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015章 第 15 章

一想到彩圓可能在路上遇到潰逃的三蠻亂軍,姬萦心裏就急得不行。

她背着重劍跑得飛快,甚至比逃下山的亂軍更快。

冤家路窄,那幫倒黴的殘兵和她在山腳下再次撞見。

“什麽小女冠?我們沒看到小女冠啊!”幸存的匈奴首領一見姬萦就吓得跪了下來,“好漢……啊不,好女,求你饒我們一命吧!”

姬萦對這群茹毛飲血的野蠻人沒有絲毫同情心。

一炷香時間後,山腳上倒了一地三蠻殘兵,姬萦用布條擦掉劍上的血跡,重新背回背上。走之前,還不忘搜光每個三蠻身上的銀錢。

這些三蠻之前不知劫掠了許多地方,每個身上都肥得流油。

姬萦毫無心理負擔地摸屍,當做自己懲惡揚善的酬勞。

既然這群人沒有撞見下山的彩圓,那彩圓去哪兒了呢?

姬萦背着鼓囊囊的包袱再次走在魯平縣大街上,逢人就問有沒有看見過和她一樣大的小女冠。

“沒有沒有,除了你哪有什麽小女冠。”

問的所有人都是連連擺手。

姬萦在本就不大的縣城裏問了一圈,誰都沒見過彩圓的身影。

或許彩圓并沒有進城,而是回北方找她的親人去了。

天大地大,姬萦即便想找,也無從找起。

懷着內心的失望,姬萦又一次找上賣馬的老頭。

“你竟然還活着?”老頭大吃一驚。

姬萦這次有充足的準備。

她雙手合十,面露悲怆,幾個眨眼就有淚光在眸中閃爍。

“古聖賢曾說過,佛釋道同歸于善,本為一家。既是一家人,便應慈愛度人,柔弱不争。大哥,三蠻亂兵已經從白鹿觀退卻,我的友人卻在此亂中失去蹤跡。”

雖然老頭已經頭發斑白,但只要沒老到鶴發雞皮的程度,姬萦就能厚着臉皮叫人大哥。

行走江湖嘛,能屈能伸,不寒碜。

不待老頭說話,姬萦又加了一把火:

“我看大哥濃眉大眼,威武不凡,頗有佛家護法風範,不知大哥可否叫小冠見識佛家光輝——折價賣我一匹老馬,為我尋找友人助一臂之力?”

姬萦神色誠懇,語調溫和,那雙閃動淚光的眼眸,太過真摯,閃得老頭暈頭轉向,摸不着北,等回過神來,已經以極低的價格賣給她一匹老馬。

騎着老馬,姬萦晃晃悠悠出了城門。

從魯平縣到天京,大路只有那麽一條。她早已把地圖背得爛熟于心。

剛剛出城,姬萦就在路邊茶攤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彩圓!”

她大喜過望,跳下老馬就朝她奔去。

彩圓身邊圍着兩個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地痞,姬萦也懶得探究他們在騷擾彩圓什麽,反正一腳飛踢一個,轉眼就和同樣驚喜交加的彩圓抱在一起。

“小萦!嗚嗚嗚嗚你終于來了……我害怕死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彩圓抱着姬萦,強忍的淚水刷地流了下來。

“我也以為和你錯過了!”姬萦興奮不已,“你怎麽知道在這裏等我?”

“我只知道你是從天京來的,所以我猜,你會不會是要回天京……”彩圓抹掉眼淚,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還好,我猜對了。”

那兩個被姬萦踢飛的地痞一個捂着腰一個瘸着腿,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

“你這牛鼻——”

話沒說完,兩個地痞被一劍徹底拍暈過去。

“小萦,你要去哪兒,帶上我一起吧。”彩圓蹲在她身邊,可憐兮兮地哀求道。

姬萦一邊摸着兩個地痞身上的財物,一邊說道:

“可我是去闖蕩江湖的,誰知道會遇上什麽危險。你留在白鹿觀,比跟着我風餐露宿的強。”

“誰說的?跟着你,哪怕喝露水兒也是甜的!”彩圓急切道,“我原本就沒有家人,只你一個朋友。你要是留我一人在那裏,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哎呀,不許這麽說!你可是要長命百歲的!”

“小萦,你就帶我一起走罷。”彩圓流出眼淚,苦苦哀求,“我保證不會拖你的後腿,我會幫着你一起找吃的,雜活兒你一點都不需要做,全部都交給我好了。我一定能有用的,真的,你不要嫌棄我……”

“越說越離譜,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了?”

姬萦搜刮完兩個地痞身上的財物,兩個人身上湊不出一串銅板。姬萦暗道一句晦氣,一腳踢開最近的地痞,把彩圓從地上拉了起來。

她用力握住彩圓的手,不許她再說下去。

“你要和我一起走就一起走吧,但不許再說那些叫人傷心的話。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難道我會把你當丫鬟使喚嗎?”

彩圓抽抽噎噎,一雙黑葡萄似的杏眼在淚水中更加光潤動人。

姬萦強行抹掉她的眼淚,伸手去撓她的癢癢,逼得彩圓止住哭泣。

“你騎過馬沒,我教你騎馬!”姬萦說。

彩圓從未騎過馬,也害怕一個人騎在馬上被颠下去。姬萦沒有強求,先騎上馬後,一伸手把彩圓拉了上來。

“呀——”彩圓在馬上吓得尖叫連連。

“你放心罷,它老得都颠不動你了。”姬萦笑道。

兩人一馬,優哉游哉沿官路往天京而去。

姬萦将白鹿觀發生的事大致講述給彩圓聽,後者吓得臉都白了,滿臉驚恐:“明鏡觀主還活着嗎?”

“姜大夫趕來了。”姬萦安慰道,“她才不是服輸的女人,一定能活下來的。”

彩圓連忙雙手合十,默默為明鏡觀主祈福。

和半吊子水只會做樣子的姬萦不同,彩圓真心實意向上天祈求着明鏡觀主能夠度過難關。

“差點把這忘了——”

姬萦忽然想起什麽,從懷中掏出一張燒了一半的紙。

翻開焦黑的紙張,裏面殘留的文字竟然是明鏡觀主的原籍、俗名、以及隸屬的道觀等訊息,下方還有大夏道司的印章。

彩圓認得幾個字,看了一眼便驚叫道:“這是明鏡觀主的度牒!怎麽會在小萦這裏?”

“抱着燒傷的明鏡觀主進屋的時候,從她身上掉下來的。”

姬萦半真半假道。

真,是前面那半句,假,假在不是掉下來,而是她見那張紙被明鏡觀主小心貼身保管,一時起意摸走的。

她還以為是什麽密信,沒想到是明鏡的度牒。

“燒成這樣……還能用嗎?”彩圓擔憂地看着只剩一半的度牒。

“能用,當然能用。”

姬萦心生一計,露出狡黠的笑容,把殘損的度牒收進了懷中。

姬萦小時候見多了三教九流,知道仿造什麽的都有,連官印都有贗品,別說這薄薄一張度牒。

她在途徑高州州府的時候,打聽到了當地的造贗高手。

“要是早來個十年,不才還真仿不了這度牒,那時候的度牒,制作考究,張張都像那官诰一樣,吳道子來了也仿不了十成十。現在就不一樣了,你看這紙,還沒富戶人家練字的紙厚——”

花了整整十兩紋銀,又特意耽擱了一天,姬萦從話多得停不下來的造贗高手那裏拿到了浴火重生的度牒。

在這張新度牒上,明鏡觀主的信息變成了明萦觀主的信息。

她出身高州,年紀輕輕,已經成為一觀之主。

千真萬确,天打雷劈——至少那上面的大夏道司的印章是千真萬确,天打雷劈。

“小萦,這樣會不會有損功德啊……”彩圓弱弱道。

姬萦當然不會說,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她說:“這就叫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前輩早就告訴我們,做事要按照自己的本性來,不然就違背了道的本義——”

打發了彩圓的問題後,兩人離開高州州府,繼續往天京趕路。

途中,兩人還救了一個深山裏迷失方向的正一派女冠,用四張大餅和她換了兩身絲麻質地的道袍,姬萦又給彼此削了兩根木簪,換掉了頭上的平冠。

為了削兩根好看一些的木簪,她把手指頭都削破了一次。

“小萦,我們為什麽不去買現成的簪子?”彩圓為着姬萦的傷口心疼不已。

“小富由儉,大富由天。”姬萦嚴肅道,“撿來的就是最好的。”

如果有誰不信,那就請他來看姬萦撿來的傳國玉玺——

彩圓還以為她是囊中羞澀,故而在那之後一直小心開銷,沒想到有一次無意看見她背囊裏銀光閃閃的盤纏,吓得彩圓瞪大了眼:

“小萦,這麽多錢是從哪裏來的?”

“做法事得來的。”

“什麽法事掙這麽多?”

“超度的法事。”

彩圓一臉崇拜,感慨道:

“……不愧是小萦,明鏡觀主連超度的本事都教給你了。”

彩圓這個道號太過俗氣,姬萦盤算着給她另取一個俗名,畢竟她已經是年輕有為的明萦觀主。

“要不叫彩蝶好了,以前我家鄰村有個姑娘,爹娘起名叫彩蝶,我們都很羨慕她呢……”彩圓羞澀道。

姬萦趕緊打斷蠢蠢欲動的彩圓,在彩圓變成彩蝶之前。

“霞珠——霞珠這名字挺好。”姬萦說,“霞也是彩,珠也代表圓。霞珠,寓意也好,就像霞光那樣光輝燦爛的珍珠。你覺得怎麽樣?”

“霞珠……霞珠……好!這個名字好!”

彩圓喃喃幾遍自己的新名字,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你也別再叫我小萦了,我的本名不叫江小萦。”姬萦說。

“那你叫什麽?”

“我叫姬萦。”

“小萦!”霞珠高興叫道。

“……好罷,你高興就好。”

途徑天坑的時候,姬萦忍不住帶着霞珠重回舊地。

天坑依然是與世隔絕的樣子,只不過坑底被石塊圍擋起來的那一塊變成了焦炭。

姬萦站在崖上,呆呆看着那間小木屋的殘骸。

不知為何,她就是想在離開之前,親眼再來看看曾經生活的地方。

分明一切如舊,她的心中卻好似有什麽缺失了。

“小萦,這裏有什麽好看的?”霞珠陪她站在崖邊,好奇打量崖下天地。

“确實不好看,”姬萦轉過身,“走吧。”

有霞珠陪伴,姬萦路上并未覺得有什麽不便。

不如說,她發現有了霞珠陪伴,預想中的苦悶旅程,變得好像一場快樂的郊游。

姬萦從前吃過許多苦,但如今有人陪在身邊,至少未來看起來充滿希望。

霞珠的存在,讓她知道自己并非一無所有。

“小萦,小萦,男的和女的一起長大,叫做青梅竹馬。那女的和女的一起長大,叫做什麽呢?”

“唔……手帕交?”

“小萦,你以後要嫁人嗎?”

“不嫁。”

“真的嗎?”坐在馬背前面的霞珠大幅度轉過身來,眼睛亮晶晶地看她,“你不嫁,我也不嫁。我們做一輩子手帕交好嗎?”

“好啊,就怕你中途被哪個壞男人拐走了。白鹿觀的明奉師太那麽聰明,一樣被男人騙得團團轉。”姬萦已經能夠預想到那畫面,玩笑着說,“你連明奉道長都不如,少不得要吃男人的虧。”

霞珠有半輩子都生活在白鹿觀,平日裏見得最多的異性就是山上那條流浪的大公狗。

姬萦在這點上也不遑多讓,她雖然能經常見着江無源,但江無源是個太監,她整日都想着如何精進武功打敗江無源,哪兒有空去想那有的沒的。

總結一下,雖然姬萦和霞珠都已二十一歲,但在男女關系上,還遠不如坊間十八歲的懷春少女見識多。

霞珠被姬萦說得心有餘悸,嘟囔道:

“我離男人遠些不就行了……”

離開白鹿觀的第七日,姬萦和霞珠途徑暮州淩縣,身上的幹糧已一幹二淨。

她決定帶着霞珠進城買些補給,卻遇上堵成長龍的進城隊伍。

姬萦和霞珠也排進這條隊伍,她拍了拍前面的花甲老人,問:“老伯,這隊伍怎麽排這麽長?”

老伯眉頭緊皺,嘆了口氣:

“前頭是在征兵哩!縣老爺這幾日在四處抓壯丁,不管是進城還是出城,只要滿了十二,腿腳沒有殘疾,都要被強搶去當兵。年輕人都跑得差不多了,你們兩個幸好是女子,若是男子就慘咯。”

姬萦定睛一看,排隊的長龍裏面果然只有女子和上了年紀的老人,年輕男人和少年那是一個都看不到。

“請問老伯,縣令抓壯丁幹什麽?是要去打三蠻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聽說,好像是上頭有什麽皇命。”老伯搖了搖頭,“縣老爺一開始只抓附近村子裏的男人,後來村裏的男人都躲去山裏了,他沒辦法,這才把城門堵上,要把進出淩縣的男人都抓去當兵——”

老伯話音未落,隊伍前頭就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官爺!官爺!求求你了,我這孩子還沒滿十二啊!”

頭上裹着布巾的婦人跪在地上,不斷向兩名居高臨下的官兵磕頭。

一個看上去只有十歲的孩童被強行從她身邊拉走。

“官爺,官爺!”

婦人哭喊着想要搶回自己的孩子,被官兵一腳踢倒。

“別嚷嚷了,滾開!你是想造反不成?!”

那婦人倒在城牆邊上,哀聲哭泣不止。

她的兒子則被推進幾張木板子臨時搭建起來的簡陋棚屋裏面。

透過木板之間的縫隙,姬萦看見幾個官兵看守着一群年紀各異的男人——說是男人,有的只有姬萦腰那麽高,有的發髻都斑白了,這些強征的男人被像牲畜那樣圍在棚屋中,個個都是如喪考妣的表情。

男孩恐懼的哭聲,源源不斷從棚屋中傳出。

看守的官差抽出鞭子恐吓,鞭子在空氣中抽得噼啪作響,與母子二人的哭聲混合。

“後面的人呢?上來!還想不想進城了?!”

檢查路引的官兵一聲呵斥,隊伍繼續往前。

排隊的百姓雖然都對官兵的暴行義憤填膺,但沒有人敢站出來公* 然反對他們的淫威。

“不是說滿十二歲才征嗎?”姬萦小聲問前面的老者。

“官文上是這樣說的——可這些官兵,只想完成征兵任務,他們說你滿了十二你就滿了十二,你上哪兒說理去?”老者忍着怒意道,“若不是更大的官老爺默許,他們敢這樣做嗎?”

姬萦沉默不語。

離開白鹿觀這些天,她也在思考要如何達成自己的目标。

想要在亂世出人頭地,得有人,有地,有兵,有財。缺一不可。而姬萦如今,兩手空空,在建立起能保護自己的強大勢力之前,傳國玉玺的存在一旦外洩,只會是一道催命符。

白手起家,也要有個先後順序。

姬萦以為,亂世當中,以人才最為可貴。

求賢若渴,求賢若渴,想要獲得賢才的投靠,光是嚷嚷口渴是不行的。

賢才喜歡賢主,她要怎麽做,才能讓人知道自己是個賢主?

自然是惟賢惟德,哪怕她不是,也要裝得惟賢惟德。如此才可吸引有才之人前來投靠。

單打獨鬥是不行的,姬萦在宮裏丢雞骨的時候就明白了這個道理。要想砸破張貴妃的窗戶,除了需要她扔出雞骨,還需要禦膳房的宮女阿荻幫她裏應外合偷燒雞,還要太監小罐子幫她引開值守的人,她才能爬上宮殿屋頂,最好,還有宮女清秋幫她望風,如此才算得上萬無一失……

就連扔雞骨都需要這麽多人,何況是在亂世中做一番大事業?

時勢造英雄。

英雄也可造時勢。

眼下,豈不就是一個揚名的好機會?

終于,排在前方的老者也過了城門的檢查。

“下一個——”

官兵的目光在姬萦背後的重劍上頓了一頓,然後定格在女子清麗飒爽的面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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