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血
見血
夜裏春娘是被一陣狗吠聲吵醒的,漫天的火光沖天而起,接着是一聲接着一聲的哀嚎,“土匪來了,土匪來了……”話音沒落完,就聽一陣慘叫,“殺人啦,殺人啦……”
春娘是遇到過這些事的,雖然她分不清土匪和胡兵的區別,但總歸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她一同憎惡。
春娘的身體控制不住的發抖,腦袋卻清明了起來,她突然想起東屋的高羨,他那樣病弱的身體,周正的模樣,會不會同她爹一樣被穿了木樁子,一想到這個,春娘渾身又冒起了勁兒。
婉瑩特意在她耳旁說的那些話,全都成了耳旁風,哪還記得半點。
摸着黑将衣褲迅速穿好,嘴裏不斷念叨着她長大了,不能再讓他也成他爹那般模樣,雖然她害怕的眼淚止不住的淌,但腳下未停,壓抑着哭聲,借着月光往東屋快步跑去。
中間她也害怕的想過先去找婉瑩,畢竟東屋那邊的火燒的最大,狗吠聲也最大,但就像她看到的那樣,火太大了,不等她找到人,高羨就會先成了一柸土,時間不等人,春娘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那邊趕,她怕只靠她自己是不行事的。
婉瑩從沒想過一個傻子會冒着火前來救人,所以當她看到灰頭土臉的春娘挑着水趕來時,錯愕的瞪大了雙眼。
滾滾的濃煙在夜色的掩埋下,遮住了婉瑩嗫嚅的雙唇。
“娘的,怎麽還有個小孩子。”被婉瑩稱作猴的男人,惡狠狠的瞪着春娘。
春娘因為忍饑挨餓發育一直不好,所以看起來一直像個孩子,十五了葵水還未至,她娘也沒擔心過這些,一心只想着活着便好,也沒閑錢看大夫,刻意的不管不問似乎還真忘了這事。
其他的土匪去村裏有糧的其他人家搶了,雖說是村長的弟弟,不過也沒什麽親情可言,否則當年他的孩子也不會凍死,但該仗的人勢他一點沒落,這樣自私自利的人,婉瑩要還看不明白,就白在男人堆裏混了那麽多年,所以她也從未付出半點真心。
“小孩管她做什麽。”說着也瞪了春娘一眼接着道:“滾一邊去,小心燒死,你娘找不見你。”
春娘聽到了娘,就不動了,眼睛茫然的看着婉瑩,好似在問,你們怎麽不進去救火。
猴精猴精的男人,眼睛盯着婉瑩映着火光的臉打量半晌,咂咂嘴笑了:“你兒媳啊?”
他知道她有個兒媳,起初總聽到她在他面前罵她兒媳是個沒用的傻子,念叨多了他就覺得這娘們煩,提議過将她引出去丢山裏,保管死的一點水花都沒有,傻子嘛,哄幾句就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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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是有了,這娘們卻又說沒了傻子,家裏活沒人幹,她手要是幹糙了,摸他就該刺撓人了,那話說的像她又不像她,所以才有鬼,當初殺她漢子時,她可半點沒眨眼,更別提說了什麽。
這下他倒要好好看看,一個傻子是怎麽得到她親眼的。
沒等婉瑩回,就大步向前拉住春娘,借着火光想看看她的模樣,等終于看清了,一口濁氣蒸騰上臉,“媽的,是個煤鬼,恁的瞎眼娶了這麽個東西進來。”
春娘被人罵醜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所以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當你不争,默認時,撇開他人,自己何嘗不是也認定了自己不好看?起初的不在意,如今的介意,春娘心理的變化,讓自己害怕。
婉瑩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堵進了一口氣,只好皺眉催促,“別管了,她就是個傻子,還是屋子裏的人要緊,他那天肯定是看到你殺了他父親。”
男人放開了春娘,春娘順勢一個不支就倒在了地上,灰溜溜的趕緊将身子蜷起來,縮在牆角一動不動,這點倒是識趣。
見她被唬住不敢叫人,于是也不再管她,“看就看見了。”
“他讀書認字,明年就要考功名。”
“就他那病秧子?讓娶這麽醜的媳婦都娶了,想來也鬧不出什麽水花。”
婉瑩哪裏不知他是在試探她,但今時非同往日,她全沒了應付的心思,沒好氣道:“他爹可是你殺的,我只不過是看到了。”
氣憤的目光猛地兇戾了起來,狼一般惡狠狠地盯住婉瑩,婉瑩脊背一涼,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見女人怕了,他像被順了毛似的,渾身舒坦了下來。
“殺了他也好,就聽你的,小乖乖。”說着就當着春娘的面嘬起了婉瑩的小嘴,滋滋有水聲,忽而還在生氣的婉瑩,溫柔小意的推開男人想要伸進衣領裏的手勾笑道:“快去,我在屋外替你把門。”
兩人變臉如翻書,更吓得春娘縮成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不敢擡頭。
男人被哄了進去,好一會兒就當她納悶怎麽還沒好,一點動靜都沒有時,婉瑩就瞧見後山爬出來好多個土匪,“殺天刀的,畜牲養的,竟然真的勾結土匪搶自己的村子。”
原來婉瑩一直以為那喊土匪來了的是他安排人演的一場戲,好光明正大的以土匪的名義趁亂殺了高羨。
很快後山那波土匪就朝着這邊飛速湧了過來,婉瑩渾身癱軟,恨自己最後還是輸在了男人身上。
這時有雙小手握住了她,慌亂間将她推進院子裏。
“春娘你……”一股強大的外力将話沒說完的婉瑩掃開,火光下破衣爛衫,風筝般的女人是死透了的婉瑩,一飛刀斃命,甚至連血都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去了。
剛剛進來的男人也一般的死法,瞪圓的眼睛,定格在滿臉疑惑又不可置信的臉上。
摔濺起的鮮血,糊了春娘一臉,她被那股力氣掀翻在地,還沒來得及爬起來,接着又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四面八方,踩着春娘的身體而過。
一切發生的是那樣的快,快到春娘手裏柔軟的觸感尚未消散,人就沒了。
粘稠的鮮血如同溫熱的雨般,下完一場接一場,兵刃相接的聲音持續多久,春娘弄不清,只知道她的心髒快跳不動了,呼吸也時有時沒有,就這樣大憋氣的春娘終于在柿子樹燃出的火光下,大口吸氣大口呼氣,迸濺到她臉上的火花,映照出的是人間血紅的厲鬼。
春娘艱難地想要爬起身,身體還沒站直,人就被以詭異的姿勢,折了下去,一雙強有力的手,掐住了春娘的脖子,手上的指甲已經陷進皮肉,好似只要再用點力氣,十指就能在皮肉經脈裏重合相遇。
春娘兩眼上翻,舌頭不受控制的溢出嘴巴,湧滿熾熱鮮血的腦子嗡嗡作響,她像個掙紮的□□,四肢瘋狂畸形地扭動,終于她那折彎了的手,從死人堆裏摸出了個什麽,使出渾身力氣一把插了過去。
奚伯彥怎麽也沒想法對方還有力氣反殺,胸膛上的木頭釵子,他認識,是那叫婉瑩的東西,棋差一招,太後終于還是知道了他的謀劃,明明是天衣無縫的計謀,為何還會失敗?
除了那位如今在宮裏同他裏應外合的柔貴妃,他想不到其他人,她可真是他的好愛妃,奚伯彥扭曲的笑容下是張瘋癫的臉。
“高羨……高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奚伯彥聽到了細細的哭聲,同春雨般綿密,不是故意的?那紮進他胸膛裏的木頭釵子可不是這樣告訴他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情,滑天下之大稽地笑話。
他居然還引誘過這個傻子,怪不得他會敗,他比傻子還蠢。
春娘怕極了,娘讓她好好照顧的人,就要被她親手殺死了,“高羨,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死。”
奚伯彥沒有力氣搭理眼前這個傻子,他不死就得她死,說什麽對不起不是故意的,都是惺惺作态,傻子的腦回路就是同旁人不一樣,他都要死了,還擱這兒假模假樣,對此,奚伯彥恨透了,可惜他沒力氣讓她住嘴。
漸漸的,他的體溫在消散,感官在鈍化,眼睛裏沖天的火光,一點點散成灰燼,融入這死亡彌漫的黑夜,他的視覺最先消失,接着是觸覺,再接着春娘細細的哭聲他也聽不到了,“滾開,傻子,貓哭耗子,假慈悲。”奚伯彥如是這般厭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