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第 30 章

霞珠出了門, 戴着帷帽,徑直往餅子鋪旁邊的醫館趕去。

雨雖然停了,但地面上依舊是濕滑的。她一路避開水坑和早市留下的爛菜葉, 匆匆走進人頭攢動的醫館。

診療桌前擠滿了人,她不去湊那熱鬧,直接來到中藥臺前, 沖臺後的抓藥學徒說:“麻煩你, 我想撿麻黃、連* 翹、杏仁、桑白皮各兩錢,六錢赤小豆、兩錢半生姜、一錢炙甘草……”

學徒麻利地從身後的藥櫃裏一樣接一樣地拿出她所要藥品, 又在小小的藥稱上迅速稱出她所需重量。

忽然,學徒停止動作,朝她身後忙打了個揖。

“師父——”

“這是治風疹的方子?”

原本坐在診療桌前的王大夫不知何時站到了霞珠身後,他穿着一件灰撲撲的長袍,雪白的長須一直拖到下腹, 他撫着長須,看着學徒撿出的藥材, 可惜地搖了搖頭。

“前面的藥方頗為奧妙, 末尾的楝皮和枳殼卻有些狗尾續貂了。若是一起煎煮,反而削弱了藥效。”

人家是鳳州有名的大夫,說的肯定是對的,霞珠本不應和他争辯, 但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服輸,用嘟囔的音量辯解道:

“楝皮和枳殼是用來藥浴的……”

“哦?”王大夫眼睛一亮, 把整齊排在桌上的藥材又看了一遍, “雙管齊下, 倒是比尋常的風疹方子精巧許多。你是如何想到的?”

霞珠猶豫片刻,慢吞吞地說道:

“老師說過……風疹是濕熱郁滞導致的。既是濕熱郁滞, 就要外散風邪,清利濕熱。生姜、麻黃散風寒,杏仁利肺氣……老師說,肺氣通利,則表邪得解。所以我加了連翹、桑白皮和赤小豆……連翹也能解表,可以協同生姜和麻黃驅散風邪……”

王大夫一下來了興趣:“敢問姑娘師從何處?”

“白鹿觀……姜神醫……”

霞珠說的含糊,但王大夫還是立時聯想起了一人。

“可是前幾年來為鳳州太守診治過目滿之疾的姜榆姜神醫?!”

“應當……應當是吧……”

“原來姑娘是姜神醫的愛徒!”

王大夫的神情立即尊敬起來。霞珠怕他誤會,怕堕了姜神醫的大名,連忙搖手解釋道:

“不是愛徒,不是愛徒……姜神醫給我們白鹿觀許多女冠都上了課,我資質平平,只是其中尋常一人,沒什麽大不了的……”

說到最後,霞珠聲音越來越低,絞着衣角,眼神不停地瞟着藥櫃上還沒包起來的藥材。

姬萦還等着她拿藥回去呢!

“道長實在是太謙虛了,你若沒下苦功夫,如何開得出這些玄妙不已的藥方,乃至劑量都如此恰好?”王大夫贊賞道。

“……老師說,學醫的,最忌敝帚自珍。先生要是不嫌棄,我可以把我知道的藥方都寫給你。”霞珠弱弱地催促道,“不過藥能不能快點包好?病人還等着呢……”

學徒如夢初醒,連忙把剩下的藥一起包起來遞給霞珠。

“姑娘有這份心,便讓老夫相形見绌了,藥方是你的學習成果,老夫怎好奪人所愛?”王大夫感動道,“藥已包好了,姑娘快快回去照顧病人吧。”

霞珠付了銀兩,對王大夫道了聲謝——雖然她不是很确定,在這種情況下是否需要道一聲謝才算得上是得體離場,但——無所謂了,道謝總沒有錯吧?愛糾結的霞珠此時難得沒有糾結,她抓上藥包,匆匆走出藥鋪,又忙着往客棧裏趕。

回到客棧,大廳裏空無一人。倒是秦疾還盡忠職守地站在二樓廊道裏,對着一卷孔夫子讀得咬牙切齒。

霞珠進了廚房,找小二借了一個小砂鍋,守在旁邊煎藥。

一邊煮藥,她一邊把楝皮和枳殼磨成粉,準備等會給姬萦藥浴。

前期準備工作很多很繁瑣,但到了姬萦面前,她只看見一碗黑黑的藥汁,一盆散發着苦澀的濃湯。

姬萦捏着鼻子,把烏黑的藥汁一飲而盡,然後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旁的蜜餞,連往嘴裏塞了兩三個。就算如此,喉嚨裏的苦味依然讓姬萦龇牙咧嘴。

與此同時,霞珠把一盆濃湯倒入浴盆,蒸汽升騰,一間客房裏轉瞬便充滿藥材的苦臭。

姬萦皺着臉把身體泡進浴桶,熱騰騰的水溫剛剛合适,雖然萦繞在鼻尖的氣味苦澀,但她還是心滿意足地長呼了一口氣。

姬萦泡澡的時候,霞珠閑着沒事,找來紙幣,伏在桌上默寫心中的那些方劑和藥理。

“你在寫什麽?”姬萦趴在浴桶上,好奇問道。

“藥方。”霞珠言簡意赅道,“送給藥鋪的大夫。”

“免費送嗎?你倒是老好人。”姬萦歪着腦袋。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姜大夫免費教給我們的,若是能幫得到王大夫,對白鹿觀來說也是功德一件。”霞珠笑道。

喝了藥,泡了澡,出了一身病氣。姬萦穿上衣裳後,感覺周身為之一輕,就連手臂上的紅疹都淡了許多。

“我出去把藥方給王大夫送去,小萦,你有什麽需要,就叫外邊的秦疾。他在樓下念書呢。”霞珠叮囑道。

姬萦正在桌前喝茶,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喝完茶後,姬萦感覺肚子餓了,她開門叫來小二,給了幾粒銅板的跑腿費,讓小二去外邊買幾個饅頭包子來。

本以為很快就能吃上熱騰騰的包子,沒想到左等右等,小二就是遲遲不來。

姬萦都快以為小二是去現做饅頭了,小二才端着餐盤姍姍來遲,敲響了姬萦的客房門。

“客官,抱歉久等了。小的去了又等了一會,才買到剛出籠的新鮮包子。”店小二滿臉笑容地彎腰賠罪。

熱氣騰騰的喧軟大包子和饅頭疊在一起,白面的香氣勾起姬萦的饞蟲,讓她苦等的不快煙消雲散。她迫不及待接過盛着饅頭和包子的大瓷盤,剛要轉身關上房門,店小二再次叫住她。

“客官,還有這碗紅棗糖水,是廚房裏剛做的。麻煩您等這麽久,這碗糖水就送給您了。”

姬萦不愛喝糖水,想也不想就說:“不用了,我不愛喝,你送給其他客人吧。”

“诶,诶——”店小二忙叫住要關門的姬萦,“其他客人都有的,這碗是客官的,客官收下吧,別讓小的難做。”

不等姬萦反應,店小二飛快把那碗紅棗糖水往她手裏一塞,生怕被叫停一樣,甩着飛毛腿跑下了二樓。

姬萦莫名其妙地看着店小二逃跑的背影,關上客房的門,轉身坐到了桌前。她拿起搭在瓷盤上的一雙長箸,首先向那四個大肉包子發起了進攻。

剛出爐的包子喧軟非常,姬萦一口氣吃了兩個,想再吃第三個時,口渴了,端起茶壺,裏面空空如也。

三顆肉質飽滿的大紅棗在黑紅色的糖水裏飄浮,好像在無聲地邀請姬萦放下成見,品嘗一下試試。

姬萦猶猶豫豫地拿起湯勺,喝了一口紅糖水。

嗯,不甜不淡,正正好。

她又喝了一勺。

又喝了一勺。

不知不覺,紅棗糖水見了底,她用勺子撈起大紅棗放進嘴裏,驚訝地發現,這紅棗竟然還仔細去了核。

姬萦心生贊賞:這做糖水的廚子不僅手藝好,心還挺細!

隔着兩個客房,徐夙隐打了個噴嚏。

“公子,日落之後易感風寒,窗戶還是暫且關上吧。”正在擦拭長弓的水叔如臨大敵,連忙起身走向窗邊。

“不妨事的,水叔。”

徐夙隐雖然這麽說,窗戶還是關上了。

屋內的光線陡然弱了。水叔又取來火燭,點燃後罩上燈罩,輕輕放到徐夙隐坐着的桌前。

徐夙隐正在提筆寫信,和煦的燭光照耀着他五指下纖長的陰影。一盤紅棗和紅棗核,泾渭分明地躺在一盤小碟的兩邊。

“這些紅棗肉和核兒還要嗎?”水叔明知故問。

“你看着處理吧。”

水叔的陰陽怪氣并沒有讓徐夙隐顯露出什麽情緒,他頭也不擡,神色平靜,筆下矯若驚龍。

水叔只好複坐下來,把啞火都發在了他那把老弓身上,搓得虎虎生風,好像那把弓,從上到下正好寫着“姬世美”三個字。

……

第二天早上起來,紅疹子都已褪去,身體也沒什麽不舒服的,姬萦揮了揮拳頭,覺得能一拳打死一只大老虎——

在客棧大廳裏一起吃早點的時候,旁的人都是一碗清粥一碗小菜,她一個人端着一大盆青菜粥,仰着頭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驚得連客棧外的路人都忍不住駐足觀看。連大清早就開始啃一整只燒肘子的秦疾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姬姐,不愧是女中豪傑!”秦疾豎着大拇指誇獎道。

“小萦,我們現在是什麽打算?”霞珠問。

姬萦放下空了的粥盆,轉頭問正在斯斯文文吃菜的徐夙隐:“夙隐兄,我們還能在鳳州耽擱多久?”

“最多兩日。”徐夙隐說。

他話音剛落,那邊水叔已經開始吹胡子。

“兩日——”姬萦沉吟道,“好,那就兩日。兩日後,不管事情辦沒辦完,我們都立即啓程趕往天京。”

兩日,她一定從岳宗向身上咬一塊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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