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Chapter 18
“啊我不行了,陸啓樾。”
“這他媽才哪兒到哪兒。”
“腿酸。”
“上來。”
“腰也酸。”
“......”
“我真是慣得你了。”陸啓樾折身回去。
就有姜倪孜這種耍賴的人,眼看爬到山頂了,她在半路坐下。
通向寺廟的階梯陡長歪斜,百來米的高度,樹影一晃一浪,相互遮掩的密林做了穹頂。
山裏靜悄悄的,像住了神仙。
姜倪孜忽然不想走了,戴着在路邊買的劣質草帽,坐在椅子上,涼風吹透衣衫,她想到毛茸茸的樹林裏滾兩圈。她喜歡風吹林間的聲音,像能跟自然對話,然後莫名其妙哭出來。
她閉上眼,在夏日清涼裏慵懶得想死掉。
帽檐遮住了那一行眼淚。
臉上有拇指的溫熱,姜倪孜擡頭看着陸啓樾。
他一點也不驚訝,眼裏有縱容,看穿了她的孤獨,“爬個山爬不動了也要哭?”
姜倪孜:“關你什麽事。”
陸啓樾笑笑,把姜倪孜拽起來,“是你說要來爬山的,走到一半不走的還是你。”
姜倪孜指甲全都掐進陸啓樾的皮肉裏報複,“你是不是有病,我說的是散步,大熱天拖我來爬什麽山,我弄死你信不信!”
陸啓樾牽着姜倪孜往上走,“出太陽不就是讓人曬的嗎,你看你一天窩在家裏,膚色都不健康。”
“這是曬太陽?你家曬四十三度的太陽,跟浴霸一樣,快中暑了。”
“山上熱不到你。海拔每升高一千米,溫度下降六度。”
沒有由來的“懶惰”,睡眠失常引起的嗜睡,突然陷入悲傷。這些抑郁症狀容易被“确診”為“矯情病”。死不了就挺着。誰也不會感同身受。對大多數人來說,你活着不代表你存在,你死了跟活着也沒什麽分別。
姜倪孜在陸啓樾臉上看不到厭煩她的情緒,他牽着她一直往上走。
她可能是被曬到中暑,有些神智不清,竟然好喜歡這個男孩握着她的手。
但她體力實在一般,只能邊喘邊罵:“還他媽知道這個常識,地理......學挺好......我......謝謝你......啊。”
陸啓樾:“走不動了?這不是很有力氣?”
姜倪孜:“陸啓樾你求什麽神拜什麽佛,你自己就很神經病。”
陸啓樾:“嗯,挺能說的,哪裏累了。”
“......”
走幾十來步就到了。
陸啓樾停下,姜倪孜沒注意,一頭紮到他背上,少年的背脊帶了熱汗,招得人燥熱,然後她不動了,下巴戳着他,“陸啓樾,你好硬啊。”
廟裏,沉重的古鐘被撞了幾下,渾厚感擴散開,天地被撥慢了時間。
陸啓樾攥緊姜倪孜的掌心,躁動和禁忌同時在他身體裏蛇行。
倆人到了山頂什麽都沒幹,全身大汗淋漓,吹夠了風,歇息夠了,去山泉旁接了水喝。
姜倪孜也不知道怎麽會有這一程,跟蒸桑拿似的,也許是見了佛,她心裏竟然裝滿了平和。
陸啓樾朝姜倪孜打了一個響指,“下山了。”
姜倪孜:“行吧,今天你生日,孜總将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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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啓樾在山腳下接到了範聲的微信電話。
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姜倪孜,沒避開,直接接通了。
範聲的喜劇臉占據了屏幕,聲音巨響:“兒砸!Happy Birthday!”
陸啓樾拿遠了一些,“我倆像?”
範聲:“你現在一點兒都不可愛,小時候多乖,甜甜地叫幹爹,幹爹爹,幹爹爹爹。”
陸啓樾皺了眉,“嗯,收到祝福了,謝謝您。”
寺廟旁有家網紅咖啡店,姜倪孜去買冰拿鐵,回頭看陸啓樾,他慢悠悠走在後面接電話,她也替他點了一杯。
範聲觑了眼睛,“哪兒呢,哎我可看見你小女...女同學了啊。”
陸啓樾:“在外面吃飯。”
範聲語氣變得嚴肅:“有個愛心轉賬,你收一下,爹最近公務繁忙,出國對接一個神秘業務,沒空帶你紙醉金迷,你自己玩兒。”
陸啓樾退出屏幕看,方方正正的轉賬信息彈了過來,範老板大方,轉了他6667。
陸啓樾收了,不收範聲挂不了電話,什麽時候他收這事兒才算完。
範聲很滿意:“哎寶貝兒子這就對喽!我昨晚夢見你爸了,今天一天心情都不好,我想我得幫他照顧你啊,行吧,你自己玩兒,爹忙事業了。”
陸啓樾安靜地聽着,範聲一個人又說了三分鐘:你說你也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爹得給你攢聘禮錢對不對,你奶奶和姑媽都在外面玩兒,你一個人過生日好可憐我的天、真的太惹人憐愛了,爹回來一定請你吃大餐。喋喋不休,婆婆媽媽。
陸啓樾以為範聲要把他自己說哭了的時候,通話終于結束了。
在山裏兜了半圈兒,陸啓樾帶着姜倪孜回到民宿。因為他倆分別接了電話,陳維舟和南羌吵起來了。
院子裏亂得沒法兒看,酒瓶子擺了一地。一認臉,都不是熟人,只是見過一面,陸啓樾揉了揉額頭,這叫給他過生日?
裏面更熱鬧,沙發上醉倒了一大片人,陳維舟和南羌這倆人不分場合地互撕。
陳維舟:“你想一出是一出,去哪裏旅行,還要去一年!”
南羌:“間隔年。土鼈,你沒聽過嗎?!”
“南羌,你以為世界上所有地方都安全是吧,非要整這麽一出,你爸媽允許嗎。”
“兇什麽,我不就說了一句,又不是今年去,明年高考完!而且我又不要你陪我!”
“我不陪你。我不陪你誰陪你,啊?!”
“誰陪我去我就給誰生兒子!”
陳維舟不幹了,拖了一把椅子堵在門口,翹着腿兒,“來,你今天把話給我說清楚,那人是誰啊!”
南羌無語,一腳踢他椅子上,差點兒沒給他攘翻,“知道你為什麽高考只能考210分嗎,這就是原因,閱讀理解是不是音樂老師教的,可是你搞音樂也很爛啊!門票都賣不出去!”
說完南羌就閉嘴了,她不該戳陳維舟這個痛處。她比誰都清楚他受了多少挫折。
陳維舟果然暴怒:“南羌!”
南羌不想輸了氣勢,“怎麽着,我怕你連我羌字兒都不會寫,寫成南無。”
陳維舟:“行!看不起我了是吧!行!分手!我今天就跟你分手!”
南羌愣了,生生把眼淚憋回去,“什麽?連你也要分。那行吧。”
陳維舟瞪大了眼,快把自己氣死了,“你給我說,那個龜兒子到底是誰!老子下山砍了他!”
南羌冷冷幽幽:“那你可管不着了,前男友。”
陳維舟暴跳如雷,“我答應了嗎!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很久了!南羌,我就覺得你沒有原來愛我了。”
然後陳維舟蹲在地上哭。
“......”
周章在一旁眉焦目灼,看看這,又看看那,眼神央求着陸啓樾和姜倪孜來勸勸。
姜倪孜嘆為觀止。
現在情侶的精神狀況都好可怕啊,随地大小吵,吵架毫無邏輯,憑口捏造出一個虛拟的男小三,還吵得那麽起勁。
姜倪孜:“他倆,經常吵嗎?”
陸啓樾:“嗯。”
他不評判,打電話請了民宿的清潔阿姨過來收拾殘局,準備結賬退租了。
午後安靜了片刻,飯廳裏還有一群醉生夢死的人,不知道誰拿來了黑松露,拿金色的錫紙包着。
曲笙坐在那兒,抱了一瓶紅酒,一看就是喝多了,問了一句,“這個怎麽吃?”
姜倪孜看過去,她跟曲笙不熟,沒說話。
那桌坐了幾個陌生的面孔,穿衣風格誇張,長得跟牛鬼蛇神一樣,喝多了散德性,非常放浪形骸:
“這都不知道?”
“你想用哪兒吃啊?”
“哈哈哈哈哈哈。”
“來哥哥教你。”
姜倪孜聽着這些話不舒服,她轉過頭,還好陸啓樾沒笑,周章也沒有。
陳維舟和南羌又去房間裏吵架了。
指望不上陳維舟,陸啓樾開始自己清場,“差不多行了啊,一個黑松露就把你們能的。”
他說話的嗓音讓人不生氣,像插科打诨。
曲笙看陸啓樾的眼神很深。
她買了蛋糕過來,等了一上午,一直沒見着他人,屋裏一幫人說他跟老婆私奔了;這會兒他旁邊站了一個女孩,确實漂亮,跟他很登對。
陸啓樾沒把這個插曲當一回事,叫車把這幫醉鬼送走。
那桌人又有人看着姜倪孜了。
“喲,剛才沒看清楚,這妹子長得真仙兒,臉這麽小,腿這麽細,學跳舞的吧,來給哥哥跳一個。”
姜倪孜擡眼,她最煩這種惡心男的,自以為長得帥,其實下身短,腦也殘,嘴巴長在女孩身上,習慣評判這個女孩矮、那個女孩胖、某某一臉青春痘。
她還沒怼過去——
陸啓樾捏了一只開了的易拉罐扔過去,“跳你媽!馬上滾!”
疾言厲色。
他的聲音和臉色都變了。
那桌人被甩了一臉的酒,清醒了一些,他們對陸啓樾不了解,道聽途說了很多傳聞,隐隐都畏懼他。
“哎陸哥,別生氣別生氣。”
“滾,我們滾,排隊滾。”
“對對對,生日就要高高興興的。”
“嫂子怎麽能跳舞,來,看我們跳。”
“......”
曲笙在一旁抿了抿唇。
她從來沒見過陸啓樾這樣。
他接人待物有分寸,不會冷臉,也不會特地追随着誰。
陸啓樾有了在意的人。他一直站在那女孩的左邊。
左邊,那是心髒跳動的位置。
有了陸啓樾這個嘴替,姜倪孜沒再說話,屋子裏空氣不好,她出去了。
陸啓樾跟着,确認姜倪孜沒生氣,把車鑰匙拿給她,“車上等我。”
姜倪孜把車裏空調打開,靠在車頭抽煙。
幾分鐘後曲笙出來等車,遠遠看了看姜倪孜,黑裙紅唇,臉清純,身材高挑妖嬈,氣質正。她輸得心服口服,上車走了。
陸啓樾走過來,“你墨鏡在我這兒。”
姜倪孜沒動,仰了臉,往曲笙的方向看,“不去哄哄?”
陸啓樾眼神黑沉,把墨鏡架在她臉上。
姜倪孜:“那麽好看的姑娘都沒動過心?”
陸啓樾:“她漂亮跟我有關系?”
姜倪孜彈了彈煙灰,含着煙嘴,低着頭喜怒不明地說:“漂亮麽?嗯,是挺漂亮。”
陸啓樾發現姜倪孜太會埋坑了,稍微不注意就被她帶進坑裏。
姜倪孜轉頭,往陸啓樾臉上噴一口煙霧,“那我跟她比呢,誰更漂亮?”
火舌燒舐煙卷。
一寸寸地逼問。
陸啓樾舌尖抵了抵嘴角,看着姜倪孜。
姜倪孜眼神定在他臉上,“嗯?”
陸啓樾深呼吸,她的煙霧長了腳,朝他身體裏鑽,淡淡的薄荷,混着杏桃花和她的味道,他納入肺腑,全身都凜一下,“你。”
姜倪孜看着陸啓樾,得意地笑出來,“那是當然了,孜總全世界最美。”
陸啓樾給這個話題收了尾,從褲兜兒裏摸出一顆糖。
姜倪孜接過來,今天的糖是一只包裝簡潔的牛奶糖,她去代官山旅行的時候也買過。
她掐了煙,把糖塞進嘴裏,“陸哥哥,成人禮快樂,想要什麽禮物?”
軟軟甜甜的聲音,聽不出什麽誠意,像是禮貌地提了一句——看在你生日的份兒上,有什麽要求你說吧,說了我也不一定滿足你。
陸啓樾單手捧住姜倪孜的後腦勺,她啜着糖,嘴唇小巧軟嫩,他慢慢地低頭,“問一個喜歡你的人,他想要什麽,你這問題很危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