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Chapter 17
姜倪孜在病中會收起一身的刺,找個懷抱取暖。
但她不會覺得陸啓樾比自己父母好,還沒到那地步,霍林惠和姜荊誠雖然忽視了她的精神層面需求,她很想逃離,但他們把她當公主養了十幾年,一點兒體力苦也沒讓她吃。陸啓樾跟她認識不到一個月,哪怕對她再好,他怎麽能跟他們比。
但是吧,當姜倪孜拉開冰箱門,看到整整齊齊的一個系列又一個系列的零食,現烤面包,冷凍櫃裏裝滿了進口速食品,這還沒完,門上擺滿了補充各種維生素的果汁,冰箱徹底被爆改了,她內心還是有小小震撼的。陸啓樾這他媽是把他家小賣部都搬過來了嗎。
“這就是你說的買了一點兒東西?”姜倪孜直接給陸啓樾打電話,“你是不是繼承你家小賣部了?孟孟奶奶回來不會打死你嗎。”
陸啓樾:“就這小破攤子,也就是鐘老師的大型家家酒工具,她就想過一把當小賣部老板的瘾,一個星期也賣不出三瓜倆棗的,靠這吃飯,我們家早破産了。我去對面商超給你買的,買得比較倉促,你将就一下。”
姜倪孜在零零總總的食品袋中挑了一包開心果,“陸啓樾,我轉賬給你吧。”
她不喜歡欠人的感覺。
陸啓樾:“沒幾個錢,我懶得收。”
姜倪孜聽見他散漫地笑了一聲,帶了逗弄,從他胸腔深處震蕩出來的聲音,低低沉沉,沉到人的心窩裏,不自覺夾緊了雙腿。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想起跟他的厮磨,他摟着她的時候,眼神不一樣,改了頑劣,不再猖獗狂妄,而是偏執,以及珍惜。他身上有種超乎年齡的成熟感,把她的試探變得虔誠。
陸啓樾:“新燒水壺我幫你洗過了。感冒藥吃沒有,飯後一小時吃。”
碗槽裏堆了幾只碗,姜倪孜暫時不想洗,“陸啓樾,你怎麽會做飯的?誰教你的?”
她在北京讀的國際學校,那幫男同學全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兒,拌了一個只有幾片破葉子的凱撒撒拉都要發朋友圈兒炫耀廚藝精湛,海釣釣了石斑魚恨不得每個社交平臺發一遍。
陸啓樾:“這用學?看鐘老師做飯看了這麽多年,看都看會了。”
姜倪孜:“吹吧你就。”
陸啓樾:“你藥到底吃沒有?發燒發成傻子的,這種慘痛的先例也不是沒有。”
姜倪孜:“唬我?當我是兩歲小孩兒?”
陸啓樾:“小孩兒都比你機靈,會叫媽媽帶她去醫院。”
姜倪孜垂眼,“煩不煩啊你,在燒水了。”
陸啓樾不吱聲兒了。
水漸漸沸騰,冒出白煙。
倆人幼稚地聽着燒水的聲音,咕嘟嘟嘟,咕嘟嘟嘟。
姜倪孜的IPAD開着,放了一部《愛在午夜降臨前》當背景音。很無聊的三部曲,導演每隔九年拍一部。遇到聊得來的人,就算靈魂伴侶了?男主認識了女主,然後和其他女人結婚生子。姜倪孜能理解這種錯過和現實,但不喜歡。愛回頭,至少她不會奉陪。
“陸啓樾。”
“嗯。”
“你想考哪個大學?”
“想跟我考一個學校?”
姜倪孜很難不翻白眼,“就,随便問問。”
陸啓樾思考了一陣,“還沒确定,不好說。”
姜倪孜:“飛行員?”
陸啓樾:“應該是。”
姜倪孜想象了一下陸啓樾穿制服的樣子,中規中矩,驚豔不了她。飛行員這行的前景很難評說。而且,她覺得他适合野一點的工作環境。
陸啓樾:“你呢?”
姜倪孜:“海洋大學。”
陸啓樾沉默了幾秒,“讀什麽?”
姜倪孜:“讀一個超酷的專業。”
陸啓樾:“分兒不低啊,六百加。”
姜倪孜:“嗯,我能去。那我們不會同路了,你上九天攬月,我下五洋捉鼈。”
陸啓樾笑了一聲。
姜倪孜:“又笑什麽?笑個鬼。”
陸啓樾:“你家廚房連舀餃子的漏勺都沒有,你徒手捉鼈?到時候可能是鼈追着你跑。”
姜倪孜:“這他媽就是個比喻!”
陸啓樾悶笑,笑了幾聲沒忍住,笑出聲兒來。
他一笑,姜倪孜被感染了似的,也開始笑,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像倆吸了笑氣的神經病,在黃昏時分嘈嘈切切的大雨裏出現了返祖現象,不會好好說話,一開口就笑破了音,斷斷續續地笑。
五分鐘過去,他倆終于笑夠了。
姜倪孜:“陸啓樾你是不是有病,就喜歡我炸毛!”
陸啓樾:“嗯,有幾個字你是說對了。”
姜倪孜張了張嘴,回想。
陸啓樾:“沒算明白?喜歡你。你說對了。”
直球攻擊,姜倪孜心縮成一個點,被撞得七零八碎。
微信這玩意兒幾乎是全民普及了,聊多久都行,只要手機有電有網,通着話陪睡通宵都行。
他們默契地複古了,用了原始的手段,打電話,計時扣費的那種。通話時間一分一秒地疊加,呼吸纏纏繞繞,他們講一些廢話,鬧一陣,安靜一會兒,有一句沒一句地聊,挂電話是不可能的。
姜倪孜自己吃藥五秒鐘,被哄着吃藥卻要倆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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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啓樾的生日,他每年都随意,潘妙貞在上海忙事業不會回來,轉賬加禮物代替了陪伴,陸舜昌生前也基本沒陪過他。所以他不在意,要麽閉眼在地圖上擲飛镖,紮中哪兒去哪兒旅行幾天,要麽幹脆不過。
今年的生日是陳維舟給陸啓樾組織的,攢了十來二十個人,地點定在一處半山的民宿,老板是陳踴躍的戰友。
陳維舟這種搞文藝的創作者,人浪心細,這個暑假的每個節日他都記住了,挨個兒圈出來,安排大家出來聚聚。他嘴裏有一堆一堆的老話,這回他說,高考後的暑假,不管考得怎麽樣,如果不和朋友一醉方休,老了想起來會遺憾。
姜倪孜坐在陸啓樾副駕駛座的時候,有些恍惚,“不是去書店的路啊?”
陸啓樾:“今天放假。”
“有這規定?我怎麽不知道。”
“嗯。”
陽光晃眼,姜倪孜挂上了大墨鏡,“陸濛開這書店,虧大錢了吧。”
陸啓樾看着後視鏡,打轉彎燈,頭也不回地拉下副駕的遮光擋板,“你還替她操心上了?”
他戴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下颌線流暢,說話的時候喉結一滾一滾地,有點兒糙帥。
姜倪孜:“不掙錢搞慈善啊!”
陸啓樾:“只賣書和咖啡當然會虧,産品利潤基本沒有,但品牌賦能,IP策劃,這裏面的門道多了去了。再不濟,有魏梳原撐着,倒不了。”
姜倪孜:“陸醫生和孟孟在外面玩得開心嗎?”
陸啓樾:“沒看她倆朋友圈兒?浪到波西塔諾去了。”
姜倪孜:“你怎麽不去?看外國小姐姐躺在沙灘上各種曬多帶勁。”
陸啓樾:“我去幹嘛,給她倆拍照還是搬行李?成天圍着她倆轉,跟一只被溜的大狗一樣。”
姜倪孜想象了一下,緩緩點頭:“嗯,就很像。”
陸啓樾側頭,眼神定在她墨鏡上,忽然伸手牽她。
姜倪孜提前動手了,拿過自己的礦泉水,擰開蓋喝。
陸啓樾無聲看着姜倪孜,僵了一下,女孩豔麗的嘴唇包住了瓶口、細細吞咽,纖長的天鵝頸,往下是明淨的鎖骨。
姜倪孜摘了墨鏡,明知故問:“看什麽,想喝?”
經過一處紅綠燈,等待時間有八十秒。
陸啓樾擡起了手剎,眼睛直勾勾的,深邃得可怕。
姜倪孜抵住他的眼神,唇邊泛開笑意,“想喝我的水就給你啊。”
瓶口沾了梅子色的口紅,小巧輕淺的半圈。
陸啓樾盯着姜倪孜,接過水瓶,五指捏緊,仰頭就往嘴裏灌,喉結滾動得嚣張,一小瓶水,很快見底。
姜倪孜手撐着頭,餘光看着,微微合了一下眼,陸啓樾在床上的吃相一定很兇猛,張嘴就能包住她,不管哪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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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維舟和南羌這種聚會積極分子,買了一堆菜和飲料,先到了民宿,被老板告知今天停氣,一盆冷水透心涼。
倆人在房間裏磨蹭了一陣,陳維舟在群裏給他們彙報,提議改成吃燒烤。
陸啓樾沒有過生日的意願,姜倪孜是被生拉硬拽出門的,屬于冰牆碰上冰山,都不發表意見;周章中午要送外賣;南羌專心自拍,平時就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更指望不上。
陳維舟一個人在民宿裏忙成了一鍋粥。不過陸總發話了,全部報銷,陳維舟就酌情安排了。
陸陸續續有人來,陳維舟都不記得叫了哪些人,就圖一個大喜慶,能叫的朋友都叫上了。南羌負責social,客廳電視開着游戲,院裏放了音箱,一桌人玩劇本殺,咋咋呼呼地,整一個沒有天花板的live house。
屋裏太吵,風風火火來了一幫人,南羌social累了,出來躲清淨。
陳維舟拿了冰鎮椰子出來,和南羌一人手捧了一只,在藍白相間的遮陽傘下當一對歲月靜好的笨蛋情侶。
遠路傳來車輪壓過碎石子的聲音,一輛騷氣的越野車開了過來。車門打開,陸啓樾穿了黑T,姜倪孜穿了黑裙,這倆人體型差明顯,身高差剛剛好。
陳維舟砸磨着吸管,一人單口相聲:
“他們這他媽是在談了吧。”
“嗯?沒有嗎,可是他們都快挨到一塊兒了。我什麽時候見過陸啓樾這樣,他就是一只忠犬。”
“絕對談了,這王八蛋的副駕駛老子都沒坐過,哪次不是跟周章坐在後面。”
南羌就淡定了許多,刷了刷手機,“阿婵給我說沒有。”
陳維舟:“不可能!我告訴你就陸啓樾這傻逼發春樣兒,這不是談了我把下水道的水喝完。”
南羌掀起眼皮,“你去。你馬上去,麻溜兒去,不去是孫子。”
陳維舟:“......我開個玩笑。”
“不過他倆站一起,有點兒感覺,浪蕩少爺和冷臉千金,這個設定就很雙A,我陳某人先磕了。”
“陳維舟,多讀讀書吧,一天都看些什麽玩意兒,小心看壞了腦子。”
“什麽都磕只會讓我營養均衡,都跟你似的,磕假CP。”
“......你今天是想死嗎!”
“哎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別打。不是他倆去哪兒了,怎麽不進來?”
山上空氣清冽,八百來米的海拔,城市落在眼底,被薄霧封印,長江細軟如緞帶,日曬當頭,江湖被蒸罩出腥燥的氣息。
姜倪孜在停車場聽見哄鬧聲,臨時不太想去了,沒開車門。
陸啓樾也不打算進去,不看情況都知道,陳維舟烤的東西根本下不了嘴。
他給姜倪孜開了車門,“這附近有個炸雞店不錯。”
姜倪孜戴上了墨鏡,“那走啊。”
這地段是後山,沒有游客,樹林挺拔翠綠,幽黯清涼,樹影斑駁橫斜,小路沿着山勢攀附。
房屋低矮,院子裏雞鳴狗叫,住民自己種了菜。江湖味漸淡,花香濃。出了林蔭道,陽光燥烈,天藍得義無反顧,碩大的雲團停在天空,有降落的航班經過。
他們走了五、六分鐘,路口有一家可愛的小店鋪,搭了茅草棚,店裏在放周傑倫的歌。
陸啓樾拎了一張菜單,“點哪種?”
蜂蜜芥末、奶香芝士、韓式甜醬,醬油蒜香。
姜倪孜看了看,很難做決定。
陸啓樾:“你是不是有選擇困難症?”
陸啓樾:“算了,我都點吧。”
姜倪孜挑眉,“陸總闊氣。”
店裏的落地窗正對群山,風煙俱淨,山谷裏長滿了綠茸茸的蓬萊松,漫山遍野的蓬松感,近處栽植了天鵝絨,花瓣潔白舒展,花骨朵像綠寶石。
姜倪孜坐在窗前晃神,心裏也靜了。
陸啓樾點完餐過來,“開心了?”
姜倪孜擡眼看他。
陸啓樾真的特別細膩,每次都能精準捕捉到她那一絲絲的情緒變化。
她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解藥。
周傑倫在音箱裏輕輕地唱:“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松濤成浪,山風拂耳,翠綠入眼,他們目光相抵,搭建出一方秘密天地——你想起了哪一個晴天,想起了哪一天。
陳維舟打了電話來催陸啓樾。
姜倪孜處事幹脆,“陸啓樾,我不喜歡人多,不想進去,你生日我來了,就在這兒及時止損了。”
陸啓樾一刻都沒猶豫,“嗯,那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