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喜事
喜事
春娘還在為給她娘偷偷留下的點稻糠而歡喜,她也不是個藏事的人,心裏高興,面上就掩不住的笑。
帶她去成親的黃臉婦人,春娘沒見過,一路上她不停的摸她的新衣服,記憶裏她還從來沒穿過不會透風的衣服,很是新奇。
她又從身後一把撸過自己的頭發,咧起嘴巴回想她娘昨晚給她洗澡時的模樣,可真溫柔啊,洗的她舒服的哼哼不停。
“快點走,你個傻子,走一路傻癡癡的笑一路,不知道的真以為你是個正常的,怪會裝模作樣,還擱這笑,新鞋還不稀罕着,盡往泥坑地裏踩着鑽兒。”邊說邊動手去拖春娘,春娘那小身板不禁拽,一拽就半只腳掌脫離了地面,等好不容易被又拖又拽拉到主家時,兩只腳腫的似個饅頭,走路一瘸一拐,今早敷的廉價粉早就被眼淚糊了滿臉,又紅又白的和個鬼似的。
一路看戲的村裏人,指指點點的恥笑着,全是看笑話的。
“香秀,你高哥哥又娶妻了,這回新娘還不是你,他寧願娶個腦袋有問題的也還是不要你,你說說你倔什麽,還不如嫁給我,只要你願意明兒個,我就讓我娘去你家提親。”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傳進擠在隊伍裏看娶親的香秀耳朵裏。
“呸,做你的春秋大夢去,高哥哥不要我,也沒你的事,你算個什麽東西,癞蛤蟆。”香秀哭着跑走,嘴裏還在咒罵春娘小騷蹄子,一陣濃郁的桂花香随着香秀離開而慢慢彌散消失。
沒有喜轎,也沒有紅蓋頭,只一個引路的喜娘,她在前走,春娘在後跟着跑。
春娘沒嫁妝,對方破落戶自然也沒個聘禮,一把稻糠娶的妻,村裏的兒童到處傳,稻糠妻,稻糠妻,稻糠換個傻媳婦。
春娘不吭聲,大多時候她都不吭聲,只默默承受着,在旁人看來她就是傻子,別人都欺負上門了,她能笑笑就笑笑,不能笑就不吭聲,沉默安靜的呆着不動。
“呦,還躺着呢?你娘子都來了,就在屋外等你拜堂成親呢!”被大力推開的門,咣當一聲砸到身後的牆壁上,帶着嗆鼻的塵土屑又撞回了原位。
一晃而過的雪白面皮,伴随着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顯的更加蒼白無力,“直接将人帶到旁屋休息吧,我這病怕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傳染出去,你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家怕也是留不住了。”
啐,肺痨鬼,早知道是如今這個場面,當初就不該跟你那死鬼爹回來,慣會騙人的嘴,屁大點用都沒有,整天只知道咳咳咳,晦氣!
不知怎的,雖說她也沒見過他幾次,但總覺得可怖,同他說上句話心底都得犯嘀咕,所以再多抱怨她也只敢在心底想,再者對方字畫能賣錢,這點和那男人說的有點出息勉強搭上邊,外面都不知道,估計是怕村裏人紅眼,小姓守不了才。
她也是偷摸摸的拿去賣的,雖然賣不了幾個錢,但日子确實比旁人好過些,吃喝孬好至少是不太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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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她是不敢進去的,怕傳染,只在院子裏喊,見對方不搭理她,又碰了一鼻子灰,更加氣憤,但又沒能耐同對方較量,只好揣了一肚子怒氣去尋春娘的不快。
吱呀,門又被重新關上了,雖說她是他爹從妓院裏刨出來的,但當初他也是騙了她,說什麽他的兒子以後會有出息,跟他回去是嫁給他兒子做正頭妻子的,想着胡兵燒殺搶掠,一個不滿意就燒了她從小長到大的家,再加上這些年妓院的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做,還可能随時要死,思來想去跟他回來了,誰知道最後她給那糟老頭給享用了,瞧着年歲頗大但那股子力氣實在叫她難挨,腥臭腥臭的,熏的人犯惡心。
要不是當初懷疑那個肺痨鬼看見她殺了他老子,現在也不至于處處被他牽着鼻子走,“不行,這事得找那個冤家商量商量,尋個時間試試也好,不能再拖了。”小腰帶動着圓滾滾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走遠了。
被安排在西屋的春娘咬着嘴唇,一動不動的站在屋子當心,上下左右看了好一會兒,眼淚才簌簌地順着花白的妝流了下來,她不哭出聲,習慣性壓抑地扯着她的新衣,這裏沒有娘,明明說好的她走的慢先走,她随後就趕上來。
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春娘,從新衣服口袋裏摸出了個巴掌大小看不清顏色的碎布,那是她娘臨走時塞她口袋裏的,碎布上的針腳很密,是塊拼湊起來的帕子,看得出來是下了功夫的,上面除了一片小綠芽,別的什麽也沒有。
春娘瞪大眼睛忘了哭,盯着那片小綠芽吸氣。
浣娘是知道怎麽哄她的,只是不知道那塊帕子能唬住她多久。
要說春娘看到帕子上的小綠芽為何那麽激動,還得從她父親還在世時說起,她五歲那年逃荒路上,看到什麽吃什麽,冬天最難熬什麽都沒有,每每這時除了不停往肚子裏灌水,扒樹皮吃泥土外,她父親還會經常安慰她,春天來了就好了,給春兒燙芽兒吃……
不哭了的春娘,笑呵呵的将帕子貼身放好,一瘸一拐的在西屋找了起來,她餓了,她要喝些水。
“那是生水,傻子。”正要拿瓢往肚子裏灌水的春娘手足無措的看着罵她的女人。
“叫娘,你個傻子。”春娘手裏的瓢被搶了去,瓢裏的水當着她的面潑了滿地,屋子裏的灰塵像被燙了似的蜷縮成了一塊塊淺疤。
“我不是傻子,我娘不長你這樣。”春娘很少同人發生口角,逃荒時常見不到幾個人,來到枯水村後又因為她娘身體緣故,也幾乎沒有和人打過交道,更別提她腦袋反應還特別慢了,即使對對方的行為有些生氣,她也還在同她講理。
“你漢子叫我娘,你不叫我娘,你怎麽做他媳婦?”當然是騙這個傻子的,高羨那人打從第一天見到她時,就沒正眼瞧過她,當然這見也只是隔着一扇門,在門縫裏瞧過幾眼。
水缸被她用木板蓋了起來,不放心的她又搬塊兒石頭壓了上去。
“旁邊有扁擔,有木桶,你拿上,去挑滿水倒進鍋裏,燒開後給你漢子送去,他愛幹淨,別忘了給他搓搓下面,好歹要用。”□□講起話來葷素不忌,甭管春娘聽不聽得懂,反正她說的舒服,仿佛能出了這些天來天天當牛做馬的惡氣。
春娘上句話還沒能理解,就又聽到她漢子之類的話,立馬回了神,躊躇的抿着嘴巴,嗫嚅了幾句聽不清的話,就拿起扁擔,木桶。
“果真是個傻子。”婉瑩因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從而失了逗弄的興致。
“出了院門往後山方向走,看到幾棵桃樹就是了,水裏有沙子,打滿後讓它沉沉,只要上面的水,你漢子挑的很,下面的水有沙子他嫌磨皮,剩下的水你就澆菜園子去。”
不怪她不想伺候他,沒有富貴命,卻有富貴病,但好在春娘不覺有什麽,重複在腦袋裏過幾遍,确定記牢後就出發了。
春娘腦袋雖然反應慢,但在家裏活一樣不少幹,燒火,打柴,光景好點時浣娘也教過她種菜,雖然學的慢,但總歸耐不住教的時間長。
春娘一瘸一拐出院門時,她聽到了東屋男人的咳嗽聲,一陣一陣的震天響,順着門縫隐約能看見裏頭纖瘦的人影晃動,眨眨眼,她還想細瞧,門縫卻被不知名的什麽東西給堵了。
春娘鬧了紅臉也不惱,就像不知對方不歡迎她似的,平淡轉身往後山去了。
“喂!你叫春娘?”哭着跑走的香秀并未真的走了,而是一直在高羨家門口徘徊,看見高羨沒和她拜堂,直接送去了西屋,甭提她心裏有多快活。
當年是她辜負了他,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做主的份,當她後來喪夫被送回家,知道高羨要娶妻了,她沒少央求家裏去打聽打聽,可得到的是高羨不想娶她,原來他是那樣的愛她,事事順着她,她在他那裏從沒受過這樣的氣,一怒之下,她端起了态度,想等高羨後悔來哄她,誰知最後他竟然娶了村裏死了父母的黃鹂,雖說長的好看,可她能給他什麽,除了人,一個嫁妝都沒有。
春娘不認識眼前的人,看着漂亮就多看了幾眼。
香秀非常滿意春娘的眼神,态度稍緩:“我和高羨青梅竹馬,他愛的人也是我。”
春娘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轉身打起了水。
“你就這樣的态度?”香秀走過去踢翻了春娘的木桶。
春娘甩了甩手上的水,将木桶扶正,繼續打水。
“你真是個傻子?”
“我不是傻子。”
“不說話還以為你是個啞巴。”香秀扯着身前的麻花辮。
“還說你不是傻子?不是傻子嫁過來直接被送去西屋,拜堂都沒有,為什麽不哭不鬧?還不嫉妒我和高哥哥的感情。”
春娘當然不知道成親是什麽概念,沒人教過她,也沒人告訴她怎麽做,浣娘只說了他要是脫衣服就讓他脫,別的什麽也不用管,春娘聽話,娘說什麽就聽什麽。
“你要替我打水嗎?”春娘問的真誠,仿佛剛剛沒看到香秀将她的木桶踢翻了。
“我憑什麽幫你?”香秀也不扯她的頭發了,作勢又要踢春娘的木桶,這次春娘麻利的将木桶拿開,香秀沒踢到,用力過猛摔進了河裏。
這下春娘終于知道對方為什麽不走了,“原來你是想洗澡了。”但春娘不理解這麽冷的天,去河裏洗澡不會生病嗎?她一般只在夏天會去河裏洗洗。
打好水的春娘,挑着扁擔,一步一步踏實的往回走,此時暗處的一個身影也跟着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