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08

Chapter 08

陸啓樾這個休學男高的生活很樸素,去酒吧送酒,結賬單,待在小賣部盯快遞,照顧鐘司孟,其餘時間都在接散活兒賺錢,經常是平臺指派訂單,上門拼裝一個電視櫃或者安裝燈具,他跑一趟可以掙兩百。

回來路過天橋下的早餐店,陸啓樾看了看時間,早上十點了。

頭牌小籠包早賣完了,還有糯米團和桂花糕。

他沒忘記要給姜倪孜帶早餐,不知道她要吃什麽,每樣打包了一個。

陸啓樾進雲月巷的時候,兩手拎滿了各種糕點,還有一碗紅豆湯圓。

姜倪孜的家安安靜靜,跟他早上出門前一樣。

得,他就知道,她說要起來吃早飯也就随口一提,保不準是夢話,她自己都不記得。

他靠在她門前的石欄等,一直等到十一點多,太陽毒辣得可怕,他後背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也不敢撿石頭砸她窗戶,萬一少女有起床氣,氣急敗壞地扔兩把菜刀下來砍他也是有可能的。

雲月巷是必打卡的地方,早上也有游客光顧,有乖軟的妹子悄悄躲在一旁拍陸啓樾。

妹子小聲地跟同行的朋友說:“姐妹你知道嗎我從小就沒有男朋友,想要一個這樣的。”

朋友捂着嘴偷笑。

——這種春心蕩漾的場面很常見。

背脊筆直,氣場鮮明的大帥哥,漫不經心地靠在石欄邊,手指又長又直,誰都想偷拍了發朋友圈。

陸啓樾視力好,一眼瞄到了陌生鏡頭,微微皺眉,不等他走開,手機響了。

是陳維舟,一把煙嗓落在耳裏像在用打飽嗝的聲音說話。

陸啓樾淡淡地聽着,看一眼姜倪孜家的門,檐下閃過鴿群的影子。

高考出成績後,陳維舟泡在夜場裏醉生夢死,清醒了要麽敲架子鼓、要麽抱着吉他彈兩首,晚上到早上,微信通訊錄裏都是申請加好友的妹子。

他說南羌知道了天天跟他吵架,天天吵煩得要死,再喜歡也得膩了。

陸啓樾沒有做任何評價,像個壓抑沉默的樹洞,也不給建議。

他對待事情有邊界感,朋友的抱怨可以傾聽,他從來不背刺別人,要罵也是當面罵。

陳維舟家裏還有個哥哥,他爸媽都偏愛他哥,他哥成績優秀,去參軍了,他活得驕縱了一些,成績從小就爛,猴兒精,心思就沒在學習上,當初跟陸啓樾考進同一所重點高中是碰上那年教育改革,教育部放寬了錄取條件,不然陳維舟只是讀職高的命。

不過陳維舟對陸啓樾沒得說,稱得上鞍前馬後,助纣為虐。

陸啓樾重感情,他是獨子,沒有別的兄弟姐妹,他認定的朋友就是一輩子。

阿燕不知道從哪裏回來了,輕輕跳到陸啓樾旁邊,圓圓的貓眼無辜地看着他——打包的香甜早餐。

陸啓樾撓了撓阿燕的下巴,“看什麽,小貓吃不了這個。”

陳維舟“啊”了一聲,說吃什麽吃,我胃裏全他媽是酒,就他媽想吐,“哦我知道了,你又在逗你那只随緣見面的貓吧,我說你是不是沒女人憋出病來了啊,對貓那麽溫柔。”

陸啓樾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陪你聊半小時了,下次記得付費陪聊。”

“我操,陸啓樾你是人嗎。”陳維舟在聽筒裏吼。

陸啓樾嫌棄地拿遠手機,看着貓,不自覺輕聲:“挂了。”

阿燕叫了兩聲,可憐巴巴的。

陸啓樾把貓抱起來,來回檢查,“這個月去哪兒浪了,你這百家飯吃得可以啊,一身的毛浪得油光水滑的,挺滋潤的啊,都長胖了,在外面有別的家了是不是?”

阿燕不搭理他,整個貓身往他買的早餐袋裏鑽。

陸啓樾拎着貓的脖子,“藍莓吃不吃,鐘老師買的藍莓還有一些。”

阿燕很着急:“喵~喵~喵~”

陸啓樾摸着它的背安撫,語氣溫和:“行了,帶你去吃點兒水果,脾氣這麽不好,跟某個睡懶覺又言而無信的人一樣。”

陸啓樾被放了一早上的鴿子,心裏窩着火,把冷掉的早餐全扔了。

陸啓樾喂完貓,渣女貓又失蹤了。

他沒在意,在微信裏找了陸濛,問她書店這個月是不是空出了幾個暑期工的名額。

陸濛感到意外,“陸大少爺不是從來都看不上我這兒嗎?以前讓你來,你都覺得無聊。”

陸啓樾不說話。

陸濛倒是有想法了,“哦,我可以給姜姜說,省得她待在家裏一個人瞎琢磨。”

-

姜倪孜窩在家裏看了一下午的海洋紀錄片,晚飯準備去便利店解決。

隔壁的“孟孟小賣部”是老幹部的作息時間,朝九晚五,夜間是不營業的。

夏日雨後的雲月巷,溫熱中泛着潮濕氣息,蓬松舒服得讓人想死在這一刻的黃昏,姜倪孜走得慢,邊走邊拿相機拍。

到了路口便利店,她買了方便面,礦泉水,一盒煙,順手抓了一堆零食,全都是膨化食品。

結了帳,她坐在靠窗的吧臺上刷手機,等方便面泡開。

店內在播放一首老歌。

姜倪孜從小跟外婆長大,跟老人長大的孩子,內心住了一個老靈魂,聽着聽着歌,她有落淚的沖動。

十五六歲那會兒的姜倪孜,也是矯情少女,細膩到可怕,在微博上寫心事,被惡心的陌生網友恥笑後她學會了收斂。沒意思,也沒必要。她把自己關進鏽跡斑斑的鳥籠。

她離開北京,就是想聞夢姝了。

她看見黃葛樹會想起外婆。

她跟霍林惠說壓力大,想讀海洋生物,霍林惠只會罵她,說學這個冷門專業幹嘛,學出來能幹什麽,霍林惠拿邊遠山區裏的孩子跟她相比,說她已經很幸福了,吃喝不愁,要什麽有什麽。衆生皆苦,痛苦這件事就不要比較了吧。

她理解霍林惠的婚姻,霍林惠不能理解她的夢想。這是她睡不着的開始。

她不快樂,喘不過氣,記憶力開始嚴重下降。

都放棄她吧,沒關系。

都放棄她吧,沒關系。

陸濛說,她需要離開壓抑的環境,找一個治愈她的地方。

她從北京的大房子,搬到重慶外婆的老房子。

她喝了一口水,平心靜氣地看着窗外。

路人,車輛,所有一切像歸港的船舶,她被留在了孤島上,夜色正海水般漲潮,一寸一寸把她淹沒。

一輛車緩緩地開到門外,暗紅色越野,硬漢車,改裝了電鍍輪毂,透着騷氣。

陸啓樾從車裏下來。

姜倪孜眼神滞了片刻,看着這個“失約”的人。

黑T,深駝長褲,進門後他摘了棒球帽,抓了一把濃密的頭發,發間濕漉漉的,像跑山回來的大狗狗,臉型瘦窄,輪廓相當優秀,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因為天生高顴骨,骨相明顯,眼窩深,話少,總有一股大哥氣質;年紀輕輕,一身深沉的故事感。

陸啓樾身後還跟着幾個朋友,一個是陳維舟,另一個姜倪孜不認識,長得很瘦小白淨的一個男孩子。

陳維舟看到了姜倪孜,“來買東西啊?”

“嗯。”姜倪孜瞥一眼陸啓樾,他沒跟她打招呼,沉默地走到她附近的貨架,長指勾了一包話梅糖,看包裝紙看得異常認真。

這人一言不發,氣場強大。姜倪孜拿着水瓶喝水,在心裏說陸啓樾真是絕了。

陳維舟跟南羌一樣,是自來熟的話痨,他摟過另一個同伴跟姜倪孜介紹,“這是周章,大費周章那個周章。我們班同學,報了法律專業,成績特牛逼,我分數只有他的三分之一。”

姜倪孜點了下頭,“你好。”

周章看着姜倪孜,有點臉紅,“你好。”

陳維舟笑了一下,二了吧唧地說:“這麽嚴肅幹嘛,你倆相親呢。”

陸啓樾才跟他們打完球回來,劇烈運動了一下午,心裏那點不爽被磨去了一些,到了晚飯時間幾人随便出來吃點兒,晚上繼續打,哪知道碰到了姜倪孜。

他心裏的不悅又轉變為另一種感覺。

他暫時還描述不出來。

可陳維舟就跟個傻逼似的,叨叨叨叨半天,呱噪得不行。

陸啓樾忽然轉身,曲起長指敲了敲金屬架,“你倆是不是閑,還吃不吃飯?”

姜倪孜咬着瓶口,似笑非笑地看着陸啓樾。

陳維舟莫名其妙,“跟你鄰居聊兩句,你發什麽火,狗脾氣。現在可不就是閑的嗎”,他抓了抓腦袋,想起重要的事,問姜倪孜,“哎你能給南羌打個電話嗎?”

姜倪孜眨了下眼,“你沒她電話?”

陳維舟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吵急了,她把我拉黑了。”

姜倪孜知道,她被南羌抓着聊了一下午的少女心事,她鬧不明白,小情小愛真那麽有意思?

她搞不來戀愛,更搞不了暗戀。

除了海洋,只有學習和賺錢讓她瘋魔。

陳維舟借了姜倪孜的手機出去給南羌道歉了。

周章匆匆地買了一瓶水,也出去了。

便利店清清靜靜,空了。

姜倪孜坐在門口,眼看陸啓樾去熟食區拿了幾盒飯,結賬。

櫃員加熱飯盒。

微波爐在靜靜地運轉。

街景起了噪點,有一場黃昏的雨落得遲了。

姜倪孜:“哎,我惹你了?”

陸啓樾站在收銀臺那兒,一句話沒說,側頭看旁邊的冰櫃,眉眼俊挺。

無動于衷?拽不死你。

姜倪孜:“陸啓樾,跟我說話你要被判幾年啊。”

陸啓樾盯着冰櫃上姜倪孜的影子。

看了幾秒,他轉身,拎着一個小袋子放在她面前。

不輕不重地。

一包牛奶糖滑了出來。

便利店的冷氣不低,涼飕飕的。

陸啓樾過來,姜倪孜覺得四周都在升溫。

陸啓樾下巴指着糖,淡淡地說:“女孩子少抽煙,不然老得快。”

姜倪孜不可置信地瞪着陸啓樾。

他敢怼她。

他媽的,他早上先言而無信,失約了不說,一天都沒消息,現在擱這兒怼她。

她靜靜收回目光,轉頭就走。

陸啓樾想也沒想,伸手圈住姜倪孜的手腕,“哎。”

姜倪孜回頭,用力甩開他,“滾。”

陸啓樾瞬間錯愕,他剛才沒看仔細,少女的睫毛濕漉漉的。

她一直在這兒哭?

便利店的門鈴響了幾下。

姜倪孜跑到馬路對面去了。

陸啓樾胸口發悶,忽然有了負罪感。

他犯了敘情障礙,好好的話,沒有好好說。

不刺她兩句,他心裏過不去,好歹等了她一上午。

但,明明是他沒說,人家也不知道。

完了,姜倪孜這個性格,可能不會理他了。

-

這晚幾人去打夜球。

鐵絲網圈住一個廢棄的籃球場,周圍是快要拆除的危房。

砰,砰,砰。

陸啓樾握着籃球,快把地上砸穿一個洞。

陳維舟坐在地上,急吼吼地喘氣,累得不行了,“我操,啓子你瘋了,你腿才好沒多久,悠着點兒。”

對方幾個也快趴下了,手撐住膝蓋,都在低頭大喘氣,“他打野球的嗎?這麽野。”

陳維舟眼神追着那只野狗,笑說:“我陸哥戴拳套揍人也厲害。”

這是新攢的局,原先下午那幾個人沒來了,陳維舟在籃球群裏重新搖的人,這個城市籃球打得好的高中生就那麽多,洋洋灑灑組夠了幾個五百人的大群。

陸啓樾穿了黑球服,戴着束發帶,身上都是汗,耳朵和脖子都紅了,臉有點髒,鼻梁一抹灰,像畫了戰損傷,眼神黑沉。

他這晚魂不守舍,籃球打得兇殘,單手抓緊籃筐直接扣籃,不斷地發洩。

對方C位已經放棄,在地上躺平回女朋友信息了。

水友賽,又是大熱天兒的,誰還能不要命地打球嗎,都是圖一個樂子。

看臺上還有男孩子給陸啓樾錄像,騷話不斷:“看到了看到了,他有腹肌。”

“好會打球啊哥哥,手好大,幹人是不是也很兇。”

一幫人起哄,“哦喲~~~”

陳維舟跟着笑,忽然他就琢磨過味兒來,陸啓樾,你這一身無處安放的荷爾蒙啊。

不打了,陸啓樾把球扔給陳維舟,抖了抖前胸的衣服,拿冰水澆灌頭頂,水濕了他一身,他把瓶子幾下捏扁了投進垃圾桶。

這一整晚他想的都是飛過她檐前的鴿子,她家緊閉的門,和她剛剛哭過的眼睛。

全是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