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七年前的冬天,阮知遇大二。

揚城的第一場雪還未來,冷空氣逼近,寒風刺骨,陰冷難捱。

家裏噼裏啪啦的響,不是鞭炮聲,是蔣阜在翻箱倒櫃找東西。

他越找越生氣,腳邊全是被亂扔亂放的書,原本整潔的書桌此時也一片狼藉。

最後,他索性大喊:“阮阿姨,幫我找書!”

蔣阜口中的阮阿姨是阮知遇母親阮婷。

人在廚房做飯,聽到他一聲喊,雙手在圍裙上反複擦幹淨。邊往外走邊說:“找什麽書?又有什麽書找不到了?”

不是第一次了。

蔣阜沒條理,脾氣又差,遇事不是喊爸就是喊姨。

阮知遇在沙發上看手機,盯着屏幕卻心不在焉。她皺緊了眉頭,在阮母經過客廳時噌地起身去攔住她。

斂了竄起的怒火,扯唇道:“媽,讓蔣阜自己找,反正他閑着。”

阮婷:“那你去幫他,我去做飯。”

“……我不去。”

阮婷思量片刻,解開圍裙說:“好,那還是我去吧。”

她最知道怎麽拿捏自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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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蔣阜絆住,阮婷就做不了飯,午飯沒得吃,蔣阜又會鬧得雞飛狗跳。何況,阮婷還要去給蔣阜父親送飯。就阮知遇這個大學生閑着。

最終,還是阮知遇走進蔣阜房間。

一如既往,蔣阜見她就沒好臉色,“你把我的數學必修三和卷子偷走了。”

“求人幫忙還連話都不會說。”

“誰他媽求你幫忙了?老子求誰都不會求你,你算是個什麽東西……”

從蔣阜口中吐出的沒什麽好話,阮知遇本就不情願幫他,自然也不慣着他,“行,等蔣叔叔回來把你打一頓,你就能找到了。你自求多福吧。”

蔣阜是體育特長生,總被蔣正因耳提面命教訓一定要好好學文化課。

可惜,他文化課拖後腿。如今再把課本也弄丢了,作業也不見了,一頓打跑不了。

這孩子歪了,不罵不打不成器。

五歲那年,阮知遇父母離異。

之後的第三年,阮婷與蔣正因相識相愛,不在乎對方有個半大的兒子,帶着阮知遇這個累贅義無反顧入了蔣家。

婚禮操辦的熱鬧,阮知遇沒去,蔣阜在場全程垮臉,被蔣正因三令五申不許鬧事。

蔣正因經營一家小型公司,忙得腳不沾地。自嫁給他,阮婷就辭去工作,成了家庭主婦,每天圍着丈夫,幫別人照顧兒子。

可惜,阮知遇和蔣阜關系并不好。

阮知遇穿上外套徑直出了門,不顧身後蔣阜的破口大罵,更無視阮婷的怒火,因期待蔣阜挨打腳下輕快無比。

離開時沒忘順手帶上一把傘。

天空下起小雨,淅淅瀝瀝,雨中混着隆冬的寒涼,襯得揚城又冷又潮。

阮知遇不喜歡揚城,揚城的冬天太難熬,寒意無孔不入,總能鑽進每寸肌膚讓人冷的發抖。

她站在公交站亭下避雨。

越過重重雨幕,看見一位少年,撐着把長柄黑傘。

有只小貓在他腳邊蹭,毛發濕透,整只貓被雨澆得狼狽,細看還在發抖。

小貓喵喵的叫着,聲音很小。阮知遇只能聽見雨勢變大打在傘面上的啪嗒啪嗒聲。

她遠遠的瞧着,看着那無助的小貓出神。

少年垂眸睨着腳邊的流浪貓,許久沒任何動作,直到小貓抖如篩糠特別明顯,才收了傘,彎腰将貓撿起裹在雨傘中。

用傘幹淨的一面包住。

他手裏還有一把橙色折疊傘,細細的傘繩挂在他尾指上,沒見他撐開。可能是給別人帶的。

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少年的頭發已經濕透,連衣服也是。

不顯落拓,反而很好看。

阮知遇拔腿跑過去,跑到近前,她拍了下他的肩,待對方回頭,将自己的傘柄遞出去。

“借你。”

連人帶傘毫無征兆闖入視線,沈回舟感到意外。

眼前的姑娘言笑晏晏,眼眸幹淨清亮,高馬尾亂了,幾縷發絲從發繩中溜出來,俏皮生動。

穿着米白的短襖,跟個糯米團子似的,脖頸間的紅圍巾顏色搶眼。

很快,沈回舟斂起視線,對陌生的善心,沒給出回應。

阮知遇手懸在半空,笑着問,“你會帶它回家嗎?”

沈回舟想了想,說:“不會。”

她舉起的傘一直在他頭頂,向他傾斜,為他隔開雨雪。雨順着她發絲、臉頰往下淌。

阮知遇滿不在乎,抹去臉上的雨水,強硬地把傘柄塞沈回舟手裏,取下圍巾将小貓和雨傘一起裹住。

聲音輕快,“那我把圍巾送給它,傘送你。”

她怕被拒絕,說完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阮知遇不是一時興起。

她在站臺下看沈回舟很久了。

揚城的冬天這麽冷,雨雪飄飛,他的嘴唇顏色淡,看上去沒什麽血色。撐着傘,手早已凍得通紅,連手套圍巾都沒帶。

饒是她生氣離家也知道要保暖,他居然看上去很随便,是對自己毫不在意的一種随便。

他抱着貓,人又漂亮,遠遠看着像個瓷娃娃一樣。吹了風,再淋了雨,也不知道會怎麽樣。

她就不一樣了,她命硬,扛造。

-

阮知遇到了明熹公館,站在大門外等沈柚下來接她。

她與沈柚是好朋友,小初高都在同一所學校。三天兩頭去沈柚家早就成了家常便飯。

每當不舒心又不想在外游蕩的時候,她就會去明熹公館找沈柚。

沈柚人不在家,在奶茶店。

接到阮知遇電話時,已經在冷風中凍僵,說話都有些大舌頭,“我讓我媽下去接你。”

“不勞煩裴阿姨,我等你吧。”

“好,等我十分鐘。”沈柚捧着手心哈氣,反手把手機塞給身邊的人,“幫姐姐挂了。”

“嗯。”

聽筒傳出的聲音淡且輕,卻足夠好聽抓耳。

阮知遇好奇好姐妹身邊的人是誰。

沈柚嘴饞了連風雪也不顧非要去買,回來時只撐着橙色的傘,手裏空空。

看到阮知遇,她收了傘,跑過來牽住她手,“知知,咋不去裏面等啊?冷不冷?”

“我穿的厚,不冷。”阮知遇手揣進沈柚口袋取暖,不經意間一瞟,意外發現沈柚這傘挺眼熟。

沈柚晃晃雨傘,笑嘻嘻:“好看吧!我新買的,傘上的鴨子可太可愛了。”

“好看,顏色也亮。”

這麽亮的傘,那個抱貓的少年也有。

他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好看,有特色,來的路上阮知遇總想起傘下看到的那張臉,每次想起都後悔沒多說幾句話。

阮知遇衣服濕透,但手是熱的,因為心猿意馬,心跳也快。頭發濕的,散落的發絲貼着空蕩蕩的脖頸。

瞅她這副樣子,沈柚不高興,“又被趕出來了?連傘都不給你?真是太過分了!”

阮知遇回過神,說:“不是啊,是我自己跑出來的,我把傘借別人了。”

“你可真行。自顧不暇了還做好事。”

“借傘換別人記住我,值當。你說他會記住我嗎?”

“一面之緣的話,難。不過你的姿色,還是很有記憶點的。”

倆人邊說邊走,走進單元樓電梯間,摁了樓層。聽到有腳步聲,阮知遇伸手攔着電梯門。

待人進來,才撒手。

是剛才碰到的少年。

懷裏的貓特別老實,窩在他臂彎裏幾乎沒有存在感。而他另一只手提着兩杯奶茶還有她借他的雨傘。

阮知遇心跳驀地漏了一拍。

這是緣分!

少年看向她,淡聲開口:“謝謝。”

沈柚從他手裏拿走奶茶,其中一杯遞給阮知遇,在她的錯愕中開口介紹,“我弟,沈回舟。”

沈柚提過她有個弟弟,身體不好,總是無緣無故生病。

爸媽工作忙,根本沒時間照顧他,又不能讓他像沈柚一樣住校撒手不管,就将弟弟留在了老家,由爺爺奶奶照顧。

也因如此,弟弟只存在于沈柚口中,阮知遇從沒見過。

阮知遇正式打招呼:“弟弟好。”

沈柚:“弟弟?”

感覺不對,沈柚掰着手指數,算了會兒沒得出結果,最後徒然問:“沈回舟,你多大啊?幾幾年的?”

說是親姐弟怕傳出去都沒人信。

阮知遇捂臉想笑,竭力忍住還伸手逗了逗小貓。

她不自覺的湊近再度引起沈回舟注意,他垂眸撩開包裹小貓的紅圍巾。

手指細白又長,骨節分明的,特別惹眼。

阮知遇油然道:“你的手真好看!”

沈回舟蜷了蜷手指。

得到沈回舟的回答,沈柚算出來後趕緊說:“知知,我弟大你五個月。”

-

阮知遇來沈柚家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家裏不僅備有她的筷子和碗,還有拖鞋,一見她來,裴書雲就迎過來,“知知,來了啊。怎麽還淋濕了?”

再一看,沈回舟明明拿了傘,頭發也半濕。

沒等她問,沈回舟就說:“媽,她的傘借我了。”

裴書雲沿着他視線看向阮知遇,這孩子淋得更慘,“沈柚,趕緊帶知知去換衣服。”

進了房間,沈柚火速找出一件粉色睡衣讓阮知遇換上,睡衣帽子有兩個兔耳朵。

阮知遇捂臉:“柚子你審美退化了,這衣服初中生都不屑穿。”

沈柚才不管那些,目露狡黠,“閨蜜就是拿來坑的。”

隔壁,沈回舟在用毛巾給小貓擦身體,裴書雲拿了吹風機過來,“我來弄,你去把頭發吹幹換身衣服。”

沈回舟猶豫片刻,拿着吹風機出去,敲響沈柚房門。

剛敲響一下,門就打開,阮知遇突然出現。

他猝不及防,目光毫無遮掩地落她身上。

當時雨雪中倉皇沒來得及細看,她臉被圍巾裹着看着圓圓的,現在細看才發現她是鵝蛋臉。

五官精致,明豔漂亮。桃花眼眼尾下垂,一顆細小的黑痣屬點睛之筆。

他與阮知遇對視,鎮定自若,耳朵卻悄悄紅了。

沈回舟移開視線把吹風機遞出去,“你先用。”

阮知遇接過,及時伸手拉住他袖角,“別走啊。”

沈回舟只得站定。

“我是柚子的朋友,四舍五入,也算是你朋友,朋友之間得認識一下,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阮知遇心裏也打鼓。

相逢即是有緣,還是這麽奇妙的緣分,不認識一下說不過去吧。

“我沒帶手機。”

前進的道路是曲折的,她的人生宗旨是愈挫愈勇。

阮知遇決定迂回前進,回到房間眼巴巴盯着沈柚:“柚子……”

聽她這黏膩的嗓音,再聯想聽到的對話,沈柚問:“你不會看上沈回舟了吧?”

阮知遇不打算瞞,鄭重點頭,“好姐妹,不介意親上加親吧?”

沈柚:“那我把他微信推給你。”

沈柚和沈回舟的聊天界面幹淨得很,只有三年前加上微信的招呼語,期間沒有聊一句。

沈柚聳聳肩:“我跟我弟不熟。一切你只能靠自己了。”

沈柚推了微信,阮知遇暫時沒加。

她還是想再向沈回舟本人争取一次,不談交情,用美色。

午飯時,她悄悄分點目光給對面的沈回舟,心裏盤算着怎麽讓美貌發揮作用,卻漸漸看他入迷了。

沈回舟安安靜靜地吃飯,每次都一小口,能嚼很久,慢條斯理的,特別養眼。

蔬菜居多,他一塊肉都沒碰過,看來是不喜肉食。

沒能觀察多久,沈回舟胃口不佳,很快放下筷子離開。阮知遇再度痛失良機。

飯後裴書雲強推着沈柚和阮知遇進了卧室。

沈柚無奈:“你知道的,我媽一向看不上我洗的碗,自己洗的她才不嫌棄。”

阮知遇家就不一樣了,洗碗的事都是她來。吃完飯蔣阜能大剌剌往床上一趟,書也不看,活也不幹。

想起那只躲沈回舟懷裏可憐兮兮的小貓,阮知遇問:“裴阿姨同意弟弟養貓嗎?”

“得看我弟會不會養。不過,老家也養有一只邊牧,養貓跟養狗應該差不多吧。”

“好像是只小土貓。”

沈柚捏捏阮知遇睡衣的兔耳朵,“小土貓就更好養了,生命力應該很頑強。”

不是小土貓,是只藍白英短,沒病,只是瘦瘦小小的營養不良。

不知被誰狠心抛棄了。

沈母幫沈回舟一起把小貓安置好,指着紅圍巾問:“還要嗎?”

沈回舟剛用紙箱做好一個簡易的貓窩,鋪上褥子,就近買了貓砂盆,一一擺好。

聞言回頭,看到那抹紅色,他點頭,“要,這是阮知遇的。”

沈母拎起濕漉漉髒兮兮的圍巾,“我去洗洗。”

“不用,我洗吧。”

圍巾再度回到沈回舟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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