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初見

一連好幾天,屋內的人都沒讓春娘見過他,但她燒好的水每次都被用的精光,洗完澡的水也會出乎意料的被好好擺在門外,而不是順手潑了。

春娘的腳腫了消,消了腫,要不怎麽說是賤命呢,雖說走路還有點坡,有點長短腿的意思,但總體來說是不怎麽疼了,疼也沒用,她只有受着,這裏沒人管她死活,她也不抱怨,坑頭做事,好在她終于知道吃飽是什麽感受了。

來了這些天,最初幾天春娘頓頓吃到不能再吃才停,但後來發現米缸裏的糙米總是裝的滿滿的,小院子裏的菜雖然沒人打理但是長得到處都是,還有雞、鴨,雖說都只有一只,耐不住它們會下蛋,春娘護的緊,壓根不給它們有亂跑的機會,生怕這麽好的東西一個不小心就飛了。

春娘不是個多想的,也不夠聰明,別人嘴裏的破落戶,為何頓頓有糙米,還能有雞有鴨,她不想,別人再嫉妒也只當是婉瑩的“特殊本事”厲害,一兩只雞鴨村裏好幾戶人家也有,不算獨一份,倒也沒招來是非。

這天春娘和往常一樣燒好水準備給他送去,重活幹多了,走路自然沒什麽聲,加上她骨架也不大,十五出頭的年紀,挑着兩個裝滿熱水的木桶,就往東屋門前去了。

“我給你娶媳婦容易嗎我,你還挑三揀四的,咱家什麽情況你不知道?死了頂梁柱,天塌了半邊,前個兒給你娶的妻,早就花光了你爹和我帶來的積蓄,臨了她還沒活一個月就掉河裏淹死了,眼珠子都被魚給啄吃了,村裏村外都在傳你克妻……”

說着就聽一陣悅耳的哭聲傳了出來,春娘頓了頓腳,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在她的記憶裏,她娘的哭聲就不曾斷掉過,聽多了就習慣性的對女人的哭聲感到心慌。

“聽你爹說那個叫香秀的打小就喜歡你,你小時也同她玩的好,但誰讓咱家沒村長家有錢在村子裏獨一份的說話權,她前年嫁出去,今年守了寡,當時也問了你意思,你死活不肯點頭。”尖銳的嗓音就快哭斷了氣,“她那樣的,能給你燒個熱水,讓你吃得上口熱乎飯,再暖暖被窩,給高家延上香火,我這個後娘也算對得起你爹了,你還求啥,都這樣了。”

屋外的春娘聽的稀裏糊塗,但也有點明白,他娶她是不高興的,所以這些天才不肯出門。

春娘被扭斷了的指甲扣着光滑的扁擔。

也不知這二人是怎麽鬧起來的,竟扯到死了的人身上,家裏沒錢了嗎?春娘最近吃的比較多,自然就覺得是她的問題,她娘也數落過她和個張嘴的雛燕似的,就知道要吃的,她想将自己縮起來,縮成一只不容易看到的螞蟻。

“咳咳,問問她,怕不怕死,我的病也別因為她是傻子而瞞着她,告訴她會死人。”聲音有些喘,因為長期咳嗽的緣故,壓的極低,深怕一個不小心又沒命似的咳起來。

“我這就讓她進來,不是我說你,屋裏頭的被子早該曬曬去去病氣了,大夫也說了你這病……”

“你給我娶她不就是這麽個意思?”傻子懂什麽叫肺痨,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怕什麽,也得虧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與其不知死活的被趕出村,倒不如拉着全村陪葬,好死不如賴活,可惜了她那和她一點不沾邊的好名——婉瑩。

今天演的這麽一出,想來也是為了試探他,她不敢進來,但總是會有辦法探到他的虛實,這不辦法不就讓她想出來了麽,與其讓她再折騰別的辦法壞了他的事,倒不如成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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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想說那也是他點頭同意,她才去做的,但說實在話她怕激怒他,一個不順心從屋裏頭跑出來傳染她可怎麽辦?這樣一想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以忍耐了。

等春娘第一次踏進東屋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回想起進來前,聽到的話,春娘悶悶的,原來她也知道她娘說過要來的事,那她就更要再等等了,沒準明天她娘就到了。

婉瑩當然不可能告訴春娘實話,只用了幾句謊話騙春娘,見她那麽聽她娘的話,騙人的內容裏自然就和她娘有關,再随意套幾句話,哪還有她拿捏不住的,風月場裏要是沒有幾分手段,哪裏留得住男人。

東屋雖然簡陋但勝在寬闊帶院子,院子中間籬笆圍起的栅欄裏,還長了棵柿子樹,又高又粗。

春娘巴巴的看了會兒沒發芽的樹,好一會兒才轉過頭看眼前屋裏的光影,那人很高即使坐着身姿也十分挺拔,他在咳嗽,每咳一聲,他旁邊桌子上的油燈就搖搖晃晃,明明滅滅。

春娘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了燭火下,明明剛剛還在屋外猶猶豫豫,不想進來,他也知道婉瑩不會說真話。

但那時他早就聽到了春娘的腳步聲,才特意讓侍衛咳的聲音大些,說出他的病會傳染要死人的話,就是為了吓退春娘,可他算來算去卻一直在用正常人的思維揣度她,忘了春娘壓根不是正常人。

奚伯彥哪裏知道春娘當時站在屋外許久,壓根不是在猶豫而是在看樹發芽了沒有。

“主子?”假扮他咳嗽的侍衛已經将鋒利的刀刃對準了春娘,只待奚伯彥一聲令下就削了她的頭顱。

奚伯彥眼裏閃過一絲狠戾,殺,當然要殺,只是要怎麽殺才能避開所有耳目,讓一切都合情合理,又讓她死的理所當然?

春娘扣住房門的手指緩緩松開,又像什麽都沒看到似的将門掩起,她擡了眉眼,偷偷一瞥,他果然如燈影映照那般,端坐在凳子上。

春娘生平第一次知道羞是種什麽感覺,只一眼,她的耳朵就燙出了抹掐尖紅。

“你有朋友來啊!我都不知道呢。”她能知道什麽,這些天是他們第一次見。

奚伯彥不說話,春娘也不介意繼續道:“你真白,是因為生病了嗎?”

她看他的眼神純澈而又真切。

奚伯彥皺眉,一旁的侍衛見狀将身側早已抽出些許的刀刃緩緩藏了回去。

第一時間他的主子沒讓殺,接下來就不會再需要他動手了,他的主子從來不是個優柔寡斷之人。

“你就是春娘?”聲音是在問她,但目光卻未落在她身上。

“你的聲音真好聽。”春娘誇人總透着股真誠勁兒,奚伯彥聽慣文采斐然的阿谀奉承,倒是頭一次聽到這麽直白的,直白到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我是叫春娘,你生病了穿這麽些不冷嗎。”說着就脫了身上的衣服,走上前要給奚伯彥穿上,以前她不舒服時,她娘就經常會脫衣服給她穿,将她裹的暖烘烘的。

侍衛連忙轉頭背過身去,不敢再看,即使對方與他的主子是雲泥之別,井中蛙哪能窺到天上月。

等這間事了,他主子也是萬萬不可能與之交集,這裏所有人的生死也會付之一炬。

但就因為他知道,他了解他家主子,才不敢再看,眼前這位無鹽之女再怎麽不堪,也是他主子點頭答應替娶進來的,之所以說是替娶,當然也是他主子的意思,畢竟設計頂了對方的身份,又間接推波助瀾殺了對方的父親,替他娶個媳婦在陽間為他守寡也是仁至義盡。

奚伯彥當然不會這麽好心,也不會有以上那些腦補想法,他純粹就是為了藏緊自己的身份,再者讓個□□給他燒水他既嫌晦氣又嫌髒,認識這個身份的新寡婦更是臭淤爛泥娶不得,思來想去,傻子最好,耽誤不了他的大計,前頭一個就是太能折騰,總往他這裏貼,折騰到最後他煩了也就殺了。

“你算個什麽東西,浸了濕汗的衣服也敢往我身上沾。”奚伯彥大概是太過震驚,才讓春娘将她的衣服披到了他的身上。

春娘被拂倒,重重一摔,撐在地上的雙臂狠狠一麻接着滾滾發疼發燙,他不喜歡她的味道,嫌她汗味重,春娘從未這麽讨厭過自己身上的味道,紅透了的臉在長期吃不飽穿不暖黃裏有黑的膚色掩蓋下,藏住了她此時所有的羞愧。

外衫落地,奚伯彥惱怒的看着趴跪在地上的春娘,心裏哪還有他的大計,他的謀劃,滿心滿腦都是那燙人的灼溫,那是他身上不曾出現過的溫度。

他被一個傻子冒犯了,他以為他點頭替他此時的這個身份娶個傻子,已經是最荒唐的事了,沒曾想他還會被個傻子關懷、同情。

春娘摔疼了,但不敢哭,也不敢走,直至一陣風吹開了她掩住的房門,又吹滅了屋裏的燭火,她才嗡的一下慌不擇路的爬起身往屋外有光亮的地方沖去,相較于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裏,她更願意呆在有月光的屋外,再不濟也要像她家房屋似的,沒門,月光可以直接照進來,有娘陪着也成,總之春娘最怕呆在黑漆漆的屋子裏。

“铮……”屋外稍遠點還沒接到明确指令的暗衛,一枚飛刃扔了出去,意在一舉斃命。

什麽都不知道的春娘,只想往前奔,快點離開這裏,又是一記更快地石子飛來,打中了春娘的膝窩,一個不穩,失去重心的春娘狼狽的磕到了頭震暈了過去。

“主子……”遠處前來複命的暗衛話音剛落,就被奚伯彥親自削掉了腦袋。

“宜子期,你手底下什麽時候混進了這麽個廢物!”

“奴才辦事不利還請……責罰。”主子的稱呼,要是不想缺胳膊斷腿,在犯錯時是最不能叫的,面前這位天子,最讨厭搖尾乞憐。

“滾下去領五十鞭再回來接着咳,往死裏咳。”奚伯彥的腳碾過春娘掉落在地的外衫,朝簡陋的床榻走去。

誰能想到當今天子落崖非但沒死,還藏進了鄉下一處破落戶家裏,不但頂替了人家兒子的身份,還娶了個無鹽無才的傻子。

奚伯彥在等,等宮裏的那位坐不住,前往無量寺确認他死亡消息時,就是他替當年九泉之下所有親人報仇之刻,孤家寡人,她還活着,怎麽能叫“孤家寡人”?他要做真正的“寡人”,再也不受制于人的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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