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71、72 章

第062章 第 71、72 章

“孔老!我們回去把各家的存糧都點了一下, 最少的明天就沒了,最多的,也只夠三口之家再吃半月。”

“要知道, 除了青州城之外,距離咱們這兒最近的地方那就是珍州了。但是咱們從這十裏大山出發前往珍州,就算是跑得最快的人, 那也至少需要十天的時間啊!而且這還沒算上中間調度糧食所需要耗費的時間呢, 這可如何是好啊?”

十裏大山深處的一座與世隔絕村落,一群膚色黝黑的山民将一名老者圍了個嚴嚴實實。

老者須發淩亂, 滿身酒氣,一頭幹枯的長發說不清是白中夾黑還是黑中夾白,他閉眼躺在一張竹編搖椅上,雙手寧靜地覆在一件洗得發白,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衫上, 任四周的山民急得七嘴八舌,也不動如山。

“孔老, 你是孔子後人, 是我們之中最有文化,最聰明的人,和我們這些粗人不一樣。這村子裏的小孩子,十個裏頭有九個的名字都是您給取的呀!您可千萬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們大家夥都活活餓死啊!”

距離搖椅最近的一個身材健壯、孔武有力的青年聽到這番話, 臉上頓時露出了不樂意的神情。

“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我爺爺有辦法的話還會藏着掖着不說出來嗎?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們家的實際狀況,我家的米缸可比你的還要幹淨得多呢!”

“我也并不是那個意思, 我當然心裏清楚, 孔老絕對不是那樣的人……”被責罵的山民一臉讪讪的笑容, 趕忙解釋道,“只是孔老啊, 您趕快幫我們想想辦法吧,家裏的米缸都空了,沒有糧食,大家晚上都愁得睡不着覺啊!”

“是啊!求求您了,孔老!”山民們齊聲哀求道。

在一聲聲哀求下,老人終于睜開了雙眼。

他嘆了口氣,幽幽道:“讓我想法子,我又有什麽法子呢?”

先前說話的健壯青年名叫孔會,與老者是爺孫關系。因為天生健壯,是村子裏唯一能打虎的能手,頗有些唯我獨尊的傲氣,他梗着脖子,露出發狠的神情,大聲道:

“要我說啊,既然他們不肯賣糧給我們,那咱們幹脆就直接去搶!咱們大夥可都是在這山裏行獵的一把好手,那些只知道吃喝玩樂的酒囊飯袋們,又能把咱們怎麽樣?”

他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腦袋上就被老者手中那根結實的榉木拐杖狠狠地敲了一個爆栗。

“搶搶搶!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別總是逞強去當什麽英雄好漢!你不過就是打了幾只老虎而已,難道就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以為這世上就沒有人能夠治得了你了嗎!”

孔會龇牙咧嘴,捂着頭頂敢怒不敢言。

“我還是那句話,和官府作對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既然在青州沒辦法換到糧食,那咱們就老老實實地去珍州換糧吧。這山上有野獸的肉,還有野菜,咱們先湊合着過一段時間。”孔瑛一邊說着,一邊緩緩地從搖椅上站起身來,同時拂開了孔會想要攙扶他的手,艱難地站直了身體,腳下一個不穩,險些踢倒了旁邊的一尊空空的酒壇子。

“這些年官府式微,但你們別覺得,官府裏面就沒有厲害人了。不管是官府,還是三蠻,我們都不能小看。咱們是什麽人?咱們只不過是天底下最微不足道、最不值錢的草民罷了。千萬別為了那三瓜兩棗,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給搭進去了。”

孔瑛擺了擺手,将兩只手背在身後,邁着一高一低、略顯蹒跚的步伐,緩緩地走進了那低矮簡陋的茅房。

衆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而孔會則依然捂着被敲疼的腦袋,一臉的不服氣。

當夜,村裏人再次圍聚在篝火旁邊。大家提起各自家裏所剩不多的餘糧便焦眉苦臉,孔會再次捏緊拳頭,提議道:“難道大家真得吃一個冬天的野菜?你們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而且這野菜也就只能吃上一陣子,等到下雪的時候,哪裏還有野菜可以挖,哪裏還有野獸可以打來吃啊?現在才開始儲存肉類,也已經來不及了啊!”人群中有人附和着孔會說道。

“咱們都是有手有腳的人,難道就要這樣眼睜睜地餓死在這大山裏頭不成?今天下山的時候我已經仔細觀察過了,城外有一片稻田裏的稻子剛剛收割完畢,還沒來得及運進城裏去,現在就晾在那田地裏呢——我打算趁着今晚夜色的掩護去把它們搶回來,有誰願意跟我一起去的?”

沒過多久,就有七八名身強體壯的青壯年紛紛出聲附和,表示願意響應孔會的提議。

“那孔老那邊該怎麽辦呢?要是被他知道了,可不好交代啊。”有人擔憂地問道。

“我爺最讨厭的就是動刀動槍,逞英雄的事情!那老頭子年紀大了,變得畏首畏尾的,做什麽事情都膽小怕事!”孔會不以為意道,“我們自己幹自己的,千萬別告訴他!”

說幹就幹,孔會此時熱血沸騰,豪情萬丈,命令這幾個人趕緊回去拿上趁手的武器,趁着夜色的掩護,悄悄地摸下了山。

初時,幾人還十分緊張,哪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孔會,由于是第一次幹這活計,也是心裏沒底。然而,上天似乎是在眷顧着他們,摸着晦暗的夜色下了山,到了白天看見晾曬新谷的地方,那些收割不久的稻米果然還靜靜地躺在原地。

“快快快,趕緊把車拉出來!”孔會着急地招呼着身邊的衆人。

八個身強力壯的青壯年手忙腳亂、七手八腳地将地上晾曬着的稻米一把一把地抱到車上。無奈車子太小,而糧食又太多,為了能夠多帶走一些糧食,那些不用拉車的人甚至連雙手都捧得滿滿當當的,再也放不下一粒米。

孔會心中仍然保持着幾分警惕,車子一裝滿糧食,他便立刻催促着衆人趕緊往回撤。衆人争分奪秒地重新潛入了山林之中,直到這時,孔會懸着的一顆心才算是徹底地落了下來。

“這也不難嗎!我早就說過,官府都是些酒足飯桶,不然怎麽被三蠻打得滿地找牙?!”孔會得意洋洋道。

“是啊,他們連那些蠻夷都對付不了,哪裏還有心思和精力來管咱們的事情呢?”一位年輕的小夥子随聲附和道。

這一行人帶着滿滿的一車糧食,興高采烈、歡天喜地地返回了他們所在的村落。

孔會再三叮囑他們,要把此事對孔瑛保密。

“今天咱們只帶了一輛小車過來,所以裝的糧食不算多。我看他們籬笆裏面晾曬的糧食還要更多呢,那籬笆輕輕一沖就倒了,明天晚上我再帶着你們過來,你們各自把家裏最大的家夥什都帶上,用來裝糧食。”

有那警惕一些的,猶疑道:“可我看他們城外多了一排不知道是什麽的小房子,不會是有詐吧?”

“能有什麽陰謀啊?你難道沒聽他們說嗎,馬上就要和三蠻打仗了,這些小房子肯定是修來防禦三蠻的!”孔會毫不在意地說道。

雖然有人還是半信半疑,心裏充滿了擔憂和疑慮。但是糧食确确實實是搶到了,那香噴噴的稻米就明晃晃地堆在車上。在搶糧食的時候覺得收獲頗豐,可現在仔細一想,卻發現這些糧食着實不夠分配,如果就此收手不再去搶,各家的情況依然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改變。

于是衆人約定,明日再多叫些人來,下山一次搶個夠,免得城裏人回過神後,又調轉矛頭來對付他們。

“重要的是,一定要瞞着我爺爺,否則,他一定不讓我們去。”孔會再次強調。

衆青年都連連點頭,答應就此保密。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孔會第二次帶人下山搶糧的時候明顯熟練得多了。這次的晾曬場倒是多了幾個看守,然而這些看守在孔會他們面前完全不堪一擊。那幾個身材矮小的官差,一見到孔會他們人多勢衆、氣勢洶洶的樣子,瞬間就被吓破了膽,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求饒。

孔會的目的只是搶奪糧食,并不想傷人害命。看到這些官差膽小如鼠的模樣,料想他們也不敢進行阻攔,于是大發慈悲地放了他們一條生路,只是帶着搶來的糧食返回了村子。

這一次參與行動的人衆多,搶回來的糧食數量自然也頗為可觀。然而,這麽大的動靜終究是瞞不住的,消息最終還是傳到了孔瑛的耳朵當中。

孔瑛暴跳如雷,只差把那假腿拆下來敲在孔會頭上,然而這一次,孔會有了極多的支持者。

“算了吧,孔老!孔哥兒說的也沒錯啊,山下的官府都是些窩囊廢,他們連蠻夷都打不過,又怎麽敢此時再跟我們作對?”

“是啊!您家的小會那可是行獵的一把好手,就算是在嚴寒的隆冬季節,也能給您打回不少的獵物。但是我們可沒有這樣的本事啊!我們家裏有生病的老人需要照顧,還有待産的婦人需要營養,可都缺不了這正經的糧食啊!”

“我知道孔老您是讀書人,有文化、有涵養、有氣度,不願意和官府發生沖突和對抗。但是我們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要活下去啊!”

孔瑛就是素日再有聲望,也無法在此時用言語喚醒衆人,他只能長嘆一聲,拄着那不合身的假腿,一瘸一瘸地回了茅屋,再不出來。

沒了孔瑛勸阻,村子裏支持劫掠的山民更多了。

孔會原本是打算搶完第二次就金盆洗手,不再繼續這種危險的行為。可是,總有村民因為家中的餘糧不夠而找上門來求助于他,他心地善良,又實在做不到置之不理,于是不得不違背自己當初的諾言,一次又一次地下山去搶奪糧食。

他們最初只是因為無法通過正常的途徑換到糧食,所以才在無奈之下心生歹意。然而,當他們逐漸發現搶掠這種方式比交換來得更加輕松、更加快捷的時候,他們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再也無法回到原來那種安分守己的道路上去了。

不光是搶糧,他們還想搶一切能搶的東西。

姬萦通過晾曬場每次送來的詳細彙報,可以清晰地看出,這些山民們的欲望正在不斷地膨脹,愈發變得難以滿足。

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搶奪的只有糧食。可是後來,晾曬場上的棉被、衣裳、陶罐等等,凡是一切稍微值錢一點的東西,他們都不放過。而且他們的行動範圍也越來越靠近城門。

姬萦手中拿着近十次山民劫掠的損失單子對比,對一旁的徐夙隐道:

“聽晾曬場看守的官差說,他們的領頭人叫孔會,能以一當三。別的人是越搶越多,越搶越雜,而這孔會除了糧食,只搶一樣,那就是酒,想來是個愛酒之人。”

“從一開始的九個人山下,到現在的動辄百來個人,也差不多該收網了。”

宰相府的大公子住處,徐夙隐坐在池邊的石凳上,輕輕将手中的魚餌投入無波無瀾的水中。魚餌落下的瞬間,無數藏在荷葉下的斑斓錦鯉沖出搶食。

“是該收網了,”他淡淡道,“再不收網,魚兒都要吃飽了。”

“魚會吃飽,人可不會。”姬萦意味深長道,“他們的饑餓,只會更大,更深,更難以滿足。”

徐夙隐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錯。”

“這孔會既然愛喝酒,我便設宴一場,讓他盡情喝個夠!”姬萦胸有成竹道。

在三天之後的一個深夜,城外的曬場又一次遭到了山民們的劫掠。

這一次,早已埋伏在防事裏嚴陣以待的青隽軍如潮水般一擁而出,将這些毫無防備、驚慌失措的山民們一網打盡。那名叫孔會的山民頭目,甚至都用不着姬萦親自出馬,僅僅是一個主動請纓、毛遂自薦的秦疾,就順利地将他成功擒獲了。

當趕來的姬萦在城門處見到這些膽大包天的流民,那名叫孔會的領頭人仍在破口大罵。

“你們以多欺少,卑鄙得很!”

姬萦聽到他這番話,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初你們欺負晾曬場只有兩名看守的時候,怎麽不說自己是以多欺少呢?”

孔會的雙手被緊緊地捆綁着,被迫跪在地上,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敵意,上下打量着姬萦,惡狠狠地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這是我們的春州太守!”一位急于表現自己的青隽将領大聲地說道。

孔會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滿臉不屑地說道:“春州太守管我們青州的什麽破事!簡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我看你不服氣得很,我給你一個機會,你打贏了我,我就放這裏所有人離開。怎麽樣?”姬萦笑眯眯道。

孔會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你說真的?”

“你也聽到了,我好歹也是個朝廷正四品的官員,總不至于在這麽多人面前欺騙你、耍弄你。”姬萦輕笑着說道,“到* 底幹不幹,你給個痛快話!”

“當然要幹!”孔會毫不猶豫地大聲應道,眼中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花。

姬萦随即吩咐身邊的人去給孔會解開綁縛着的繩索。

孔會被松了綁之後,站起身來,不停地揉着自己的雙臂,臉上仍然帶着懷疑的神情看着姬萦,說道:“你可千萬別反悔,也別怪我出手太重,我可不會因為你是女子就手下留情、憐香惜玉的。”

“誰憐誰,還不一定呢。”姬萦大笑。

孔會帶來的那些山民,以為見到了希望之光。卻不知,這只是貓逗耗子的一環。

姬萦沒用劍匣,空手走向孔會。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雙目圓瞪、滿臉不肯相信眼前事實的孔會就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姬萦單腳穩穩地踩在他的胸前,雖然沒有用力踩踏,但也足以讓他無法動彈分毫。

孔會憤怒地瞪着姬萦,從脖子開始,臉色慢慢地變紅,那是因為惱羞和憤怒而漲紅的。

姬萦同情地看着他。

“這麽多人看着,可別掉金豆豆。”

孔會惱羞成怒,再次開始破口大罵起來,山裏人的罵辭總是比城裏人更加粗俗難聽一些。姬萦聽得不耐煩了,腳上稍微加了一些力氣,那原本的怒罵聲瞬間就變成了痛苦的慘叫聲。

收拾了孔會,周圍鴉雀無聲。

姬萦收回踩在孔會胸口的腳,輕輕将人一踢。

“綁上,帶回姬府。其餘人,關進州獄,嚴加看管,小心越獄。”

……

孔會被抓捕回來之後,原本時常從十萬大山裏下山侵擾的流民們,似乎停歇安靜了下來。

三天的時間匆匆而過,山上依舊是一片安安靜靜的景象,沒有絲毫的動靜。城外防事那裏的駐軍日夜堅守了好幾個夜晚,卻也是毫無所獲。

姬萦原本還打着以孔會他們作為誘餌,引誘山民下山前來營救,然後再分批将其全部消滅的如意算盤,怎能讓他們真的被吓得膽戰心驚,從此再也不敢下山來呢?

傍晚時分,夕陽的餘晖将天空染得通紅。姬萦左手穩穩地拿着一壇香氣撲鼻的好酒,右手提着一個精致的三層食盒,腳步輕快地走進了軟禁孔會的南院。

岳涯此時正在庭院當中,認真地教導秦疾如何巧妙地運用流星鞭這一武器。姬萦見狀,輕輕地擺了擺手,向他們示意不必在意自己的到來。

她動作利落地解下了門上那沉重的鐵鎖,輕輕地推開房門,走進了安靜得幾乎能聽見針落聲的廂房。只見孔會懶洋洋地躺在床上,雙手交叉墊在頭下,臉上挂着一副生悶氣的表情,直直地盯着上方。就算是姬萦走進了廂房,他也仿佛沒有察覺到一般,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孔兄弟,你怎麽像個黃花大閨女一樣,一有個什麽就要絕食保留清白。”

孔會連眼睛珠子都未曾轉動一下,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和表情。

姬萦把食盒和酒放在桌上,先是打開食盒,将裏面的四菜一湯拿了出來,見孔會無動于衷,她又揭開了酒塞,濃郁醇厚的酒香迅速彌漫開來,充斥了整個卧房。

她給自己倒上了一碗香氣四溢的好酒,然後仰頭一飲而盡,喝完之後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緩緩說道:“這王記酒家的酒果然是有些獨特之處,就是要比其他家的酒更加香醇迷人一些。”

孔會依舊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孔會的表現完全不像是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該有的樣子。再加上,據那些負責看守晾曬場的官差所說,孔會每次下山的時候身上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酒味,而且就算是搶走了酒壇,他也不會忍不住聞一下或者喝上一口。如此種種,姬萦的心中大概有了一些猜測。

“唉,只可惜被我捉住的不是你家中的那個人,要不然,他肯定能夠與我一同品鑒這美酒的非凡之處。”姬萦面帶微笑,語氣輕松地說道,“你這像悶葫蘆一樣的性子,平日裏在家裏應該沒少被人嫌棄吧?”

孔會聽到這番話,忍不住重重地冷哼了一聲,帶着滿腔的不滿和憤怒,終于将那充滿敵意的目光轉向了姬萦。

“那你可就想岔了,我爺那性格,才是真正的悶葫蘆一個!”

“既然如此,為何你現在變成了悶葫蘆?因為輸給了我,心裏不服氣?”姬萦笑道,“要不我再陪你打一場?”

孔會的臉色漸漸地又變得通紅起來,他那模樣就像一只被充滿了氣的牛皮水袋,眼看着就要達到極限即将爆裂開來,他猛地一下子坐了起來,一臉又羞又怒的神情,大聲吼道:

“我就是不服氣!你別想用這種激将法來對付我,我心裏清楚得很,我知道我現在打不過你!但是我打不過你,和我心裏不服氣,這完全是兩碼事,根本就不沖突!”

“你現在打不過我,不代表以後打不過我,你從前生活在十萬大山裏,能見到幾個有能耐的人?你打不過我,說不定只是你經驗太少。”姬萦笑道,“可你要是餓死在這裏,就真的要輸我一輩子了。”

孔會沉默了一會,找不到話反駁姬萦。又過了片刻,他心中的激烈鬥争終于告了段落,依然帶着不服氣的表情,離開床榻坐到了桌前。

姬萦馬上把碗筷遞了過去。

“你就放心吧,這裏面沒有毒。我會和你一起吃的。”姬萦一臉真誠地說道。

孔會手持碗筷,眼神直直地盯着姬萦。而姬萦也果然信守承諾,拿起另外一副碗筷,夾起了盤子裏的菜肴吃了起來。

孔會見此情形,這才放心地開始吃起菜來。整整三天持續的斷食,直到那香噴噴的飯菜被送入口中,落入肚腹,他這才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發現自己胃中早已是饑渴難耐,瞬間便狼吞虎咽起來。

姬萦讓着他,随便陪着吃了些,然後就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幹完全部飯菜,打着飽嗝放下了碗筷。

“你搶了那麽多酒,都是給你爺爺搶的?”

孔會斜着眼睛,滿是警惕地睨視着她。

“是又怎麽樣?”孔會語氣不善地反問道。

“不怎麽樣,我只是很羨慕你而已。我從小就沒有爺爺,母親也早早地就去世了,倒是有一個父親,可他從來都不管我。”姬萦緩緩地說道,“想來,你和你爺爺的感情一定非常好吧。”

“那當然!”孔會毫不猶豫地說道,說完之後,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是我爺爺撿到了還是嬰兒的我,要不是他,我恐怕早就被野狗叼去吃了。”

他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下子警醒過來,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瞪着姬萦,質問道:“你該不會是想從我這裏套話吧?”

“我要說是專程來和你交朋友,你會信嗎?”姬萦說,“實話和你說了吧,龐波是我的人,是我讓他不換糧給你們的,也是我下令修的那些防事,和三蠻沒有關系,就是專為你們修的。”

“你……”孔會聽到這些話,頓時勃然大怒,臉色漲得通紅。

“若是平常時候,你們隐居在十萬大山裏,沒人會閑得發慌找你們的麻煩。可現在不同,亂世當道,三蠻崛起,我們的勢弱,便是民族的勢弱,你們想獨善其身,逃入山林,有沒有想過,若大夏當真滅亡,三蠻建立起一個蠻夷國,你們這些生活在蠻夷國內的漢人,又能好過去哪裏?”

孔會噎了片刻,怒聲道:“我們在十萬大山裏也可以抵禦來犯的三蠻!”

姬萦擺了擺頭:“等三蠻都打到了十萬大山,青州還在嗎?大夏還在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那你想怎麽樣?!”

“我想讓你們參軍。”姬萦說,“我敬你是個英雄,不瞞着你。此次計劃,便是因為青州擴軍,我看上了你們在十萬大山裏的青壯年。”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宰相是個大奸臣!你要讓我們給大奸臣效力,想都別想!”孔會大罵。

“你忘了我是什麽官職了嗎?”姬萦笑道。

“春州?你要帶我們去春州當兵?”孔會滿面狐疑。

“雖然春州現在在三蠻統治下,但我肯定不會當一輩子挂名太守。”姬萦說,“到那時候,只要你願意,我就把你帶走。”

“那其他人怎麽辦呢?”孔會帶着猶豫和不确定的神情,緊緊地盯着姬萦問道。

“我總不能将所有人都帶走。其他人,便各憑本事吧。”

“那你放了我,讓我回山上去跟他們說。”

“這不行。”

“為何?!”孔會又急了起來。

“我說這些,只是因為我看得起你。”姬萦站起身來,微笑道,“但我也不是誰都看得起的人。”

“我要的是兵源,不是死人,只要他們束手就擒,我絕不會傷及人命,這一點你可放心。”

“今後依舊會給你送來三餐,希望你不要再折騰自己,免得你爺爺來了,也見不到你。”

姬萦不顧孔會大喊大叫,轉身走出了廂房,重新挂上了鐵鎖。

經過整整三天的沉靜,她心中估計着山上的山民應該要有動作了。果不其然,就在當天夜裏,城外突然遭到了猛烈的襲擊。不光是晾曬場,就連城外的防事也遭受到了攻擊,被投射了許多帶着火焰的箭矢。

十萬大山的第一次反擊超出姬萦意料,城外防事遭到不小的損失。

然而,若說第一次是松懈,那麽第二次,第三次的慘重損失就着實沒有借口了。

孔會被俘後,山民們不僅沒有像姬萦想象的那樣潰散成小股小股,反而出現了明顯的紀律化。

這讓原以為孔會就是攻克十萬大山最大難題的姬萦感到一陣動搖。

她在孔會那裏旁敲側擊地試探打聽,然而孔會卻顯得十分自信,堅稱在有勇有謀這方面,整個十萬大山裏都找不出比他還要更加出色的人。

他甚至還略帶驕傲地向姬萦講述了,他是如何帶領山民下山劫掠晾曬場的。

事實卻是,現如今帶領山民展開反擊的這個人,比光有一身蠻力,頭腦簡單的孔會難纏萬倍。

一個人想不明白的事,便借個腦袋來想。

姬萦再一次親自登門拜訪徐夙隐,在他那竹影搖曳、幽靜宜人的院落裏安然地坐了下來,然後将這幾日山民們襲擊城門的經過細細講述了一遍。

姬萦噼裏啪啦說了一通,徐夙隐沉默半晌後,只說了一句:

“……十萬大山裏,必有一個高人。”

“連你也覺得是高人?”

“第一天的襲擊,運用了調虎離山和暗度陳倉的兵法策略;第二天的襲擊,又隐隐有着欲擒故縱的意味;第三天的襲擊,則是一招釜底抽薪。”徐夙隐緩緩說道,“如今領導着十萬大山流民的這個人,必然是一個深谙用兵之道的高手。”

“既然你也這麽說,我心裏便有底了。”姬萦說,“蠻有蠻的捉法,将有将的捉法。”

“你心裏已有懷疑的對象了?”

“收留孔會的爺爺,是個可疑之人。”姬萦說,“聽孔會說,他爺爺是孔子後人,有半本孔氏族譜,是村裏為數不多識字的人。村裏誰家生了孩子,都會找他取一個好名字。因而在村中很有人望,被稱為孔老。”

“按理說,他是個文人,可左腳不知什麽時候又受了什麽傷,膝蓋以下沒有了,現在是一條木頭做的假腿。”

徐夙隐沉吟了片刻:“我并沒有聽說過失去左腿,又擅兵法的人,不過,你說的确很可疑。你打算怎麽捉?”

“孔會搶的那些酒,都是給他爺爺搶的。他爺爺應當是一個愛酒之人。這些天,我特意将城外的酒都藏了起來,所以他們搶不到酒,之前孔會搶回去的,也該喝完了。”姬萦說,“我打算拉一支販酒的商隊從山腳下‘路過’,誘山民來搶。而我喬裝打扮在裏面,親自去會一會這人。”

“我也讀過幾日兵法,最擅長的,便是‘擒賊先擒王’。”姬萦笑道。

“我和你一道。”徐夙隐想也不想道。

姬萦剛要拒絕,他又說道:“我扮做商隊的主人,而你是我的侍衛,若發現我能換到千萬贖金,他們必定貪欲發作,将我挾持回山。否則,他們劫了酒就走,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是——”

“與你在一起,我又能有什麽危險呢?”

姬萦似乎還是頭回聽徐夙隐說這麽多話。

總之,他打定了主意要與她一道進山。

“……好罷。”她猶豫半晌,終于點了頭,“你一定不能離開我左右。”

徐夙隐看着她:“好。”

事情便這麽說定了,由姬萦回去吩咐尤一問準備這麽一隊拉酒的商隊。

姬萦剛出宰相府大門,忽然瞧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上了門前的馬車。

她思考了一會,才想起是只有數面之緣的宰相夫人魏氏。

直覺使然,姬萦騎上拴在門前的馬,遠遠跟上了魏绾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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