗布,隐約有血色從其中透出。
“是誰?”王希蘊剛問出口便想到了答案,步濯身手不錯,能傷他這樣嚴重的人不多,齊弈年都來了,那陳玉戈到此也不意外。
步濯微微偏了偏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蓋住那道傷痕:“他比我厲害一點,不過已經沒事了。”
王希蘊默了默,将包着饅頭的紙包遞過去,步濯打開一看,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幽怨。
“……能外帶的食物不多,你湊合吃吧。”王希蘊輕咳一聲,轉移話題,“現在沒人跟着你吧?”
那饅頭不大,步濯三兩口就吃完了,他将手上殘渣拍下,搖搖頭:“沒有。”
“那便好,我有事要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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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蘊安排完便去了洛槐畫房,他還沒有用完膳,卻在房門處留了一位侍童,見她過來忙迎她。
“王畫師,樓主吩咐過,您來的話先進去稍候片刻。”
一天來兩次洛槐畫房,王希蘊已熟門熟路,她自覺坐到上位手邊。
那侍童送完她沒一會兒又進來奉上茶點。
“樓主說您定無心用餐,便叫我們提前備下糕點。”
侍童一邊說,一邊将三四盤糕點悉數擺開。
王希蘊看着那碟玫瑰酥微微勾了勾唇:“勞煩你了。”
侍童送罷便退下了,房中只餘王希蘊一人,她一邊揀着糕點,一邊等待洛槐回來。
沒過多久,屏風外傳來“咯吱”一聲,洛槐緩步而來,王希蘊看他樣子,倒似吃飽了。
她默默起身行禮,洛槐微微點頭,坐下喝了口茶,才看向不發一言的王希蘊。
“想問什麽,問吧。”
“您是怎麽知道齊弈年和我在畫房的?”想了想,王希蘊還是覺得從最簡單的問題問起。
“我是樓主,總該有些統管全樓的本事。”
他說的雲淡風輕,王希蘊猛地想到畫織夢獸那夜。
“所以那夜您也是?”她試探着開口。
“我知道。”洛槐點頭,不知是不是錯覺,王希蘊覺得他說話時眼底有些許笑意,“你逃課去見時遇的事我也知道。”
王希蘊:……
原來在笑她啊。
“可您為什麽要改動考核的方式,讓我入東樓呢?”
她想問的是你到底有什麽目的,可這句話不方便出口,她便斟酌片刻換了個問題。
以洛槐的腦子也不難想到這句話後面的意思。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王希蘊以為他不會回答,他倒了杯茶,面容隐在氤氲的水汽後,王希蘊聽到他的聲音似從很遠的地方而來。
“我知道很多事,比如你不是從前那個王希蘊,也知道齊弈年狼子野心,或許在三年五年後就會謀反。”
他的聲音變得冰冷:“我讓你入東樓,就是為了讓你停下,不要再擋齊弈年的路。”
“只要你停手,我自會用心教你,日後也會盡力讓你座上樓主之位。”
水汽散開,洛槐精致的眉眼顯露出來,即使說出這樣荒唐的話,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正氣凜然。
王希蘊感到有些可笑。
她牽了牽嘴角,卻發現自己失敗了,她腿有些軟,倒下的前一刻,她狠狠抓住了木椅的扶手,用她平生最大的力氣保持表面的從容,慢慢坐回了椅子。
腦海中有無數聲音在吵鬧,王希蘊額角微跳,眼神卻越發清明,甚至看到了洛槐皺起的眉和擔憂的臉。
冷靜、冷靜下來繼續問,問的越多,能拿到的信息也就越多。
“……為什麽?”她聽見自己牙間擠出這句話,語調顫抖得不成樣子。
“難道我之前沒有告訴過你,繪神樓的職責嗎?”洛槐直視着她的眼,目光中疑惑不似作假。
“祈福禱告,庇佑百姓?”王希蘊啞着聲音。
洛槐很快地勾了勾唇:“不全是。”他微微搖頭,嘴角又成了往日裏的平直,“無為。”
“這才是繪神樓的該做的事。”
洛槐站起身,暖色的燭火卻将他整個人襯得疏離,他的眼中再次流露處前不久才出現過的黯然,卻不像是為了自己。
“你答應嗎?”他朝王希蘊邁進一步。
王希蘊微微仰頭,看着這個與她兩世相伴最多的人。
“我還有兩個問題。”
“你說。”洛槐點點頭,好脾氣地應着。
“林家,是什麽?”今天她才發現,她從來沒有了解過他。
洛槐的身形凝固的半分,又很快恢複如常。
“你想阻止齊弈年,卻連他母家都不知道嗎?”
看到王希蘊臉上顯而易見的震驚,洛槐訝異地揚了揚眉:“齊弈年的母親姓林,林家是江淮世家,多年底蘊勢力頗大。”
他看了一眼王希蘊,似是察覺到她未盡的意思:“我與姐姐自幼流浪,少時在林家做過一段時間的灑掃小厮,那時偷學了些畫藝。”
“方才齊弈年說的人,就是我。”
他語氣平和,仿佛全然不覺現任繪神樓樓主曾做別家的灑掃小厮是一件多見不得人的事。
王希蘊敏銳地察覺到“江淮”兩字,還想再問什麽,洛槐又看穿了她的心思般,道:“你還有一個問題。”
王希蘊一噎,還是選擇了一開始就想問的那個問題:“您知道,時遇現在怎麽樣了嗎?”
“時遇?他出事了?”
你不是知道很多事嗎?
四目相對,皆在彼此眼中看到震驚。
洛槐表情瞬間冷凝了下來,回桌在椅下掏出張紙,執筆寫了幾句話,喚侍童進內将其送出。
“您很緊張的樣子?”王希蘊看他反應,哪怕難以置信也确實在他面上看到了這種情緒。
“這是第三個問題。”洛槐擡眼看她,眼中還有尚未褪去的寒霜。
“他是我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