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第毀容
◇ 第61章 毀容
路心寶從噩夢中驚醒後一直睡得不太安實,哪怕他不停拍着自己的手臂,自己安撫着自己,也每每快要再次睡着的時候都被夢魇殘留的陰影驚醒。
重複幾次之後,路心寶渾身冒汗地再次睜開眼睛看向外面,天也開始朦朦亮。
大概是因為噩夢的緣故,路心寶被那一陣不安感不停纏繞着,由內而發着不知名的恐懼,連心率都跳得比平時要快,快得不太正常。
反正也一直睡不着,他幹脆起床洗了個澡換好衣服,拿起旁邊的畫具箱,再背上旁邊的畫具箱去了民宿外面。
路心寶在草上支好畫架,天際已經開始橘黃色的日出,這讓他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放松許多。
他伸了個懶腰,戴上耳機,一邊哼着歌,一邊就專注地畫了起來。
路心寶沉浸地畫了一個上午,成功忘卻了夢魇帶來的陰影,臨近中午的時候才背着畫板回到民宿。
這裏地廣人稀,方圓百裏沒有一家餐廳,只能在民宿點餐吃飯。老板見他回來,抱歉地跟他說今天廚師要來得晚一點,他要是餓了,就先拿點水果跟幹果。
路心寶笑着應了一下:“沒事,廚師來了給我打個電話就可以,我下來吃飯。”
路心寶回到房間就倒躺着跑回床上,他本來只想玩一會兒手機等吃飯,但看着手機裏放映的催眠電視劇,昨晚睡得時間又少,昏昏沉沉地趴在枕頭上就睡了過去。
叫醒路心寶的不是老板的電話,而是又一陣不安強烈的心悸感。
路心寶摸着自己心髒的位置,剛醒過來,就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感,第一個反應是覺得自己是不是一上午沒吃東西低血糖了。
但路心寶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不對勁,不在他在晃動,而是整棟樓都在搖晃,并且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劇烈,甚至都開始坍塌。
路心寶腦內瞬間浮現出來兩個字——“地震”。
他唯一應對地震的經驗只有學校組織,但每個學生都嬉皮笑臉,沒有人當成真。
“嘭!嘭!嘭!”
“路心寶!路心寶!快點出來!”
他房間的大門被人急促地拍着,還有不停呼喚他名字的聲音,全部都湮滅在塌陷的聲音當中,讓路心寶聽得不太真切。
路心寶腦袋嗡嗡,他飛快地拿起身邊的手機已備不時之需,連忙從床上爬起來。
他的房間在三樓最角落的位置,離樓梯很遠。他意識到自己或許已經來不及從危樓中逃出去,目光立馬鎖定還算安全的三角區。
路心寶人生之中第一次體驗到什麽叫做地動山搖,整一棟樓都在搖晃,并且短短地幾秒之內,搖晃得越來越劇烈。
他連走路都走不太穩,狼狽地手腳并用着往前跑。
路心寶房間的門震動地越來越厲害,被外面的人伸腳狂踹着。
“砰!”
門被一腳踹開,路心寶下意識地往外面看了一眼,他看見外面滿頭大汗,呼吸急促的江齊霄時還以為是自己都開始出現了幻覺。
沒有說話的時間。
江齊霄猛地拽過他的手臂,已經顧不上會不會傷到路心寶,不管不顧地用堪稱粗暴的動作一把把他推到了牆腳的位置,左手去擋上面砸下來的木板。
僅此一秒之差,整棟樓都開始倒塌。
“轟隆”的巨響當中,路心寶背撞到牆壁的時候神經疼得麻痹了幾秒,很快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不停地在下墜着,耳邊全是各種重物倒塌落地的沉悶中,像是在一個兵荒馬亂的戰場。
他本能地害怕地緊緊閉住眼睛。
江齊霄緊緊地抱住了路心寶,手臂用力到青筋暴起,生怕自己松一下手,懷中的人就會掉出去。
他把自己的身體給路心寶當成一個保護盾,分崩離析的天花板不停地砸向他們的方位,全都砸在了他的背上。
江齊霄的右臉頰忽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刺痛感,像是被什麽鋒利的鋼板劃過,溫熱的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他現在顧不上自己,只是下意識把抱着路心寶的手更用力一些,按住他的腦袋,讓他整個人都蜷縮進自己的懷裏。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世界才安靜了下來,只餘留下來江齊霄跟路心寶沉重不安的呼吸聲。
江齊霄第一時間就是伸手不停撫摸着路心寶的臉跟身體,摸他身上有沒有傷口,慌亂地确認他安然無恙:“路心寶?路心寶?!”
“我……咳!!我沒事……”
路心寶腦袋在牆上被磕了一下,從那強烈的暈眩感當中回過神,揚起的塵土進入他的呼吸器官,讓他止不住地咳嗽了幾聲。
他這時候才發現他們現在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四面八方被木板圍堵着,勉強支起來了一個安全的三角空間,但是完全不透光。
現在是完全的一片黑暗。
路心寶剛想要說話,他的臉頰跟脖頸卻是一濕,粘稠溫熱的液體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道,然後感覺到,滴落在他身上的鮮血越來越多。
明顯是來自于江齊霄的身上。
他立馬吃力地拿起手機,手機已經完全沒有信號,甚至連電也都只剩下一格電。
路心寶趕快打開手電筒,照向江齊霄的方向,确認他受了身上。他看見了江齊霄右臉頰上的傷口,那是一道猙獰恐怖的傷口,又長又深鮮血淋漓。
江齊霄在聽到路心寶的聲音才終于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左手臂被重物壓住,完全動彈不得。
他現在卻好像完全意識不到完全沒有知覺的左手,而是呆楞地擡起了右手,在光照下,在路心寶得視線之下,後知後覺地摸向自己傷口的位置。
江齊霄觸摸到了不停流動着的鮮血,感受到了這傷口到底有多深多長。他的動作停在了原地,瞳孔驟縮着,仿佛是在緩沖着接受現實。
他的喉結滾動了好幾次,垂下眼跟路心寶對視着,艱難地發出幹啞的聲音,自言自語地疑問着:
“……我的臉?”
然後開始神經質地重複。
“我的臉……我的臉……”
他的臉受傷了,他的臉上受了很嚴重的傷,會留下一道無比醜陋的疤,那道疤會一直留在他的臉上,像是一條惡心的蟲,用現在最發達的醫美科技手段也消除不了。
他會毀容,會變醜。
路心寶以前就經常誇他長得好看,或許第一次最開始見面的時候,如果沒有他這張臉,路心寶跟他做了同桌,也不會關注他,更不會喜歡上他。
江齊霄甚至聽到過成延佳對他的評價——“全身上下也就一張臉可以了。”
現在他連這張臉都沒有了,路心寶會更加不喜歡他。
他甚至不小心讓路心寶看到了現在這麽血腥的畫面,看到了鮮血淋漓的他,看到了那麽醜陋,那麽不完美的他。
“別看我……別看我……”
因為路心寶喜歡他的臉,江齊霄一直都有嚴重到不太正常的容貌焦慮,不管是讀書還是上學的時候每天六點起來洗頭吹頭發,再挑衣服搭配,每天晚上再風雨不動地健身兩個小時,甚至還要天天選噴什麽香水,才聞起來自然地像體香。
他又一次神經質發作,焦慮不安到極致,連跟路心寶對視都不再敢。
江齊霄立馬用唯一可以動彈的右手,遮擋住路心寶的手機手電筒,掩耳盜鈴般地不停重複着:
“不要看我……求你了……我現在好醜……別看我……”
他情緒崩潰到有些抓狂的時候,臉頰的傷口忽然被輕撫住,江齊霄不可置信地垂眸。
微弱的手電筒燈光下,江齊霄看見路心寶拆了自己口袋裏常備着的濕巾,擡手幫他按住了臉頰上的傷口。
路心寶輕擡着眼,眼神專注地幫他處理着臉上的血跡跟傷口,比普通男生要溫和很多的五官在昏暗光線下看起來更加柔和。
江齊霄總是覺得路心寶就是全世界最獨特、最漂亮的珍寶,所以他才總是疑神疑鬼,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會喜歡上路心寶,所有人都要跟他搶路心寶。
認為每一個靠近路心寶的人都心懷不軌,不受控制地施發出敵意,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或許這一幕在別人眼裏很普通。
但是在江齊霄的眼裏就像是他走在關上燈的教堂裏,擦亮着口袋裏的火柴,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照亮牆壁看到的神聖聖母像。
他有多長時間沒有面對面看過路心寶了,又有多長時間沒有跟路心寶平靜地講過話了,他又有多長時間沒有感受到過路心寶的溫情了。
江齊霄那些神經質的情緒忽然就漸漸地平息了下來,他慢慢地蹭過臉,整張右臉都像是溫順地貼在了路心寶的掌心。
他看着路心寶的眼睛,忽然問道:“你還恨我嗎?”恨?
路心寶很少有如此負面的情緒,他唯一恨過的人應該只有江齊霄一個人,那時候剛剛重生回來,帶着死亡的恐懼不安,以及真心被辜負的憤怒。
化成了對江齊霄的恨。
但現在過去了快二十年的時間,路心寶談了這麽多段戀愛,已經沒有恨了,談起過去的事情或許更多是悵然的感覺吧。
大概是因為江齊霄應該是他懵懂在不懂感情時候固執喜歡過的唯一一個。
而現在的路心寶已經學會了合理地放手,明白了愛情最重要的就是享受,在該愛他的時候愛他,不該愛的時候就放手。
兩個人總會因為種種原因走不到結尾,只要在一起結伴而行的那段路是美好的結局就可以。
“不恨你了。”
“你過去确實做了很多讓我傷心的事情,但我覺得我們之間或許也算打平了吧?”路心寶說道,“就像你丢掉了我送給你的戒指,但我也丢掉了你送給我的玉一樣。雖然你送我玉的時候一直是說是你不要的東西,但我想它對你還是很重要吧?”
安靜沉默了許久之後,江齊霄感覺到自己眼眶的酸澀,他又一次開口。
“我們……”
江齊霄卻不知道該怎麽問,“我們有機會還能在一起嗎?”“我們還有機會重來嗎?”,“我們還有機會回到過去嗎?”
無論怎麽問,江齊霄都覺得不對。
因為江齊霄知道自己不配,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資格,所以他問不出來。
但他看見了路心寶今天對他溫和的态度,他那顆心又冒出點搖擺不定的想法,江齊霄有時候也恨自己的卑劣無恥跟貪得無厭。
路心寶卻好像看出來了他要問什麽,他搖了搖頭說:“我以前也總覺得我只會喜歡你喜歡一輩子啊,可是我嘗試往前走了,在我不停往前走,走到這個世界之後,我才發現這個世界好大啊。”
他笑了一下說道:“其實江齊霄你走出世界,你也會發現像我這樣的人很多啊,我覺得我也沒有什麽很不一樣的地方。”
“沒有人了……”
你怎麽會不特別?
你可是世界上唯一的珍寶。
江齊霄的臉上卻是一種悲哀到極致的表情,他的眼眶發紅,語氣卻很平靜:“沒有人了,我不會去愛別人,也不想去愛別人。”
路心寶又感覺到自己的脖頸處落上了溫熱的液體,這一次不是鮮血,而是眼淚。沒有人了。
江齊霄從來沒有變過,他還是讨厭這個世界的所有,他還是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
他只是愛這個世界的路心寶,也只學會了如何去愛路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