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 第 11 章

對孤身一人的姬萦來說,在哪兒生活都沒多大差。

天生适應力驚人的她很快适應了白鹿觀枯燥無味的生活。

每一天,姬萦都在鐘聲下利索起床參加早課。

有時上課的是明鏡觀主,有時不是。除了經書,姜大夫偶爾也會成為講師,給她們講一些山上常見草藥的用處。

每天白天,姬萦都躲在後排打瞌睡,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就第一個沖向食堂。

白鹿觀的食堂可謂簡陋,每個女冠只有一碗清粥幾根鹹菜,粥裏沒有絲毫肉渣,只有山上自己種的青菜碎。一碗下去吃了當沒吃,如果還想盛第二碗,就會被打飯的老女冠“嘁、嘁、嘁”的趕走。

這一日,姬萦又一次混飯未遂,被脾氣暴躁的老女冠揮着飯勺趕走。

“哼!難道我自己找不到吃的嗎!”姬萦不服氣地想。

姬萦趁人不備,翻出道觀的土牆,沿着小女冠下山打水的路,一邊走一邊往附近林子裏張望。

山路兩邊長着許多纖長碧綠的竹子,若是春夏兩季,竹筍肯定不會少。但眼下已經入冬,姬萦只能在樹下找找能吃的野菜,盼望着運氣好再逮到一只野雞野兔給自己開開葷。

在她用一* 根撿來的樹枝翻找着層層落葉下的野菜時,遠處的樹林背後忽然傳來隐約的說話聲。

“……還不承認!你就是小偷!”

“快說!你到底把偷來的東西藏哪兒去了!”

那起碼有七八個人參與的叫罵聲吸引了姬萦的注意力,她拿着枯樹枝悄悄靠近說話的源頭。

圍繞着白鹿觀打水的溪邊,一群小女冠圍着一個孤零零的小女冠,被圍在中央,泫然欲泣的小女冠正是昨晚來給姬萦送藥的彩圓。

“你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難道要我告訴明鏡觀主,把你趕出白鹿觀,你才願意說實話嗎?”

一群平冠黃帔的小女冠,七嘴八舌附和着為首小女冠的話語。

彩圓眼中強忍的淚水也終于滑落下來,但她還是咬着嘴唇不肯開口。

“說啊!你到底把偷的藥藏哪裏去了?!”

為首小女冠憤怒一推,彩圓搖晃着跌入溪水中。

這還不夠,那小女冠撿起地上的石頭,憤恨地扔向彩圓。

“小偷!可恥的小偷!我一定要讓明鏡觀主把你趕出白鹿觀!”

其他小女冠有樣學樣,也撿起地上的鵝卵石朝彩圓扔去。

彩圓用雙手遮擋着面孔和頭,不一會額頭就流下了血跡。

聽到藥這個字,姬萦就明白發生了什麽,她當然無法置身事外,當下便從竹林中走出,譏諷道:

“仗勢欺人,跋扈自恣,我看你們修到下輩子,都修不成道。”

“……關你什麽事?”為首的小女冠見了姬萦,眼中閃過一絲畏懼,但還是梗着脖子假裝強勢。

“你擾了道觀清淨,這個理由如何?”姬萦說。

“哼!你要為怪胎說話,你也是個怪——”

“腳。”

“腰。”

“手。”

三枚小石子從姬萦手中依次飛出,擊中她所預告的位置。

最後留在手心裏的,是一枚鵝蛋大小的鵝卵石。

姬萦上下抛着那枚鵝卵石,冷冷看着那口出惡言的小女冠:

“還不走?也想被打中腦袋?”

姬萦提前控制了力道,那幾枚石子,更多的是威懾作用。

這點恐吓對沒見過市面的小女冠來說足夠有用,為首的小女冠慌張地退後幾步,終究不敢留下來和姬萦正面對抗。她不敢瞪姬萦,只好瞪了踩在溪水裏的彩圓一眼,帶着她的小團體,踉踉跄跄逃向了山上白鹿觀的方向。

“等等。”

姬萦一發話,為首的小姑娘吓得險些一跌跤。

“怎、怎麽?!”

“拿着。賠你的藥錢。”

姬萦走到小女冠面前,掏出身上所有的銅板放到她手裏。

小女冠氣勢虛弱地哼了一聲,帶着小跟班們匆匆走了。

待她們離開後,姬萦看着還泡在溪水裏的彩圓,揚眉道:

“你的腳還沒洗幹淨?”

彩圓大夢初醒,從溪水裏走了出來。

她的布鞋和褲腳全都濕了,正在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她的眼眶也在往下滴水。

那副可憐巴巴又手足無措的樣子,好像一只被人欺負的小奶狗,姬萦軟了心腸,柔聲道:

“好啦,把眼淚擦幹,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她沒有提那罐被偷的藥,彩圓也沒有提。

姬萦帶着濕淋淋的彩圓回到白鹿觀,讓她換好衣裳後去後山的草甸等。支走彩圓後,她蹑手蹑腳潛入後廚,趁幫廚的老女冠不注意,從桌子下順走了兩顆雞蛋。

把兩顆雞蛋藏在懷裏,姬萦奔向白鹿觀的後山草甸。

彩圓看見姬萦從懷裏掏出兩顆雞蛋,不由瞪大了雙眼。

“你從廚房偷的?”

姬萦眉頭一皺,強詞奪理道:“這是我撿的!我在廚房撿的!”

彩圓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姬萦熟練地生起火,把兩只雞蛋埋進燒成灰燼的草木灰裏。

“等它烘熟了,我們一人一個。”姬萦興奮道,“你會滑草嗎?我們來比試比試!”

彩圓從未聽說過什麽滑草,姬萦便手把手教她如何滑草。

從幹燥柔軟的枯草上一溜煙滑下去時,好像在迎風飛翔,哪怕是抽抽噎噎的彩圓,在滑上幾次後,眼中的淚水也被微風吹幹了。

“滑草得有什麽東西墊着才行,不然就這褲子,多滑幾次就得光屁股。”姬萦說,“可惜現在找不到荷葉,不然用荷葉來滑也是可以的。”

彩圓一臉崇拜地看着她:“你怎麽知道這麽多東西?”

姬萦一臉自豪:“我會的東西多着呢,以後我都教給你。”

“真的嗎?你不嫌棄我嗎?”彩圓的眼睛又黑又亮,她的臉還是那麽局促,但姬萦覺得她局促得很可愛。

“我為什麽要嫌棄你?”姬萦詫異道。

“因為……因為她們不讓別人和我說話,罵我是怪胎……”彩圓艱難擠出聲音。

“她們是她們,我是我。”姬萦不以為意。

彩圓圓溜溜的眼睛慢慢地再一次湧出淚水。

“停停停——別哭了,我們去看看雞蛋烘熟沒有。”

姬萦跑回蓋着草木灰的地方,用樹枝将雞蛋從裏面刨了出來。

剝掉黑色的雞蛋殼,裏面是兩個光溜溜、香噴噴的雞蛋。

“明鏡觀主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姬萦已經把半個雞蛋塞進嘴裏,彩圓還在雙手握着滾燙的雞蛋猶豫。

“怕什麽怕,要是明鏡發火,我一人攬下就好了。”

在姬萦的勸說下,彩圓試探地咬了咬烤雞蛋,給光滑的雞蛋造成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損傷。

“好好吃!”彩圓雙眼放光,激動看向姬萦。

“那當然了。”姬萦說,“什麽都不比肉好吃。”

姬萦三下五除二解決掉自己手裏的雞蛋,看着還未吃完的彩圓,催促道:“快吃呀!”

彩圓猶豫地看了眼手中的烤雞蛋,忽然遞給姬萦,臉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不餓,給你吃吧!”

話音未落,彩圓的肚子就咕咕響了起來。

姬萦沒有拆穿她,倒是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對不起……我也忘了上次吃雞蛋是什麽時候了……”彩圓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本來就是給你吃的,說什麽對不起?”姬萦說,“快吃吧,等人看見就不好了。”

姬萦這麽說了,彩圓才趕緊将雞蛋幾口塞進嘴裏,生怕被人看見,囫囵吞棗咽了下去。

雖然還沒有吃飽,但兩個小女孩的肚子至少有了着落。

姬萦和彩圓躺倒在枯黃溫暖的山坡上,數着天上有多少朵雲。

“小萦,你來的那天,一直叫喊,把所有人都吓壞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彩圓小心翼翼地問。

“啊?有嗎?我不記得了。”姬萦叼着一根枯草,吊兒郎當翹着腿。

“那你來白鹿觀之前,都在哪裏生活?”

“也不記得了。”姬萦說,“聽兄長說,我磕到了腦袋。所以什麽都記不得了。”

彩圓露出同情的表情。

“沒事的……你雖然沒了記憶,但你還有兄長在你身邊。”彩圓說着,神色黯然下去,“處月人造反的時候把我和家裏人沖散了,是明鏡觀主收留了我……我想等長大以後,把父母和哥哥找回來。”

“天下這麽大,你去哪裏找?”姬萦問。

“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家在北方,娘總是叫我小丫。”彩圓說着唯一的線索,自己都不太好意思,躲閃着姬萦的目光,卻用希冀的語氣說道,“說不定……說不定哪天就能遇到了呢?”

姬萦沒有戳破她天真的幻想。

有時候,人只有抱着幻想才能活下去。

姬萦吐掉嘴裏那根苦澀的枯草,從草甸上爬了起來。

“走吧,該回去了。要是點名時不在,又要挨一頓臭罵。”

當天晚上,後廚清點食材的時候發現少了兩顆雞蛋。明鏡觀主果然大發雷霆,召集所有女冠,要找出那個偷雞蛋的小賊。

“是我偷的。”姬萦不願連累其他人,毫不猶豫站了出去。

明鏡觀主看到姬萦,絲毫不覺得吃驚。

“是你偷的?”

“是我。”姬萦說。

“兩顆雞蛋,都是你偷的?”明鏡觀主懷疑道。

姬萦看到人群中,彩圓不安地交換着雙腿的重心,她滿臉焦急和擔憂,身體一前一後地搖晃着,仿佛那顆急切的心要先于怯弱的身體跳出來。

“一人做事一人當,就是我偷的。”姬萦說。

姬萦理直氣壯的樣子讓明鏡觀主氣得夠嗆,她怒聲說:“白鹿觀有一日兩餐,你為什麽要偷廚房的東西?”

“因為不夠吃,”姬萦直視着明鏡觀主冒火的雙眼,“因為我看見兄長走之前,給了你一筆銀子,要你照顧好我。”

“你兄長讓你在觀中修行,按觀中戒律,不成親,不食葷,不異服,不出世。你既在觀中,就要遵守觀中戒律!”明鏡觀主怒喝道。

姬萦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攤出手來!”明鏡觀主喝道。

舊傷未愈,新傷又起,姬萦的手板心在白鹿觀屢屢受傷。

她在屋裏給手板心塗藥的時候,小石子敲擊後窗的聲音再次響起。

姬萦推開窗戶,眼淚汪汪的彩圓站在窗前。

“對不起——”

姬萦看她當下就要嚎啕出來,連忙用火辣辣的手心捂住她的嘴。

“哭什麽哭!是我叫你不要站出來的啊?”姬萦壓低聲音道,“能一個人受罰的事,為什麽要兩個人一起受罰?”

“可是……可是……”

“別可是了,快進來幫我上藥!”

在姬萦的連聲催促下,彩圓攀着窗戶笨拙地爬了進來。

“你多少歲了啊?”姬萦好奇地問。

“我十一歲了……”彩圓抽泣道。

“真巧,我也十一歲!”姬萦高興道。

她雖然高興,不把明鏡觀主的責罰放在心上,但彩圓做不到。她一邊給姬萦的手掌心上藥,眼淚一邊滴答滴答地掉。

“我不該吃那個雞蛋……”她說。

“你傻呀,你不吃我也會吃,不一樣會受罰嗎?”

“我應該站出來,不讓你一個人受罰……”彩圓又抽噎道。

“哎呀,你真是哭得我頭疼——”姬萦扶住額頭。

彩圓一噎,以為她腦袋後的舊傷發作,不敢哭了,只剩含在眼眶裏的淚水反應慢了一步,還是掉出幾顆。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彩圓眼巴巴地看着她。

姬萦看着她呆頭呆腦的樣子不禁笑了。

“因為你也對我好。”

兩只紅通通的手心都上了膏藥後,姬萦把局促的彩圓拉進被窩。

兩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在一個被窩裏說悄悄話,彩圓對她說起了殘留的童年記憶,說她的父母,對她有多疼愛。姬萦沒什麽可說的,就單方面聽彩圓的傾述。

一個說,一個聽。

窗外的天色漸漸變白。

彩圓依依不舍告別姬萦,回她的大通鋪去了。臨走之前,不知為什麽看姬萦胡亂脫在床下的布鞋和踢皺的被褥不順眼,硬是把鞋擺得方方正正,被子撫得平平整整了才走。

姬萦正打算回到床上眯上一會,忽然想起一事,讓她的全部睡意瞬間消失。

七日之約馬上到來,江無源該回來教她習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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