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7、68章

第060章 第 67、68章

“都別看熱鬧了, 有那得閑的,還煩請去怡紅院一趟,讓那裏的媽媽來姬府找我。”

姬萦臉上帶着從容而沉着的笑意, 仿佛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使得周圍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些。

她彎下腰靠近女子,右手從她的腋下穿過, 聲音輕柔得如同春日裏的微風:

“抱住我的脖子。”

女子閃爍着淚光的美目掃了她一眼, 眼中滿是無助與迷茫,但還是依言攬住了姬萦的脖子。

姬萦輕輕松松就将她抱了起來。

大約是從未見過女人抱女人這樣罕見的場景,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不但沒有散去,反而像潮水一般聚得更多了。他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臉上充滿了好奇與驚訝。

姬萦抱着女子,步伐堅定地徑直回到馬車前,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車轅上。

女子緊緊抓着姬萦蓋在她身上的青色道袍,道袍的布料在她手中微微褶皺。随後, 她彎下腰, 動作略顯艱難地坐進了馬車裏。姬萦也跳上車,彎腰進了車廂。

年輕女子的眼淚已經止住了,甚至在姬萦沒看見的時候,已經被她悄悄擦幹了。她睜着一雙紅腫的眼睛, 警惕而審視地觀察着姬萦。

一個貌美的女子,一個不幸流落風塵的貌美女子, 随時擁有警惕之心是值得贊賞的行為。

姬萦笑道:“你別怕, 我是宰相親封的春州太守, 我的府邸就在前邊。我帶你回去,是讓你有地方休整一下。叫媽媽來, 也不是為了送你回去,而是要談為你贖身的事情。”

“我早就為自己贖身了。”女子說。

“哦?”姬萦驚訝道,“那為何還會被賣給何員外?”

馬車搖晃了一下,是江無源跳上了車轅,駕車往前駛去。

伴随着馬車轱辘發出的吱呀吱呀的聲響,女子的聲音中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恨意:

“何員外買通了媽媽和縣官,僞造了一張借據,強逼我嫁人還債。這些年,我為媽媽賺的錢早就夠買一百個我了,只因我提出了贖身一事,媽媽強留不得,才想到此法,利用我最後再賺一筆。”

“既然這件事讓我碰上了,我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置之不理。倘若事情真的如你所言那般,你只管放心,我必定會為你讨回一個公道。”姬萦說。

女子慘淡地一笑,并未說話。似乎對姬萦的承諾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

回到姬府,姬萦尋了個房間給她休息,又找了套女子衣衫給她換上。做完這些,那怡紅院的媽媽和何府的管家一齊急急慌慌地登門告罪。

這兩人一齊登門,想來在來之前,恐怕早就把推卸責任的說辭相互串聯好了。

姬萦在花廳裏接見了他們,秦疾聞風而來,特意旁聽。要不是姬萦把這暴脾氣的少年給拉着,怕是連聽這兩人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原來,這女子叫馮知意,是青州有名的妓女,自六年前來到青州後,便給怡紅院賺了個盆滿缽滿。

“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啊,奴家一直都是把知意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疼愛。在我們樓裏,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她馮知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她如今這般惡意攀咬我們,實在是居心叵測,用心險惡至極……”

滿臉塗抹着厚厚脂粉的媽媽剛一開口,就裝模作樣地嗚嗚大哭起來,哭聲假得讓人一眼就能看穿。而那何府的管家也是叫苦連天,口口聲聲聲稱自家老爺完全是一片好心,卻被當成了驢肝肺。

相比起這兩人的醜态,洗掉了臉上口脂頰粉,冷冷坐在八仙椅上一言不發,任由他們怒罵質問的馮知意便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高下立判了。

不久後,江無源回來了。

南亭處出身的人,來調查這種事情完全是殺雞用牛刀,當江無源将種種證據擺在怡紅院媽媽和何府管家面前後,兩人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神中充滿了慌張與恐懼。

姬萦對于他們那些所謂的理由和借口完全不在乎,她态度堅決,只有一個明确的要求,那就是立刻銷毀那張僞造的借據,并把馮知意的贖身契交出來。

眼見大勢已去,再也無法抵賴和推脫,怡紅院媽媽無可奈何地從懷中掏出了馮知意的賣身契,而何府管家則當着姬萦和馮知意的面,顫抖着雙手将那張僞造的借條用燭火點燃。

“沒你們的事了,滾吧。”姬萦擺了擺手。

何府的管家臉皮極厚,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妄圖與姬萦套近乎,拉關系。秦疾見狀,怒火中燒,飛起一腳踢中他的屁股,毫不客氣地将他攆了出去。

馮知意走到花廳中央,對着姬萦緩緩行了一個大禮。

“大人大恩大德,小女無以為報。幸而這些年還存下了一些積蓄,願獻給大人,為百姓做一份好事。”

姬萦走上前,将人扶了起來:“你生活不易,要沒有積蓄傍身可不行。你贖身以後,想好之後的方向了嗎?”

馮知意自嘲地一笑:“走到哪便算哪兒,像我這樣的人,還能奢望什麽好歸宿呢?實不相瞞,在遇到大人之前,有許多從前的恩客想要為我出頭,但他們的要求,與那何員外也無甚不同。我贖身就是因為厭倦了這一切,怎會做這多此一舉的交易?”

秦疾連忙安慰道:“某可不這麽認為,路都是靠人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只要你的心地善良,正直純潔,那和其他的女子又有什麽區別呢?”

馮知意似乎聽多了此類安慰,不覺寬慰,反倒露出了幾分冷笑。

“你們男子總是這麽說的,卻不會這麽做。旁的不說,我便問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你戴着面具,應是面容醜陋或是生了惡瘡吧?”

江無源沉默不語。

“我不嫌棄你的臉,願嫁你為妻,你可願娶我?”

“我不娶妻。”

“看吧,男人都是這樣。”馮知意毫不意外,美目流轉間有輕蔑閃過,那顆瑩瑩的淚痣,此刻更像是鋒利的刃芒,“我猜,你馬上要說,你不娶我的原因和我的出身無關,理由有你還未立業,或是家中不會同意,更甚,你還可以說,是你配不上我。”

“我的确配不上你。”江無源說。

“不必寬慰我。”馮知意并不領情,冷冷道,“我也沒有真的想要嫁給你。”

“馮姑娘,既然你現在還不清楚自* 己要前往何處,不妨先靜下心來好好思考一番,再做決定出發也不遲。”姬萦微笑着打破了這尴尬的僵局,“這姬府之中空着的房間有很多,你可以随意選擇一間住下。”

“你別聽外邊說什麽鬧鬼,我在這裏住得十分舒适,你要是想離人近些,便和我一起住西院,若是想單獨住一院,北院還空着。”

馮知意面露動容,秋水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姬萦:“可是……會不會太麻煩大人了?”

“不麻煩。”姬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只要你不嫌棄這裏沒有下人來伺候,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動手打理就行。”

“那怎麽會,我也是貧苦人家長大的孩子,照顧自己還是會的。”馮知意終于露出一絲虛弱的笑意,鄭重行了一禮,“大人的恩德,知意沒齒難忘。最遲三日後,定來辭行。”

姬萦對美人一向格外的寬容和耐心。

她讓馮知意自己選,也有試探她虛實的原因,這宅子又大又空,保不齊有什麽人想要塞點眼線進來。但馮知意主動選了一間在西院的廂房。

這間廂房內部的布置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普普通通。然而,就其所處的位置而言,卻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在行走的路徑規劃上,不管選擇哪條路線,進出都必須經過西院主院的房門。

這種選擇相當于将自己置于姬萦的密切關注之下。倘若這是無意識的行為,那或許是因為馮知意內心懼怕鬼怪,下意識地希望能與姬萦住得更近一些,以獲取一種安全感。但要是這是有意識的舉動,那其中所蘊含的意味可就十分有趣了。

一個冰雪聰明,擅察言觀色的美人,姬萦更加喜愛了。

馮知意來了之後的第二天,岳涯終于回來了。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帶着一個熟面孔。姬萦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們已經在花廳等待多時了。

姬萦彼時正在城外監督防禦工事的修建,連忙交代了下面的人,一路快馬趕回。好不容易回了姬府,腳還沒邁入花廳,嘴上就先熱情地喊了出來:

“尤兄!”

“姬将軍!”

尤一問一見到姬萦,情緒格外激動,趕忙拱手作揖行禮。岳涯則面帶微笑靜靜地站在一旁,臉上流露出沒有辜負信任的驕傲神情。

“辛苦岳弟跑這一趟了,路上可有遇到什麽意外?”姬萦說。

“十分順利。”岳涯說,“我出青州後,直奔暮州,按照你給的信息,找到了那個世外之地。尤兄果然在那裏等候姬姐。”

尤一問也面帶微笑說道:“當日我們在天京城下不幸失散之後,屬下完全不知道該前往何處尋找您,于是便帶着剩餘的部下回到了那個山谷。心中想着,倘若主公要找尋我等,必定會朝着那個方向而來,沒想到真被屬下猜中了。只不過,屬下萬萬沒有想到,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主公已然成為了春州太守,如今屬下得尊稱您一聲大人了。”

說着,尤一問特意又揖手行了一禮。

尤一問所提及的那個山谷,正是數月之前,姬萦率領着雞鳴寨衆人離開淩縣時,在暮州境內所發現的一處适宜隐居避世的所在。當時,姬萦僅僅帶領了兩千餘名精壯之士前往天京,而剩下的雞鳴寨中的婦女和兒童便在這個山谷中定居下來。

前不久,姬萦便是想到尤一問可能會在那裏等她,遂特意派岳涯跑這一趟。

姬萦虛扶了一把,笑道:“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太守罷了,這些繁文缛節的客套話就免了吧。我如今面臨的難題,岳涯可曾跟你提及?”

“大人放心,四十萬兩紋銀通過雲天當鋪的渠道,馬上就可洗成來源可溯的幹淨銀兩。”

“你辦事,我向來放心。”姬萦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後者被這一拍,身形有些搖晃,勉強才站穩,“這姬府裏面空閑的房間多得是,你自己找個合适的地方住下來。改天我給你介紹一個以糞生財的奇才,說不定你們倆能夠攜手合作,成就一番大生意。”

尤一問笑着揖手:“屬下便期待着了。”

當天夜裏,姬萦便在青州最大的酒樓擺了一桌,用于岳涯和尤一問的接風洗塵。徐夙隐因為咳疾沒有好轉,親自遣了水叔來回,待下回再登門拜訪。

雖然酒桌上只有姬萦一個女人,但她沒覺得不自在,她思考,可能是因為沒把對面幾個當男人的緣故。

當然,她猜他們也早就忘了自己雖然能扛大鼎,但依舊是個女人。

民間的百姓倒沒忘,他們編排了許多個版本,主題無外乎都是《春州太守和她的男人們》。

衆人喝得微醺後,散席回府。各人住的院子都不相同,平日裏除了一起吃飯外,照面都打不上兩個。和《春州太守和她的男人們》裏面意淫的境況截然不同。

姬萦返回西院的時候,留意到小院裏亮着燈光。馮知意身着單薄的衣物,獨自一人坐在花園中的石桌前,用手撐着臉頰,呆呆地凝視着夜色,臉頰上還殘留着一絲淚痕。石桌上搖曳不定的燭火,映照在她那淚痕交錯的臉上,仿佛使其化作了一片璀璨奪目的晶石。

看到姬萦,馮知意恍然回神,急忙用袖子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大人——”

她剛準備起身行禮,姬萦就已經伸手将她按回了座位。

姬萦在她身旁的石凳上緩緩坐下,然後拿出特意為她打包帶回來的食盒,放置在桌子上。

“這些都是在開席之前就打包好的幹淨食物。”姬萦說道,“沒有叫上你一起,是擔心你在那樣的場合會感到不自在。”

馮知意臉上動容不已,又要再拜。

“好啦,現在又沒有其他人,你就把我當做是你的同齡友人,自在一些不好嗎?”姬萦補充道,“至少我自在些,你們拜來拜去,我扶都扶累了——”

馮知意忍俊不禁,終于又在石凳上坐了下來:“那我便失禮了。”

“你在這裏想什麽?”姬萦問,“想家了嗎?”

馮知意輕輕搖了搖頭:“我在想,這天地如此廣闊,卻不知道哪裏才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

頓了頓,她看向姬萦,眼中是純然的豔羨:“我真羨慕大人,天生不凡,在這亂世之中也能像男兒一樣出人頭地。”

“我平日便不愛聽這話。”姬萦說,“并非是因為這句話本身不對,而是這句話所蘊含的意思不太恰當。你既然心生羨慕,那就是覺得自己沒有這樣的特質。誠然,你們或許确實沒有我天生的力氣,但是你們所擁有的特質,難道我就全都具備嗎?”

“別的暫且不提,就說一說我身邊的這些人:岳涯不墨守成規,行事詭谲多變,讓人難以捉摸;秦疾義氣深重,義薄雲天,懷有一顆純真的赤子之心;江無源雖然不太善于言辭表達,但是相處時間久了,你就會發現他寬厚仁慈,比很多人都更值得信賴。至于宰相府的大公子,那就更不必多說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擁有一個極其聰慧的頭腦。而我呢,除了有些力氣,還有什麽特別出衆的地方呢?”

“便是你,在我看來,不光外表殊麗奪目,內裏也是冰雪聰明。像你這樣的人,若真心想做什麽,恐怕沒有什麽是做不成的。你現在的想法,只是因為聽多了別人的淺薄之語,自己将自己看低了。”

“大人,你的情況和我不同。”馮知意苦笑道,“作為女子,淪落煙花之地,此生便沒什麽指望了。”

“那你覺得,身為女子,我和許多男人住一個屋檐底下,殺過的人數都數不清,還天天抛頭露面,與不同的男人打交道——我這一生也沒指望了嗎?”

“這……”

“不要去在意那些不相幹的人的想法,我們同樣可以像男人一樣去争取、去搶奪,而且手段并不僅僅局限于力量這一種。”姬萦說道,“從我們出生開始,他們就宣稱我們是弱者,剝奪了我們讀書、習武以及出人頭地的所有機會。然而,一旦真正面臨危機,第一個被舍棄犧牲的恰恰就是所謂的弱者。沒有人會因為我們的弱小而對我們予以優待,那種想法只不過是被圈養者軟弱無力的幻想罷了。”

夜風陣陣拂過空曠的小院,姬萦的酒也差不多醒了。

“我們修道之人,只修今生,不問來世。所謂朝聞道,夕可死矣。好好想想吧,你這一生,究竟想活成什麽模樣,又該如何去實現它。”

姬萦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是一柄能夠劈開高山巨谷的沉重鐵錘,馮知意在此前二十幾年所形成的觀念,都在這柄重錘的猛烈敲打下分崩離析,土崩瓦解。

她還沉浸在姬萦話語所帶來的震撼之中尚未回過神來,姬萦就已經從石桌前站起身來,雙手背在身後,悠然自得地朝着西院的主卧走去。

涼爽的夜風吹拂着她飄逸的道袍,她随口哼唱的曲子,從夜色中悠悠然傳來: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

“主公,四十萬兩紋銀已經準備好,随時可用。都是通過雲天店鋪出來的幹淨銀子,不怕人查。”

第二天傍晚,尤一問在花廳裏向姬萦彙報情況。

姬萦這個挂名太守,平日裏閑的沒事做,大多數時候無非是去視察一下城外防禦工事的進度,以打發時間。如今征兵一事終于有了顯著的進展,她滿心歡喜地站起身來,說道:

“好!去叫譚細細來見我。”

譚細細除了白日裏當值,以及每晚睡覺的兩個時辰,其餘時候都在姬府下邊鏟屎,要找他方便得很。

當鏟屎鏟得腳步虛浮,兩眼空空的譚細細站到姬萦面前,她先是請他坐下喝一口茶,然後才請他為自己出謀劃策。

“細細兄,這是我在暮州認識的賢才,雲天當鋪的掌櫃尤一問。一問兄,這便是我向你提過的譚典史,譚細細,他在經商方面極有頭腦,想來你們一定能有共同的話題。”

姬萦熱情地為在場的兩人做着介紹,尤一問面帶微笑,恭敬地揖手問好,譚細細這才從鏟屎帶來的半暈厥狀态中慢慢回過神來,趕忙跟着回禮。

“細細兄,現在四十萬兩紋銀已過了明處,随時可用了。你那座在谷坊街的房屋年久失修,我打算拿出五萬兩紋銀供你修繕,你若嫌少,還可再多。”姬萦笑道。

譚細細吓了一跳:“下官住的好好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人不淋雨全家也不淋雨,就那老房子住得挺好的,別浪費錢了。”

“你平白獻出四十萬紋銀來,我若什麽也不表現,總覺得于心不安。”姬萦說,“要不這樣,岳涯有個遠房表妹,我在鳳州親眼見過,長得也是天香國色,為人又性情溫婉,實為良人。你若願意,我出面為你說親,保管十拿九穩。”

姬萦面不改色地拿岳涯并不存在的表妹做餌,然而拿看似好拿捏的白面團子卻再次搖了搖頭,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算了算了,下官只不過是茅廁裏題詩——臭秀才一個,年至中年還是個不入流典史,就別讓好人家的女兒來陪我受苦了。早幾年,下官被家中催得不行,還想随便成一個親糊弄一下,但現在雙親俱逝,就更沒有這個想法了。”

財,財看不上;美色,美色也不為所動。

看他眼底兩抹淡淡的青色,雷打不動地鏟了十幾年的屎,姬萦已經明白該用什麽來打動他了。

“細細兄,你可有想過為這些無家可歸的小動物建立一個收容所?”

“什麽?”譚細細果然一愣。

“就是官府成立的義堂那般,只不過,收留的對象從孤兒變成了需要幫助的動物。”姬萦說,“我會每年撥經費給你,錢雖不多,但我相信以你的才能,定能想出平衡收支的辦法。我所做的,便是給予你光明正大做這件事的權利。”

譚細細還在愣着,姬萦繼續說道:

“只不過,動物不比孩童,任由它們自由繁殖肯定是不行的,我還想用你做大事,不能讓你埋沒在這一堆糞便裏。到時候請個懂行的閹豬匠,便能控制它們的數量——若你不放心,等有機會,我也可以去宮裏給你要個擅長淨身的淨身公公來。”

“你要做的,便是安安心心為我所用。”姬萦笑道,“細細兄,你說如何?”

“這……”譚細細面色大變,格外激動地揖手就拜,“大人宅心仁厚,下官替這些說不了人話的畜生們多謝大人!”

“它們該謝的是你才對,這個設施,依我看,就叫仁堂如何?”姬萦說,“區別于義堂,取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象征一視同仁的大仁之意。”

“下官覺得甚好!”譚細細喜不自禁。

魚兒終于上鈎,姬萦話鋒一轉,放緩語速,故作為難:“只不過,要想在青隽實現這一點恐怕很難,宰相不會支持仁堂的建立。若我有機會自立門戶,細細兄,你願随我一道離開嗎?”

她把話說得暧昧,自立門戶,也許是外放到別州區做官,也或許是完完全全的自立門戶。

如何理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譚細細是個聰明人,若不是聰明人,姬萦也不會在他身上花這麽多功夫。

只見他稍一猶豫,便徹底拜了下去:“下官懷才不遇多年,能遇大人賞識,乃是下官的幸運,焉有不應之理?下官譚細細,見過主公!”

尤一問在旁面帶笑容,對譚細細落入姬萦手掌中毫不意外。

“虛禮便免了。”姬萦笑着扶起譚細細,這才入了正題,“實不相瞞,現在我便遇上了一難處,希望細細兄和一問兄為我解惑。”

“主公請講。”譚細細和尤一問異口同聲道。

“現下因為細細兄,我們多了四十萬紋銀可以用于擴軍,但若是直接增加軍饷,總感覺是為他人做了嫁衣,你們可有什麽兩全其美的法子沒有?”

兩人思考了一會,尤一問說:“若是不直接增加士兵每月領到的兵饷,而是作為激勵,例如基礎兵饷之外,一個人頭五兩銀子,一次性發放呢?這樣一來,由于先拿到了錢,所以并不能保證士兵能夠長久地幹下去,後續能不能繼續留在軍營裏,就要看青隽留不留得住人了。”

“可這樣一來,前邊先招的人肯定會有意見。”姬萦說。

尤一問正在苦思,譚細細猶豫着開口:

“若是不發放實際的金銀,也不僅限于後招的人呢?”

姬萦有了興趣,說:“展開說說。”

“其實我以前就有類似的想法,只不過因為下官沒有本金,又沒有人脈,因而一直未能成型。但若是尤兄來,或許能有辦法。”

“縱觀全國大小銀號,只能代為保管錢財,而沒有增值的業務。若是有一家有一定信譽的銀號或者當鋪,能夠開展這樣的業務,收取一定本金,承諾每月或每年以百中之幾取而還之,百姓們一定會趨之若鹜。”

姬萦不擅理財,還在努力思考其中意義,尤一問已經神色嚴肅,格外認真地傾聽起來。

“而主公為難的這個問題,便可以由這家銀號或者當鋪,推出僅限于青隽将士參與的某種活票,凡是參軍者,每個周期的息錢比旁人多出五點——因參軍者多是家境貧苦者,他們縱是傾家蕩産,也不會有太多活錢可以用于生息,因此即便我們多付了幾個點,總的息錢也不會多出太多。”

“那要是有鄉紳借用青隽将士的身份購買此種活票呢?”尤一問道。

“這種可能無法杜絕,所以銀號或當鋪的盈利能力非常受考驗,也是風險所在。”

尤一問緊皺眉頭,撚着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經陷入複雜的推演。

“而且,這樣有一個好處。”譚細細恭謹地低下了頭,避免和姬萦視線直視,“如果主公今後自立門戶,還可推出一個兌換條件,活票唯本地百姓才可兌換。”

“妙啊!”

姬萦忍不住站了起來,拍手叫好。

唯這一點,她瞬間明白了利害。

這樣一來,為了兌換活票,青隽本地的百姓就會想方設法遷移到姬萦所在的州城來,因此流失的兵源、稅源不可小觑。而敵人的疲弱,便是我方的強盛。

“一問兄,依你看可有實施的可能?”姬萦問。

“風險巨大,但同時收益也極為可觀。”尤一問說,“雲天當鋪已有二十一年歷史,打出二十年老店的招牌,同時若再有大人背書,便足以使大部分百姓信服。我們先在青州開一家分店,與暮州的總店一起向當地參軍者推出限量活票,待時機成熟後,再放開人群限制,慢慢推行至全青隽,乃至全國。”

“尤兄新店初開,先推出每月一付息錢的活票比較好,待取得百姓信任,再開一年一付的活票。”譚細細提醒道。

“譚兄所言甚是。”尤一問點頭。

“月付的息錢若是不夠,從這四十萬紋銀裏取便是。”姬萦大方贊助。

“如此便更沒擔心的了。”尤一問成竹在胸地揖了一揖,“大人且拭目以待吧。”

尤一問忙着去着手新業務的開展,譚細細則念着密道裏還沒鏟完的屎,兩人都離去後,姬萦心情激蕩,卻找不到事做,她幹脆親自登門宰相府,要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久病的徐夙隐。

來到徐夙隐居住的竹苑後,水叔正在服侍徐夙隐喝藥,剛煎的藥氣味濃烈,整間屋子裏都是草藥苦臭的味道。

姬萦同情地看着面不改色喝完一整晚褐色湯藥的徐夙隐,說:“夙隐兄,你的咳疾怎麽樣了?”

“已好多了。”徐夙隐将空碗遞給水叔,接過幹淨的帕子擦了擦唇上的藥汁,平靜道,“每年換季時,咳疾便會發作一陣,我已習慣了,你也不必擔心。你來是做什麽?”

姬萦往四周看了看,水叔雖然平時耷拉個臭臉,但關鍵時刻卻很知情識趣。他見姬萦如此,貼心地走了出去,還不忘關上了院子的房門。

有水叔看門,姬萦很放心沒人來竊聽。她便将尤一問和譚細細商量出來的計劃跟徐夙隐大概說了。

“主意是好主意,只不過仍有一些細節需要注意——”

徐夙隐交代了幾處容易被有心之人鑽空子的地方,姬萦一一記下,打算回去了再轉告譚細細和尤一問。

“現在日頭剛垂下來,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我想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出去走走?也不用你真的走,騎馬就行!”

徐夙隐一愣:“去哪兒?”

“去無為寺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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