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暖融融的燭光從畫房門上的門紙上透出,落在石板地上暈出方寸昏黃,仔細聽來還有細細的笑鬧聲。
文書同站在門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一雙手擡了又放,旁邊小童看了她許久,忍不住催促:“文姑娘,您還是快些吧。”
“好的好的。”文書同慌忙看了一眼那個小童,掩飾尴尬般輕咳一聲,緩緩推門而入。
熱鬧的室內瞬間安靜下來,一根針都落地可聞,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齊齊看向文書同。
文書同垂下眼,努力避開這一道道灼人的目光,可哪怕看不到,她也能清楚感受到那些目光是如何在她身上游移,一寸又一寸。
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何,從跟随常風的第一日開始,他手下的弟子就這樣盯着她,直到她走到位置上,也不說話,也不動作,平靜的目光卻比闫姑姑的手板還叫人難受。
第一日,她忍着不适對每一個人打了招呼,可沒有人理會她,大家默契十足地無視她的話語,沉默地表達對她的排斥。
她呆在這裏不舒服,可她甚至不知該如何将這不舒服的感受告訴希蘊。
畢竟她只是沒有在這裏交到朋友。
也可能是因為她是新來的,大家對她有防備而已。
文書同走到角落的位置前,周圍人漸漸收回了目光,卻再不像先前那樣熱鬧,取而代之的是難捱的死寂。
“你來遲了。”
突地,面前來了一人,嗓音清清淡淡,在安靜的屋中卻分外清晰。
文書同急擡眼,又匆匆低下身子:“徐師姐。”
徐知念看她模樣,輕輕笑了笑,緩緩走到她身側,食指挑開她的畫作,語氣有些疑惑:“昨日的課業,你就畫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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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考核畫的水準可比這幅高多了,這是怎麽了?”
“我這幾日……”
當初便是徐知念特意找上文書同幫她改畫,怎麽會不知道文書同真正的水準。
文書同支支吾吾,徐知念沒打算讓她說出什麽來,繼續道:“不過沒關系,你剛來嘛,需要些時日适應,只是……”
徐知念刻意頓了頓,看到文書同緊張地上下了喉嚨,滿意地垂下了眼:“你想在我們這裏站穩腳跟,總得做些什麽吧?”
“師父可等的急呢。”
“可是!”文書同急急轉過臉,卻在對上徐知念眼的那一刻徹底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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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日光晴好,氣溫也有回暖,宮檐下已經能偶爾聽到雀鳴啁啾。
繪神樓春分那日送來了新衣裳,每人一件,東樓畫師是晴藍錦緞攢銀絲祥雲的長袍,前世王希蘊愛得很,可惜她入東樓時換成了豆青色的,她只能眼熱那些前輩,自己偷偷淘了一件也沒機會穿出去。
今日洛槐面見陛下,昨日給她留了課業,她熬夜畫完,趁着日頭好便穿上新衣出了樓。
這段時間跟着洛槐,漏了幾手後她徹底算在東樓站穩腳跟,連陛下也聽說洛槐新招了個厲害的弟子,只是早忘了曾在除夕見過王希蘊。
看守之人也認得她,恭恭敬敬放她出了樓,她也再不用偷偷摸摸從小門溜出去。
行在宮道上,王希蘊心情還算不錯,不單為新衣,還因昨夜有了時遇的消息。
昨夜夜半時分,她才畫完今日課業,步濯悄悄現身,将一封已經拆開的信遞給她,說是那只信鴿寄來的,上頭只寫了“勿念、勿找”四個字。
只怕是現在他那邊傳話不方便,這麽久了才寄來一封信。
但盡管如此,這四個字也讓王希蘊安心了許多。
有關西疆的消息一直封鎖,齊弈年在那日見面之後也再無蹤跡,步濯親自探了探,确定他們已經離開了京城。
洛槐那邊還沒有時遇的消息告訴她,也不知洛槐究竟有沒有用心去找,王希蘊想了想,還是決定暫且不将此事告知他。
王希蘊停下腳步,叩了叩面前的宮門。
不多時,厚重的宮門從裏頭打開,一張清秀的臉探出。
“鐘畫,我此時來見殿下,不打擾吧?”
鐘畫見是她,趕忙側身迎她進來,一邊笑道:“您可算來了,殿下成日裏念叨您呢。”
王希蘊撓撓臉,沒好意思說她這幾日忙昏頭了,根本沒顧上來看時滢。
鐘畫将她引到偏殿後,福了福身:“這兒有茶點,您稍等,奴婢去通傳一聲。”
王希蘊含笑應了,随手撚了塊不知名的甜點,冰涼,還不如繪神樓的,她皺着眉頭吃完,沒有拿起第二塊,轉而擡頭四下打量這件偏殿。
收拾得還算齊整,只是東西都有些舊了,用的茶盞也是去年就該換掉的款式,灰撲撲的牆上挂着幾幅泛黃的畫作,有山水有仕女,還有一幅乞巧女。
七夕時拜神常求織女,很少有人知道乞巧女也是七夕神明,若不是專業的畫神師,應當只會以為這是一幅尋常仕女圖。
職業原因,王希蘊在最後一幅上停留了片刻目光。
那幅乞巧女看起來是這幾張畫中最久遠的,以至于面容都有些許模糊,王希蘊看着,卻覺得這畫分外熟悉,倒與洛槐的風格相似,只是有些許稚嫩。
不過時滢與時遇是兄妹,洛槐為外甥女畫一兩幅畫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不消片刻,鐘畫來請她去見時滢。
時滢最近又喜歡上了雀鳥,屋內擺了三四個鳥籠,關着的卻不是雀鳥司常養的鳥兒,一只只蔫了吧唧,反而像是自己捉的尋常鳥兒。
進去時時滢正拿着食盒,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夾了一點往籠中送,見王希蘊進來興高采烈地松下手中東西,也不管王希蘊有沒有行完禮,抓着她的手就往籠邊帶。
走了兩步,她又停下來,定定地看着王希蘊。
“你穿了新衣服!”
半晌,她捂住嘴,卻捂不住眼中點點晶瑩的明亮,驚嘆道:“這麽好看!”
突如其來的直白誇贊讓王希蘊呆愣了片刻,等反應過來時唇角的笑意已經掩都掩不住了,她想謙虛一下,但實在沒辦法昧着良心這樣說。
于是便眨眨眼,笑道:“我也覺得真好看。”
時滢遞過來一個食盒,王希蘊接了後到一只麻雀旁,一邊同時滢一起喂鳥一邊問道:“殿下即将要過生辰了,有什麽想要的生辰禮嗎?”
畫祈福像是她的職責,但她還是想送個什麽東西,更何況這是時滢的及笄禮。
若是別的姑娘她就送個簪子了,可時滢不會為多漂亮華貴的簪子而歡欣,說不定一盒簪子對她來說都比不過一只活蹦亂跳的蛐蛐,而時滢也不會像成人那樣拐彎抹角,故而她才有此一問。
果然,時滢沒有猶豫,立刻回道:“我想見母妃!”
她說得是那樣幹脆,仿佛這是她心心念念的唯一願望。
“好!”王希蘊一口應下,雖然她不能讓黛妃娘娘真的與小公主重見,但在夢中敘敘話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可談起親人,她才想到時滢應該也許久沒見時遇了,不知他能不能趕在生辰時回來。
“那殿下,您想見您的兄長嗎?”王希蘊試探着問道。
時滢動作頓了頓,籠中鳥兒不滿地撲閃了幾下翅膀。
“哥哥會回來見我的!”時滢擡起頭,笑得可愛。
還不等王希蘊升起疑惑,時滢又道:“梧王哥哥不是很快就要回來了嗎?他會來見滢兒的!”
她在回避時遇。
王希蘊察覺到這一點,卻不知道為什麽。
明明當時時遇差點被遣去西疆時她還很擔心,為什麽現在說到兄長時第一反應又不是時遇了呢?
她想旁敲側擊地問問,時滢卻好似刻意回避一般,笑眯眯地繼續喂鳥:“我好久沒見梧王哥哥了呢,聽說他是去魯地玩啦,也不知道會給我帶怎樣的禮物。”
“你說,魯地都有什麽好玩的呢?”
魯地哪有什麽好玩的呀,這幾年雖稱不上天災不斷,但也不是什麽好年景,尤其魯地一帶,哪怕她在宮中也聽說了收成不好,那邊的響馬是一茬又一茬,根本除不幹淨……
所以梧王根本不是去尋訪至寶,而是去除匪了?
王希蘊一僵,擡眼看向逗鳥的時滢,對方好像根本沒打算聽她的回答。
時滢殿下……是無心,還是故意透露給她的?
再欲開口時,時滢嬌嬌地打了個哈欠,揉着眼睛看向她:“我想午睡了,你之後再來找我玩好不好?”
王希蘊默然了片刻,輕輕一笑:“殿下,生辰快樂。”
有心也好,無意也罷,既然她知道了,那原本打算為梧王接風的畫就得換一幅了。
王希蘊回到房中,卻沒想到文書同今日回來得早。
“常畫師今日沒拖你們堂?”
文書同不知在看什麽,聽到她的問話慌忙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回道:“沒,咳,他今日很早就讓我們回來了。”
說着,她小心翼翼地擡眼看向王希蘊:“你去哪裏了?”
她的緊張過于明顯,王希蘊斜了一眼自己放畫的書隔,那裏一如她出門時,沒有什麽異樣。
“沒什麽。”她低頭輕笑了一聲,兀自走到畫案旁:“我畫張畫,別緊張,不是為了時滢殿下的生辰。”
王希蘊刻意放慢了那句“別緊張”,意有所指般,文書同面頰微紅蹭的站起身來,離開了房間。
王希蘊就看着她離開,沒有多言,低頭鋪紙作畫。
很快就到了時滢殿下生辰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