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事
無事
春娘醒來已是一日後的事了,村上來了大夫給她瞧了病,沒什麽大病,一切都歸于她是個傻子,走路都能被石頭塊絆倒磕破了頭。
村醫領了玉米面和着稻糠粉做成的幾個窩頭,滿面笑容的叮囑了春娘幾句就走了,啥藥也沒留下就給裹了個頭。
家裏的活還得有人幹,日子好像滾起來的車輪似的,一日又一日的帶着春娘馬不停蹄地往前奔。
這日,春娘的傷好了大半,額頭上只留下一層淺淺的一小節指頭長大小的疤,碎發一遮就也什麽都看不到了,兩條腿上的傷因為反反複複落下了舊疾,一到刮風下雨就疼。
一開始見到春娘,就打從心裏瞧不上她的婉瑩對春娘的态度也在一日日的發生着變化,尤其是在看到春娘那雙清澈含笑的眼睛,原本尖酸刻薄的話,也會在嘴裏轉一圈剩下句刻薄的嘲諷,“傻子,就知道笑。”
婉瑩自打死了丈夫,村裏惦記她的老光棍就多了起來,只要照面就會有污言穢語朝着她,村裏的女人不知出于嫉妒還是純粹的見不得別人好,經常三五成團地聚在一起,咒罵她,甚至有的女人直接說她是個□□,她那樣的走路姿勢和鎮上那個遠近聞名,門戶大敞的老寡婦一樣,人盡可夫,甭管她們是真知內情還是造謠生事,都中了一點,只要中了那點,婉瑩就如同貓見了老鼠,好在她們也知道收斂,畢竟沒有證據的事,誰讓婉瑩同村長的弟弟有一腿。
這也是她們恨的一點,長得不賴,身材也不錯,一扭一扭的和朵花似的,即使老了些但在這鄉下的村裏也是獨一份的景,勾搭上村長那個好色的弟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要說這村長的弟弟,也不是個好東西,勝在有個好爹娘,好哥哥,早年因為打家劫舍蹲過牢,人長得猴精猴精的,長手長腳,除了頭上不多的頭發,渾身不長毛,就連胡子都沒有,娶過村上一戶好人家的女兒,聽說是夜裏爬牆糟蹋了身子,被迫嫁給了他,只是沒幾年就因為生孩子去了,生下的孩子因為沒了娘,爹又是個爛賭鬼,不是在賭錢的路上,就是正在賭錢,還愛喝酒,一喝就醉的不省人事,最終沒活幾天就也凍死了。
不過也因賭錢喝酒認識了幾個殺人放火的匪徒,村裏沒人敢随意招他,深怕一個不小心,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婉瑩同他有事,并非出自她本意,說到底也是被半夜爬了牆,屋裏的男人靠不住,眼看着她被按上床榻,污了個底朝天,屁都不敢放一個,默默的端了凳子給人挪了窩,完事後,還給人提好褲子從大門送了出去。
明明是他騙她回來,允了他正牌娘子的諾,結果不過是換個地方,從一群形形色色的男人,到固定幾個男人享用,她還是個□□,笑貧不笑娼,滑天下之大稽,他就是嫌棄她,所以才能看着她被別人睡。
婉瑩打了個哈欠,纖細但不水嫩的手搭在腦門上,仰頭看起了太陽。
今日的天氣十分好,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在直刺眼睛的光線下,一顆淚珠劃過她的臉頰隐入有幾根白發的發絲裏,她從來沒後悔過殺了那個狗男人。
婉瑩順了順發絲,眼底劃過得意,那人的兒子也該去了,省的整日活的不踏實,疑心那天他聽到了什麽,滑的和個泥鳅似的,怎麽試探都沒用。
春娘嘴裏也是一樣,什麽也問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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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水今晚不用給他燒了,大夫剛給他紮完針碰不得水。”大夫給他紮了針确實不假,但婉瑩說不用燒水之事,确是她已有打算。
“我屋裏老鼠鬧了好幾天,今晚打算收拾它,你在屋裏躲好,沒什麽事別出門,省的沒殺死的老鼠跑你屋裏。”
婉瑩拍了拍春娘的後腦勺,十五歲的孩子,再怎麽面黃肌瘦,好好養上個幾天也能變得水嫩,“真好啊。”
春娘不覺疼,相反因為性格原因,十分敏感的她甚至覺察到了對方的一絲善意,就因為這絲善意,春娘透亮的眼睛又彎成了月牙,除了她娘,這是她第一次從別人身上感受到明确的善意,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麽,但不妨礙她開心。
婉瑩伸手摸了摸春娘的眼睛:“你有雙好眼睛,多笑笑吧。”已泯的良知在這雙似乎能包容一切黑暗與罪孽的眼睛裏得到了重獲新生的權利。
春娘依戀的回蹭令婉瑩心底生起了痛快,之前的她再怎麽不堪,再怎麽奴役使喚她,春娘都會好了傷疤忘了疼,招招手,人還會過來,仿佛永遠都會站在原地等着她,不管何時何地,都有個地方可以回去的誘惑,沒人能抵擋得住,她也不例外。
婉瑩走了,扭着腰消失在門口,春娘巴巴望着,她忽然想起之前日子裏婉瑩呵斥她幹活不夠麻利時的場景。
其實大多數時候,她的腦袋裏是存不住事的,但那天她笨手笨腳打翻了一碗米湯,潔白大米煮出來的湯水,鍋蓋一掀,滿屋飄出香,饞的她直流口水,但她也只咽了咽口水,盛出兩碗,一碗要先給婉瑩送屋裏去,早上她從不起,睡到日上三竿才會和只貓似的伸伸懶腰起身洗漱。
另一碗要給高羨送去,是的那人叫高羨,她聽婉瑩叫過幾次,就牢牢記住了,她從不敢在他面前喚他名字,因為知道他不喜她,甚至是厭惡的,所以每次她幹完活就走,從不停留也從不亂看,那晚屋裏來的朋友成了她一個人的秘密。
婉瑩對于春娘死活不肯叫她娘的事,真心話是樂見其成的,她才不想做任何人的娘,娘這個字叫出來,甭管什麽樣的年齡,她都要老,且日日老,月月老,年年老,之前讓她叫純粹是想欺壓她,如今沒了那樣的想法,自然是随意。
撒了的米湯自然成了婉瑩嘴裏春娘該得的那份,春娘沒想過她也能有,但婉瑩的嘴裏确實咒罵過,傻子活該吃不了好的,要她從雞圈裏将那只母雞抱來,将滲進土裏的看不見的白米花啄了,自己則是端走了竈臺上那碗新的白米湯,坐在門檻上喝了起來。
春娘不知道這米是婉瑩從哪兒搞來的,每次要她煮時,她都會用繡了嫩芽的布裹起幾粒,貼身藏點起來,好等她娘來了,嘗嘗米味。
春娘不知道的事有很多,婉瑩不提,她也不問,別人讓她做什麽,她就埋頭做什麽,比老牛還聽話,好擺弄。
那米湯婉瑩從來沒想過給高羨留一份,總歸在她心裏他都是要死的,吃了浪費,和那死去的怨種爹一樣,從未看得起她,卻又将她騙來免費奴役。
婉瑩當然也知道米湯春娘從未動過,鍋裏盛出來的兩份,一份給了她,一份給了屋裏那肺痨鬼,起初知道時也氣春娘命裏犯賤,巴巴上趕着去舔那将死之人,男人有用時就招招手讓他過來,沒用時吊着等,反正下半身思考的畜牲沒心也沒肺,對他越好他就越容易尾巴往天翹,誰也配不上,相反就當個畜牲踢來踢去,他樂意動彈,踢哪兒滾哪兒。
至于又不氣了,當然是因為她趁春娘不注意時在米湯裏下了老鼠藥,一點一點往裏兌,可惜她的老鼠藥大概是個假的,否則怎會藥了這麽多天也沒能給他藥死,她是不信的,啐!黑了心肝的小販,騙錢都騙到了她頭上,改明兒就讓那只“猴”去剁了他,窮鄉僻壤死個小販再正常不過,山上豺狼,林中虎豹哪個不能要了他的命?
春娘借着刷鍋的水,嘗了嘗米的味道,真香,嘗過就行了,再不敢奢望下次的存在。
因為高羨的那碗米湯被吃了,她得重新做份飯菜給他端過去。
春娘不會做什麽好吃的,只會一些簡單的鹹菜,這鹹菜大都也是野菜晾成的幹,用涼水泡泡再切斷,拿熱水重新燙舒展,鍋裏放些豬油,竄下鍋炒炒放些鹽拌拌,竈堂裏的木柴燒完了就盛起來,野菜容易熟。
葷腥的她不會做,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吃到,三年五載吃個一次半次的,早忘了什麽滋味,什麽做法。
屋裏的母雞咯咯噠,咯咯噠地啄着混着米湯的泥地,見春娘端着小碟走過來,立馬張開翅膀,連飛帶蹦地跑開。
小碟裏除了鹹菜還有兩個滾燙的小窩頭,嬰兒拳頭大小,春娘沒敢拿多,那人浪費,多了吃不完就直接揉搓成渣喂了院子裏的柿子樹,她替他在院子裏晾曬被子衣物時,偶然發現的。
他或許是想早點吃到柿子,但人吃的東西,植物吃了也能長大嗎?這個她娘沒教過她,她爹也沒有,所以在春娘的心裏,他就是在浪費食物,或許他知道了她發現他浪費食物的事了,最近幾天,柿子樹那裏什麽都沒有了,只有她澆過水的痕跡。
春娘和往常一樣,進了東屋的院子,往屋裏張望了下,見房門是開着的,才端着小碟走進去。
那人在低頭看書,嬸娘說的沒錯,他确實有幾分學識,會認字,書生面相,她心裏最好的形容詞就是書生面相和她爹似的厲害非常。
奚伯彥知道春娘喜歡他的面皮,也喜歡他看書識字的模樣。
每次但凡他這樣,她的眼睛就會直勾勾的看過來,不加絲毫的掩飾,當然她也不懂什麽叫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放下就出去。”春娘對于他突然的出聲有些差異,安靜的放下小碟後,同往常一般,側身走進裏屋将他的被褥抱出。
他的被子上一直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花香更像是草木松香,這大概和晾曬的地方靠近後山的松林有關,春娘有限的腦袋裏只能這麽想,她飛快的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竈堂裏油煙的鹹味。
春娘的頭坑垂着,小步抱着占據她半個身子的被子往屋外跑去。
春娘一出門,奚伯彥就自厭地将剛剛還拿在手上的書籍一下飛了出去,砰的一聲砸在了泥牆上,驚起一層灰,暗處的幾個暗衛,一動也不敢動。
他們主子,最近常常會發火,尤其那個傻子來過之後,他的火會越燒越大。
他要挖了她的眼睛,一定還要剁了她的手,她也配!
宜子期知道他主子要不是為了大計,哪能屈尊降貴去哄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