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蘭塘村5

第5章 蘭塘村5

院子裏,苗家兄弟已經把糧食都搬好了,在前院的空地上堆在一起,等着趙村長過秤。首先就是新收的花生,将近五百斤,去了土收拾的幹幹淨淨裝在五個大麻袋裏。之後就是零零碎碎的白米、高粱、豆子、粟米,都是又幹淨成色又好的,是沈家人一大家子預備秋收時自家吃的,一樣有個幾十斤,總湊滿了七百斤。

連沈老娘藏在櫥櫃裏的一口袋白面也被翻了出來,把沈老娘心疼的要命:“就那麽一小口袋,是留着年節包餃子的……”他們家今年的旱地種了花生就沒有種麥子,過年的餃子就指着這口袋白面了。

也虧得老沈家人口挺多,才能留下這麽的餘糧。即便如此苗興還挑三揀四,嫌棄米不夠白,面不夠細,也就這新收的花生還算讓他滿意,捏了幾個遞給苗氏和沈青:“這花生還不錯,回頭我幫你們背去縣城換了雜面,這四五百斤花生能換一千多斤的雜面,你們娘倆省着點能多吃大半年。”

花生這種精貴物哪有自家全留着吃的?能留下幾捧過年的時候炒了待客就算大方了。沈家今年種了難伺候的花生也是為了多賣些錢,沈壯眼瞅着大了,要攢錢給他說媳婦了。苗興盤算着,拿到縣城賣了換成雜面或高粱、粟米,省省夠吃兩年。

他們娘倆才能吃多少?農家人其實也沒有緊着正經糧食可勁兒吃的,都是一半糧食配上瓜菜野菜,還有紅薯土豆混着米面一起煮,省糧食的很。

想到這裏苗興又道:“地瓜和土豆沒給你們拿,這兩樣不比糧食頂飽,咱們自家也種了不少,等過些日子收了給你們背一口袋來。”這兩樣最不挑地,尤其地瓜,山上開片山地就能種,不值當什麽,當然還是挑貴價的拿。

沈青連忙謝過了大舅:“這花生也不用全賣了,舅舅拿回去些給巧娘、小善、雪娘嘗嘗鮮,這都是我親自拾掇的,幹淨的很。”比沈青大的就不提了,巧娘和小善是苗興家的孩子,雪娘是苗旺的小女兒,年歲都還小。

沈青心裏很清楚,今日能這麽順利脫離了老沈家,全靠借兩個舅舅的勢,他這兩個舅舅雖然有些私心,但對他們娘倆也算盡心盡力,都是好人。沈青是感恩的。

苗興擺了擺手。沈青這話說的讓人舒坦,但他也不是不曉事的,這會兒沈青母子正是困難的時候,這點花生對他家來說是點零嘴,對沈青母子那可是能換口糧的:“她們都多大了,還吃什麽零嘴,你們娘倆兒正是要緊的當口,也別跟我在這兒客氣了。你只要把日子過起來,好好養活了你娘,我這個做舅舅的就算安心了。”

正說着話,趙村長拿了秤來了,當着衆人的面兒一樣一樣驗過重量,便由石渠村的人擡出去,送到山腳的宅子裏。

就算老沈家還算村裏殷實富足的人家,這下也算是徹底搜刮了個幹淨,真就給剩了點地瓜、土豆、麸子、米糠。可這時候哭鬧也不頂用了,打也打不過,村長又不十分向着他們,沈家人只能在心下暗暗咒罵。罵苗家人,罵沈青,罵不向着他們的趙村長,唯獨不覺得自家有什麽錯。

早有那喜歡傳話的去給劉獵戶家遞了信,聽說有人願意租自家舊院子,劉獵戶一家很是高興,夫夫兩個親自過來幫忙收拾。那院子是他成親前自己住的,在山腳下挨着上山的路,平常上山打獵方便的很。但成親後就怕離山太近,擔心山上的野獸下來驚擾了夫郎孩子,便搬去了夫郎所在的鄰村下河村。

他之前也打到過一些大的獵物攢下了些銀錢,便在下河村另置了宅子田地。這舊宅空着也是白放,離的又有些遠,放些雜物都不方便取用。如今一年能換五百個錢就像白撿一樣,把獵戶夫郎喜的什麽似的,兩口子趕忙來了蘭塘村。

這院子還不算很舊,不過房子長久沒人住,失了人氣就敗的快一些,房頂的稻草都朽爛了。沈青他們到時,劉獵戶和夫郎正抱了新的稻草來修繕。

沈青從前上山經常路過這個小院,要說他和劉家還是有些緣分的,只是從沒進來看過這院子的內裏,此時倒是頭一次見這院子裏頭什麽樣。因挨着後山怕有野獸來擾,院牆壘的又高又結實,比人還要高出一些。院子不小,可能是獵戶需要存放工具、拾掇獵物,前頭又留了蓋廂房的位置,前院後院都寬寬大大的,加起來能有半畝大小。後院還有個挺大的地窖,但屋子只蓋起了三間正房,加上院門口搭了個稻草棚子,原是拴牲口的。

三間正房中間一間前頭是堂屋,後頭隔出來一半做廚房。東邊一間劉獵戶從前做卧室,西邊那間做倉房。

東屋的炕是現成的,堂屋有桌子板凳,還算結實,其他的家具就沒有了,屋裏空蕩蕩的倒顯得格外寬闊。補完房頂劉獵戶便去找老沈家要錢,留自己夫郎招待沈青和苗氏。他高高大大往院門口一杵,加上常年打獵沾染的一些血腥煞氣,沈家人在苗家人和村長面前還敢鬧一鬧耍耍賴,見了劉獵戶卻半句話也不敢多,肉疼地把錢麻利的出了。

這頭獵戶夫郎則拉着沈青和苗氏介紹這宅子,順手幫着歸置:“……這炕你們來之前我已經讓我家那口子看過了,煙道都是通的,過兩個月入冬了正好得用。房頂我倆剛才補過的,你先看看,要是哪裏沒補好就招呼一聲,讓我家那口子再來弄,千萬別客氣。”

劉獵戶家雖然住在鄰村,但剛才短短一會兒時間,已經有人把沈家的八卦和他講了,獵戶夫郎此時看着沈青和苗氏也是頗為同情:“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也招呼一聲,我家那口子天天閑在家裏沒正幹。這房子你們明年還要住的話,房租晚點給也行……”頓了頓,小聲補充了一句:“最好也別太晚。”

沈青聽了有點想笑,但更多的是感動,這是素不相識、頭回見面的鄰村人呢,能有這樣的善意已經很好了,他心裏很是感激:“多謝,明年我們應該還要住,我盡量按時把房租錢交了。”

獵戶夫郎聽了又高興起來了。

一年五百文,沈青在心裏盤算着,他勤快些,吃些苦,肯定能賺夠。不過最好的還是再多攢些錢,再加上這次從沈家拿來的賠償,去找村長買塊宅基地,蓋不起磚瓦房自己打點泥胚蓋個小屋,也比租房子要安心得多。不過一年時間恐怕攢不夠這筆錢,明年還是得租房。

沈青心裏默默盤算着未來,恰好苗興苗旺幫着搬完了東西,也從西屋裏出來了,正聽見沈青和獵戶夫郎說話,便插話道:“青哥兒,你今後有什麽打算?方才在沈家看你的樣子,不像是腦子一熱才說要走。心裏得有成算吧?”

“我打算砍柴賣柴。我之前就去縣城偷偷買過柴火,賺了一些錢的,沒讓家裏人知道。”沈青自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覺得他們娘倆出來單過能過下去,餓不死才開的口。他摸了摸腰間,沈家人說他們沒地,不肯分農具給他們。這把用來恐吓沈家人的柴刀卻還別在他腰裏,也沒人改問他要,正好得用。

“那就是做樵夫了。”苗興聽了這話,嘬了嘬牙花子。村裏人其實砍柴并不多。一般地裏收了糧食,稭稈之類的一部分交稅,充作軍饷馬匹飼料,剩下的就是莊戶人家一年的柴薪。再不夠,挖野菜、割豬草的時候順手拾點枯柴幹枝也差不多了。家裏小孩子多的人家只把孩子們撒出去拾柴火,一年的柴薪就能豐豐足足的。除非家裏地實在少的人家,或者臨入冬之前,才會正經動柴刀、斧子去山上砍一些柴火。

但城裏就不一樣了。縣城沒地沒山,那是一根柴火一片菜葉都得要錢買的。不過人家城裏人也講究,花錢買的柴火,要一條條劈成差不多的長短。如果是好木頭,譬如說果木,就更能賣上價了。沈青之前幫家裏擔米去縣城賣,在牙行看見有人賣柴就留意上了。

後來趁着農閑,偷偷上山砍了幾次柴火背去縣城賣。起初不熟練,砍的柴火不好,曬得不夠幹,有時也不夠一整擔,加上人家看他是個獨身小哥兒還使壞壓價,賺的不多。後來幾次熟悉了就好了,現在沈青也算是熟知行規市場的老手了,一整擔柴火四十文,一整束幹草能賣二十文,誰也糊弄不了他。

苗氏正在東屋裏頭鋪床,聽見了便隔着窗子道:“難怪你常常往山上跑,有時候還能偷偷帶回來點吃的。”語氣卻頗有幾分憂愁。

“也不淨是砍柴去了。去年賣秋糧時才知道,原來賣柴能賺這麽多錢。”沈青摸了摸鼻子,他們鄉下的柴不要錢,他就從來沒往那邊想過。要不是知道的晚,加上在家時還要忙地裏的活兒抽不出時間,都不能夠才攢這麽幾百文。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生計——在一個壯勞力做短雜工一個月才一兩百文錢的當下,一擔柴就能賣四十文,是很高的收入了。可苗氏還愁什麽?苗興怎麽還直嘬牙花子呢?

只因做樵夫,雖然收入高,風險卻也是極高的!要不村裏人人都去賣柴火了,誰會放着錢不賺呢,鄉下人都是很勤勞肯幹的,最不惜的就是力氣!

這首先就是不能砍村子附近的樹,得往深山裏去。因為村子附近的樹都是屬于整個村子的共同財産,家家蓋房子、打家具,都是從這附近的林子裏出。要是偶爾砍些柴自家燒火就罷了,你成日砍柴還要拿去賣錢,豈不是很快就要把村子附近的樹砍光了?鄉親們心裏也會不平衡、不樂意:憑啥砍全村的樹往你自家摟錢?

況且村子附近能有多少樹,哪裏架得住天天砍。

這往深山裏去可就苦了,一來是路遠,背着一擔柴一百多斤走那麽遠的山路,就不是所有漢子都能做到的。再者,深山裏常有野獸出沒,別說遇上什麽老虎、熊瞎子,就是遇上野豬恐怕也是有去無回。加上深山人跡罕至,要是崴了腳或者受點傷,就是呼救都沒人能聽見。

更別提遇上天氣問題了。砍了一半遇上暴雨怎麽辦?遇上下雪下冰雹怎麽辦?躲都沒地方躲!硬挨着着了風寒,吃藥也是不少錢。所以他們村裏人雖然人人上山,靠山吃山,卻都只在自己村子附近的山上活動,從不往深山裏去。

而伐木本身,也是一個危險的活計。老人們都說,那樹年頭長了,有些也生出靈性來,你要砍它,它就恨上你了,倒的時候便會朝着人砸過去。這要遇上了還能有命在?

所以如今沈青說要做樵夫賺錢,苗氏和苗興能不發愁麽?可想勸又不知道怎麽勸:苗興又不能養沈青母子,再對沈青找的營生指手畫腳,那不是讨人嫌麽?

而苗氏自己沒有掙錢的本事,要靠着哥兒養,就更不知道該怎麽勸了。

沈青倒是看出來了他們的為難,安慰道:“娘,舅舅,你們別擔心,我心裏有數呢。我從小就在山上打轉,之前雖然沒有砍柴,卻也常去深山摘果子、掏鳥蛋,對山上熟的很。不然我也不能吃這麽壯,指着家裏給的那點湯水餓都要餓死了。”

這倒是實話。沈青雖然急着賺錢,可也不是那不知輕重的。他帶着娘出來單過,要真在山上出了什麽事兒,娘可怎麽活?就沖這點,沈青也不能不惜命。 他們分出來是為了能活的更好,可不是為了死在外頭。

他确實是從小就在山上打轉,對山裏熟得不能再熟。沈璋沒了之後沈志高對他們母子态度大變,沈家其他人也換了副面孔,連沈壯沈小娟兩個小輩都敢作踐他們母子。幹最苦的活兒,吃最差的飯,一碗米湯裏面米粒十個手指頭能數的過來,稀得和水沒兩樣。沈青十一二歲的時候正是長身體,餓的受不了就往山上跑,找吃食。

一開始酸掉牙的野果,生的荠菜、水芹,但凡能入口的都往嘴裏塞。村裏有些嬸子阿麽看着不落忍,也會給幾根自家菜地結的黃瓜,山上摘的野果。後來在山上混久了,沈青就開始擴展食譜,尋摸着掏鳥蛋烤來吃——沈青在村裏悍名遠揚,就是小時候村裏幾個小子想搶他留給苗氏的烤鳥蛋,被發了狠的沈青拿小臂粗的木棍追打了二裏地。

從此但凡有小子想欺負他、搶他東西,沈青便不要命似的打回去。還是那句話,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沈青發起狠來兩三個小子聯手也打不過他,就這麽傳出了悍名,也是實實在在把那些小子打怕了。

可村子附近的東西就那麽多,別家的小子來掏鳥蛋那是饞嘴,沈青卻指着這個填飽肚子,哪裏夠吃,只能再往深山裏去。

“這還要多謝謝劉老爹。”沈青看了一眼獵戶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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