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54 章

第053章 第 53、54 章

耗費一支朱邪勇士才從戰場奪回的貞芪柯的屍首, 一動不動地躺在昆侖宮前的月臺上。

濃烈的酒香飛散在空氣之中,灑滿酒液的幹柴支撐起貞芪柯軟爛的身體。

月臺上站滿了人,就算不是朱邪部人, 匈奴和處月人都感受到了兔死狐悲的悲戚。

沙魔柯手握火把,緩步走到父親面目全非的屍體前,白色的臉上淚水斑駁。他嘶吼着喊出“父親”二字後, 在痛苦和不舍中, 将手中的火把扔上柴堆。

火焰霎時騰起,短短片刻後就淹沒了貞芪柯的身體。

“父親!”沙魔柯雙目充血, 在燥熱的風中怒吼,“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在天之靈且看着,一年之內,我定要姬萦血債血償!”

月臺上的朱邪部人不約而同相繼單膝跪下, 齊聲震吼道:

“願為王效力!”

新的朱邪王誕生了。

沙魔柯抹掉血淚,轉過身背對柴堆, 怒喝道:“帶人牲上來!”

不一會, 百來個兩股顫顫的漢人就被推上了月臺。

“朱邪部原沒有人牲的傳統,但我父親死在你們漢人之手,所以必須用你們漢人的血來送走。”沙魔柯冷笑道,“要恨, 你們就去恨那個叫姬萦的漢女吧!”

話音未落,他已一鞭掄碎最近的一名漢人男子的頭顱。

漢人中發出陣陣恐懼尖叫, 一部分人僵立在原地, 另一部分人慌張四散, 皆被圍在月臺上的三蠻殘忍殺死。

沙魔柯大開殺戒,赤紅的鮮血, 蜿蜒在月臺雕刻的神宮上。

宮殿飛檐,仙女絲帛,快速變了模樣。

最後,月臺上只剩下一名漢人。

他長發披散,瑟瑟發抖,跌坐在月臺上,不敢睜眼不敢擡頭。

沙魔柯蹲在他面前,用流星錘的棍身擡起他面無人色的臉龐,命令他睜開雙眼。

“睜開眼,看看他們的下場。”

沙魔柯面露狠厲,白色的臉上滿是飛濺的漢人鮮血。

“做好我們交代的事,否則,你就是下一個。”

他收回棍身,站起來面向月臺上的三蠻,大聲說道:“兄弟們,皇城已經殘破不堪,我們與漢鬼的決戰就在眼前。四十四年前,漢鬼殺害了我們的親人,我們的同胞,将我們的親人俘虜至關內豢養!如今,報仇雪恨的時候來了,我們要讓漢鬼自食惡果,讓他們再也不敢驅使欺壓我們!我們是草原上英勇無畏的狼和鷹,絕不會對漢鬼俯首臣稱!”

沙魔柯渾身浴血,仿佛地獄中走出的修羅。

一時間,月臺上吼聲如雷,士氣暴漲。

月臺上僅存的漢人男子看着這一幕,縮着肩膀,動也不敢動。

……

夜,徐營主帳。

徐籍召集了八大節度使和聯軍的主要幹将,宣布了總攻時間就在天亮以後,又對各部隊進行了任務分配。

自宮門之戰後,姬萦聲名鵲起,已經參加了衆多軍議。

“明萦道長,”徐籍說,“待攻破南宮門後,由你和張緒真作先頭部隊入城,你們二人的任務就是打開西宮門,讓西宮門外的部隊可以入城。有問題嗎?”

張緒真坐在軍議桌前,沖上首的徐籍遙遙一抱拳,朗聲道:“必不辱命!”

姬萦自然也無異議。

軍議結束後,帳內衆人匆匆離開——距離天亮已無多少時間。

姬萦回到營地,召集人馬,清點人數,養精蓄銳等待天明。

當拂曉的微光驅散了雲層裏殘留的黑暗,徐籍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一臺臺攻城器械到位,巨大的石頭高高抛起,重重砸下。

轟隆隆的巨石聲絡繹不絕,仿佛高山傾塌,河流奔湧。一輪強攻之後,無數悍不怕死的攻城士兵嘶吼着沖向殘破的宮牆,攻城梯下的屍體越堆越高。

鮮血染紅了宮牆下的黃沙。

徐籍騎着膘肥體壯的黑色駿馬上,不顧下屬勸阻,留在前線觀戰。

三蠻放棄了擅長的野戰,龜縮在皇城中卻無法利用皇城的優勢,随着戰鬥的持續,頹勢越發明顯,至今日,已無力再阻撓聯軍,奪下南宮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徐籍卻無法放心下來。

這些日來,三蠻太安靜了。

如果真的被逼入了絕路,他們定不會束手就擒。

就像是在呼應徐籍內心的不安,忽然之間,宮牆上的箭樓裏傳出了三蠻大力擂鼓的聲音。

鼓聲響起的第一時間,姬萦就看向了宮牆。

箭樓裏看不到人影,卻有連續不斷的鼓聲傳出。那是蠻族特有的熱血激昂的戰鼓,戰鼓一響,原本盡顯疲态的三蠻忽然血性大發,猛撲進攻的聯軍。

哪怕身受重傷,也要抱着攻城梯上的聯軍士兵一起跌落城牆。

“姬姐,喝口水潤潤喉。”秦疾遞了一個鼓囊囊的牛皮水袋給她。

姬萦不知為何心裏有些發慌,她無心喝水,搖了搖頭。

“喝吧,南宮門撐不了多久了。”站在姬萦身旁的岳涯開口,“等我們上場,不知多久才能休息下來。”

“是啊,姬姐,多少喝點。”秦疾也勸道,“這是某今兒一早去打的山泉水,可甜了。”

姬萦這才接過水囊大喝起來。

清甜的山泉水一股股地沖下幹渴的喉嚨,稍稍撫平了姬萦心中的焦躁。

她猛喝一頓,用手背抹了把嘴,把水囊還給秦疾。

“給……”

鼓聲忽然停了。

所有人下意識地将目光再次投向宮牆。

一個人影推着另一個明黃的人影,出現在箭樓外的宮牆上。

姬萦手中的水囊跌落在地上,砸出響亮的一聲,清澈的泉水傾瀉而出,消失在變色的沙地裏。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宮牆上的那個人,腦海中電閃雷鳴,轟隆作響。

他怎麽還活着?

沙魔柯推着章合帝站在宮牆上,雄厚響亮的聲音傳遍宮門內外。

“漢人們,都住手!你們的皇帝有話要說!”

章合帝身着龍袍,臉色蒼白地站在宮牆上,沙魔柯從後提着他的一只手臂,好像失去攙扶,他連獨自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徐籍——戚震——崔翔——”章合帝相繼喊出九大節度使的名字,他虛弱的聲音有如使出吃奶力氣的蚊蠅,然而,宮門之下太過寂靜,以至于他顫抖的聲音也依舊清晰。

“朕已與三蠻達成和談,這場仗已經沒有打下去的必要了,朕命令你們即刻退軍!”

三蠻藏起來的殺手锏,沒有任何人能夠預料。

節度使們面面相觑,心思各異。

攻城的聯軍士兵暈頭轉向,僵在攻城梯上,不知是該停下來還是繼續。宮牆上的三蠻找到機會,接連踢落幾個分心的聯軍士兵。

“戚震!崔翔!沈敏恒!”章合帝在宮牆上的聲音更加恐懼和憤怒,“你們是想造反了不成?朕命令你們立即退軍!”

沙魔柯哈哈大笑道:“總不至于你們連自己的皇帝都認不出來了吧?徐籍小兒,你來認認,這是不是你們大夏的皇帝?”

終于,徐籍策馬而出。

“喪家之犬,吠吠狂狺。”

九大節度使中,他的神色最為鎮定,幾乎算是面不改色,仍有言笑晏晏的餘裕。

“當今的夏皇乃是禦駕親征,壯我雄威的延熹帝,你手中的所謂皇帝,焉知不是你們三蠻的障眼法?”

“你說我手中的皇帝是假的?”沙魔柯大笑,“夏皇啊,你的臣子不想認你,這可如何是好?”

小命被攥在沙魔柯手中,章合帝又急又恐,恨恨瞪着下面的徐籍:“謀逆罪臣,竟還當了勤王聯軍的大帥!可笑至極!”

“愛卿們,你們都受了徐籍的蒙騙!”章合帝向着下面的其餘節度使大聲道,“天京淪陷後,賊子徐籍以勤王之名深入皇宮,朕向他求救,他卻反過來想要射殺朕——朕逃入火海,反被三蠻救了一命!後來,朕才聽說,他聲稱朕已身亡,擁立十二皇子稱皇,冠宰相之名,行篡權奪位之事!”

聯軍中一片嘩然。

原本分散的各大節度使以最快的速度集結在徐籍身邊,他們神色各異,心思各不相同。

“徐籍,你當真如此?!”貪泉節度使沈敏恒對徐籍怒目而視。

“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沈大人,你也不小了,別中了三蠻挑撥離間的奸計。”徐籍不慌不忙,淡定道。

“如果他不是章合帝,怎會長得和章合帝一模一樣?”沈敏恒說。

“世上長得像的人還少嗎?再加上一點化妝,隔這麽遠,你能看得多清?”徐籍不以為意。

華陽節度使顧仟猶豫道:“一個人的樣貌做得了假,神态和語氣是很難作僞的。依我看,宮牆上的确實是章合帝不假。”

“那你想怎麽,把章合帝迎回來做太上皇?”徐籍冷冷看着他,“還是把延熹帝送冷宮去?”

顧仟尴尬不言。

“依宰相之見,應當如何?”白陽節度使梅召南一臉糊塗地看向徐籍。

“既然我們已經擁立延熹帝為皇了,那就一直擁立下去。”徐籍說,“諸位大人不要忘了,延熹帝登基的時候,諸位大人都跪地稱臣過,退一萬步,就算上面那人是真的,諸位大人都清楚那位陛下的性情。他是不會輕饒背叛他的人——哪怕各位大人當時是不得已為之。”

“我們如今的陛下,雖然年紀尚輕,但廣開言路,為人寬和,賞罰分明。有這樣的君王可以侍奉,各位又有什麽好猶豫的?”

顧仟面露兩難,梅召南意有所動,而沈敏恒則強硬道:“擁立新皇乃當時的不得已之舉,不論陛下能否理解,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但現在,我們還要繼續錯下去嗎?徐籍,你執意不肯迎回陛下,我只能理解為,你的确對陛下做了謀逆之事,害怕迎回陛下後遭到清算——”

“一派胡言。”徐籍冷笑,“你要迎回那宮牆上的假皇帝,可曾聽見他說已與三蠻達成和解,這和解的條件,你猜是要割讓大夏的一半領土,還是三分之二領土?沈敏恒,你可知你現在的愚昧,會在日後成為大夏的罪人!”

沈敏恒一怔,臉色難看。

“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對陛下見死不救……”

“婦人之見!”徐籍冷聲說,“真的章合帝早就死在了城破那日,他和南亭處的五十八名侍衛被三蠻的亂箭射死,屍身我親眼所見,怎會有假?城牆上的假皇帝是生是死,與我們有何幹系?為了一介假皇帝的命,将大夏國土拱手讓出,你說夏室列祖列宗是會感激你,還是在九泉之下痛罵你成了千古罪人?!”

沈敏恒無言以對,神色猶疑地沉默下來。

其餘節度使,你看我我看你,更是拿不定主意,彼此都不想做那個千古罪人。

忽然,徐籍變了臉色。

“戚震呢?”

除戚震以外,八大節度使都在這裏了。出了這麽大的事,戚震竟然不來讨個說法,确實奇怪。

“還在自己的隊伍裏吧?”梅召南不确定道。

“遭了!”

徐籍話音未落,後方大陣營傳來陣陣嘈雜慌張的高呼聲:

“劍江軍帶着陛下逃走了!”

“劍江軍帶着陛下逃走了!”

“劍江軍帶着陛下逃走了!”

慌張的呼聲像疫病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染百萬聯軍。哪怕徐籍如何振臂高呼,也難能抵擋聯軍士氣一潰而散。

南安節度使崔翔面色不對,轉身就走。華陽節度使顧仟緊随其後,瞿水節度使張趣從衆人的相繼離去上領會到什麽,也匆匆轉身離去。

在剩餘節度使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徐籍已一眼看出他們的意圖。

“站住,你們去哪兒?!”他大喝一聲,叫停了三人的腳步。

其中唯有顧仟猶豫了一下,停下腳步,朝徐籍行了一禮。

“陛下不在,聯軍如何聯合?失陪了,宰相。”

他轉過身,大步離開了。

就這麽兩句話的時間,徐籍身邊已只剩下白陽節度使梅召南和貪泉節度使沈敏恒兩人。其他節度使,都趁徐籍不察,悄悄離開了。

“混賬!為了一己之私,竟将國家危亡置之不顧!無知豎子,爾墓之木拱矣!”徐籍大怒。

不一會,最早離開的南安節度使陣營中,響起了收兵的鼓聲。緊接着,又有幾家陣營中響起了收兵的鼓聲。

宮牆上已經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的聯軍士兵們,因為後方的士兵紛紛撤退,孤立無援,正如熟透的黃瓜一樣,被反攻的三蠻士兵用長槍,用長劍,刺穿後扔下高高的宮牆。

“大帥,現在該如何是好?”梅召南惶恐不安地尋求指示。

徐籍沒有先回答梅召南的問題,而是看向站在一旁,絲毫沒有離去打算的貪泉節度使沈敏恒。

“你為何沒有離去?”徐籍眼中閃着懷疑。

“我再是與你不合,也不會在此等大事上拖國家的後腿!”沈敏恒冷笑道,“若只剩你一人,聯軍要如何撤退?天京之外的土地,要如何保存?”

“好!”徐籍大聲道,“你果然是條漢子!”

僅剩的幾家節度使,除白陽和貪泉以外,都紛紛鳴鼓收兵。

潮水一般的聯軍,曾經同仇敵忾的聯軍,曾經勝利在望的聯軍,如回流之水,向着後方激流勇進。

他們曾經有一個共同的目标,光複天京,驅逐三蠻。

如今,他們依然還有一個共同的目标,追擊劍江,奪回夏皇,換一個人來無上之上。

“戚震在陣前強行帶走陛下,導致士氣潰散,聯軍解體,這和叛國通敵之罪有何不同?!來人,傳我的令下去,全軍追擊劍江,營救陛下,逆賊戚震及其餘孽,殺無赦!白陽軍和貪泉軍殿後,掩護大軍撤退!”

神色忐忑的梅召南和面無異色的沈敏恒領命離去。

徐籍喚來張緒真* ,後者早就等候在旁。

“你帶三千輕騎,立即出擊。不論付出多少代價,務必要在其他節度使之前迎回陛下,我帶大軍随後就到。”徐籍說,“若是失敗,你提頭來見。”

張緒真以拳擊胸,成竹在胸地低喝一聲:“是!末将必不辱命!”

……

當聯軍像洪水一般退去時,姬萦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宮牆上突然出現的父皇,像夏夜裏平地一聲驚雷,震暈了她的腦海。

等她回過神來,聯軍已經潰散後撤,前線變成了尾翼,四周到處都是“快逃啊”、“陛下都逃走了”的聲音。

“姬姐!姬姐!快想想現在怎麽辦!”

秦疾騎在馬上,一手抓着自己的缰繩,另一只手抓着岳涯的缰繩,以此連接彼此不被沖散。他神色焦急,急聲道:

“後撤的人太多了,我們的人都被沖散了!”

“大局已定,三蠻開城門要反攻了,再不撤就沒機會了!”岳涯也喊道。

看到宮門裏走出的,那雄赳赳氣昂昂,提着武器雙目似火,在人群中尋找着什麽的沙魔柯,姬萦知道自己非撤不可了。

她的左手還未痊愈,右手則依舊不能動彈。現在對上沙魔柯,只有死路一條。

“撤。”她果斷道。

岳涯得到命令,立即對僅剩在身邊的山寨衆人高聲道:“撤!撤!”

姬萦的老馬沒有上戰場,現在也不知道被人群沖到哪裏去了。好在失去主人的慌張馬兒很多,姬萦随手就抓住一根缰繩,翻身上了一匹棕色駿馬的背。

她身後的劍匣很重,駿馬突承重壓,不禁搖擺着馬蹄哀鳴了一聲。

“不好,徐夙隐還在徐營!”姬萦忽然變了臉色。

徐籍能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還在營地嗎?

她不抱希望。

“我要回徐營一趟!”她斷然道。

“你不去參加追擊?”岳涯一愣,意想不到姬萦的選擇,“現下陛下出逃,若是想要改變局勢,唯一的機會就在這裏。”

“徐夙隐還在營地,我必須回去救他。”姬萦毫不猶豫。

“你既已下定決心,我和你一起。”岳涯立即說。

秦疾是最應該附和的那一個,但他罕見地猶豫了。

“姬姐,我……”

姬萦見他神情,立馬明白了他的難言之隐。

“他既救你一命,你便還他一命。”她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秦疾大喜過望,抱拳向姬萦,堅定道:“姬姐放心!”

秦疾策馬疾馳而去,姬萦和岳涯也驅馬逆着人流往徐營趕去。

後撤的人太多,太慌亂,姬萦和岳涯的馬在人海中寸步難行。

“滾開!”

姬萦怒喝一聲,夾住馬腹一揚缰繩。揚起的馬蹄為他們開辟了一條狹窄的通道,後邊的士兵看見疾馳的馬兒也紛紛退讓。他們就在這條狹窄的通道中飛奔,往一片狼藉的徐營而去。

三蠻的先頭部隊已經攻進了聯軍陣地,徐營中随處可見正在厮殺的聯軍士兵和三蠻勇士。青隽的大軍早已退去,曾經威武的皇帳和後帳都已傾倒。主帳裏空無一人。

橫倒的屍體,積蓄的血泊,刺鼻的血腥味,一切的一切都在刺激着姬萦的心跳。

“徐夙隐!”

姬萦一邊用劍匣擊倒靠近的三蠻士兵,一邊高聲呼喊着徐夙隐的名字。

岳涯不知何時已消失在身邊,姬萦知道他心系着另一個和徐營有關的人。岳涯會武,尚不用在意,她滿心滿眼,都在想着那個月光和蘆葦掩映間的寂寥身影。

她不能讓他又一次被丢下。

至少她絕不會丢下他。

“徐夙隐!”她高聲呼喊,心急如焚。

終于,她看見了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

……

渾身浴血的水叔已經精疲力盡,但依然用并不高大的身軀擋在他的身前。

敵人的血,水叔的血,他早已分不清濺在衣袍上的血來自何人。

周圍的厮殺聲震耳欲聾,他手中分明有劍,卻又如無劍一般。只因握着這只劍的手,是一只病弱不堪的手。

忽然,有敵人越過水叔的保護圈向他撲來,徐夙隐下意識揮出長劍,但敵人只是一擊便擊飛了他手中的劍。

他心中一陣刺痛,踉跄着後退。

他痛恨,痛恨不得不被困在這具一無是處的身體裏面。痛恨,痛恨上天讓他生,不得其死。痛恨,痛恨世間衆人侵欲無厭,規求無度,以至于天下間總是天下大亂,不得安寧。痛恨,痛恨萬事皆悲,而他束手無策。

紅線斷裂,石墜跌落在沙地上的聲音比起周遭的打鬥聲,微不可聞。

但他還是聽見了那直接響在他心中的聲音。

“公子!”水叔看着朝他砍來的彎刀,目眦欲裂。

徐夙隐怔怔站在原地,手還保持着欲要撿起石墜的姿勢。

突然,一個呼嘯而至的黑色木匣,迎面砸中了敵人的面孔。徐夙隐親眼看着敵人随木匣一起倒下。

他心有所感,忽然回首,蒼茫的視野之中,姬萦正策馬而來,灌滿狂風的道袍在空中飛揚。她焦急而關切的神色,像來自虛無業火的火星,在他心中星火燎原,再也不得平靜。

“夙隐!”

姬萦跳下馬匹,沖至徐夙隐身邊,先确認呆愣的他完好無損後,接着撿起地上的劍匣,三下五除二地擊倒了面前的三蠻,然後牽來一匹馬給水叔,又自己跳上馬,在水叔伸手之前,先一步将徐夙隐拉上了自己的馬。

“姬姐!”岳涯在這時趕了回來,他已尋到一名宮女,得知徐皎皎已經随大軍撤退。

“來得好,我們要撤了!”姬萦大聲道。

她能看見,視野盡頭沙魔柯極具威懾力的身影,在他身邊還來不及逃跑的聯軍士兵,都如切瓜砍菜一般,肢體橫飛了出去。

一行數人,向着大後方飛馳而去。

馬蹄飛揚,蹄聲陣陣,無數正在厮殺的人影被扔在馬後,姬萦不敢有絲毫放松,緊緊抓着缰繩,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

岳涯和水叔緊綴着身後。

徐夙隐原本只是呆呆地坐在她的身後,好似還沒回過神來,就連雙手也只是虛虛地抓住她的衣角。

忽然,她聽到身後,他恍若夢游地問了一句:

“你為何會來?”

姬萦坦然地脫口而出:

“因為你還在這裏。”

“……就為了我?”他的聲音好似還有迷茫。

“就為了你。”她毫不猶豫。

姬萦頓了頓,哪怕明知他看不見,她也明朗地笑了。

“因為你值得。”

她用同樣的話語來回答他,傾聽着後邊的聲響,徐夙隐沒有再說話。

但他虛虛抓着衣角的那雙手,姬萦能感覺到,漸漸攥緊了。

他的魂魄,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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