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遺棄
遺棄
錢翊抱着一摞書進門時,正好撞見了要去米糧鋪的春娘。
“這個時辰怎麽就回來了?”錢婆子關心的上前接過她孫子懷裏要賣的書籍。
“宮裏的柔貴妃薨了,現在到處都在傳聖上悲痛萬分,無心朝政,上面不安定,下面的哪還有閑情雅致消遣。”
“哎,好好的怎麽就薨了,那生意是要好一陣子難做了。”
進門一連嘆了幾口氣,看到春娘後又守禮的站至一邊,同錢婆子說了幾句。
“姑娘是要出門?”
“嗯,我要去找米糧鋪子。”春娘不願再等了,顧不得說話,眼睛就一直飄向屋外。
錢翊皺眉,只覺春娘十分無禮,又惱自己有些挾恩,救了便救了,對方的态度如何都和他當初救她的心無關,實在不該要求她的态度。
“子安,家裏正好米剩的也不多了。”
“瞧,這年紀大了,人的記性就差,都忘了問姑娘叫什麽名字了,我讓子安送你一程,你這身體還沒好,不适合勞累。”
春娘難為情的垂着腦袋,“我叫春娘,去了米糧鋪後,我會想辦法……想辦法還您救我的錢。”
春娘的世界裏沒有委婉的場面話,也沒有所謂的好聽話,既把話說的明白又能讓對方下得來臺面,滿足了虛榮心後再高高興興的将錢拿了。
她有的只有最直白的本質,虛僞的人心會在她那裏受到曝曬,坦蕩的人心會在她那裏得到解脫。
“你說你叫什麽?”錢婆子有些激動地看着春娘,好似在确認什麽。
“春娘。”認認真真的回複,讓看着春娘眼睛的錢婆子,喜悅之情溢于言表,直咧嘴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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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翊當然知道他祖母開心什麽,他是不信的,尤其對方還是個無禮之人。
“快,子安,你雇輛馬車拉糧時順帶着将春娘送去。”
哪裏需要什麽馬車,那東西對他來說也是個驕奢品,不過是聽對方叫春娘,恰好又和廟裏大師的贈言合了,才如此一反常态讓他雇輛馬車去取米,但既然是祖母吩咐,他也不好拂了她面子,總歸是要去一趟。
春娘只當是真的順路,馬車雇來時,錢婆子越加殷勤叮囑道:“沒事也可以常來,家裏就婆婆我一個人,子安早出晚歸,都沒什麽人說說話。”
春娘點頭答應,越發堅定了所想,等到了米糧鋪,找到大夫,她就同奚伯彥要些錢還給這家好人,然後她再努力報答他。
只不過春娘的想法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樓上樓下的米糧鋪子換成了胭脂鋪子。
“這位嬸子請問原先的米糧鋪子搬到哪裏去了?”錢翊可沒功夫在這兒看春娘失魂落魄,到路邊賣菜的嬸子那裏打聽到米糧鋪子兩天前就被官府封了,要想買米可以到街頭新開的那家,它的價格也是水漲船高,家裏的米要還能吃上幾天,最好再等等。
錢翊回來時,就看到春娘還是呆傻的站在原先的米糧鋪子前,“別看了,再看你也要被抓進去,官府封的。”
他不想再和她有什麽牽連,勸了幾句就打着馬車要去新的米糧鋪子看看價格,實在不行就兌點粗糧應付完這幾天。
“我要去另一個米糧鋪子看看,你要是沒什麽事就回家去吧。”錢翊顯然不想再載着她,見春娘不回話,還傻愣愣的看着現在的胭脂鋪,怒上心頭,一聲“駕”頭也不回的趕着馬車走了。
傍晚,排隊才買到丁點米的錢翊花光了身上的積蓄,一路上都在說他們這邊要打仗,鎮上已經湧入了不少流民,要不這米價也不可能漲成這樣。
他打算回家再拿些錢來買米,要是真的打起來,這米價只會越來越高,都是餓過肚子的人,那滋味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受了,寒暑苦讀這麽多年,就為了擺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沒事還要看老天的日子,命從來都是別人予給予求,他祖父是,他父親也是,但他錢翊不想,他要考取功名,爬的很高很高,他錢翊要出人頭地,握着自己的命。
“春娘呢?她找到要找的人了?”錢婆子滿臉失望的看着錢翊身後。
“管她做什麽,她就是個白眼狼。”
錢婆子還以為春娘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就不回來了,雖說因那贈言也有些失望,但總歸是她自己的路,不過現下聽她孫子的話可不是那麽個意思,話裏話外都在嫌棄人家。
“子安,她是你救的人,你救人時都沒想過她還能不能活。”
錢翊知道他祖母的意思,他的心偏了,初衷也變了。
“原先的米糧鋪子被官府封了,和她走近對我們祖孫倆不會是福,只會是災。”錢翊以為他說的這麽明白,他祖母就會理解他,不是他變了,而是她所謂的貴人弄不好就要成罪人了。
“她那樣心性的孩子,怎麽可能會和官府扯上關系,最多是去投奔裏邊什麽人,人給你放哪去了?”錢婆子沒說春娘是去投奔裏邊的誰,總之是不會有什麽身份的,春娘那樣的讨好不了人,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誰不是被捧慣了。
說話歸說話,怎麽就扯到了心性上,“她什麽心性?一點禮教都不懂。”
錢婆子聽這話只覺得腦袋眩暈,心裏連連搖頭,自己的孫子哪有不知道的,和她丈夫,兒子秉承一性,心氣高兒,沒什麽壞心眼,只是心性太直,甚至有些迂腐,與他利益無關還好,只要觸及自身利益,哪有什麽不好舍的。
就因為這樣,大師的贈言才珍貴,過剛易折,不知變通,不夠圓滑,即使高中,官場之路也不會順。
“春娘的心性猶如稚兒,你将她丢半道上就是救了又殺。”錢婆子推開錢翊,就要出去找春娘。
聽聞此話的錢翊被推個踉跄,随後也急忙追了上去,他們一路急趕,等到時,天上的雪花已經飄了多時。
夜深人靜,路上不見行人,打烊的胭脂鋪外還挂着新燈籠,紅紅的閃爍着微光。
“春娘,跟婆婆回去吧。”錢婆子在胭脂鋪門口看到了春娘,她将蜷縮在地的春娘扶起,又将她身上落滿的雪花,一點一點撣幹淨,撣到頭發時,一旁的錢翊吓得雙眼微怔,只見發黃的頭發下是一張凍的青紫的臉。
錢婆子心下驚駭,連忙讓錢翊将馬車上的厚墊子扯來給春娘裹上。
春娘不動,只死死的盯着胭脂鋪,錢婆子接過錢翊手裏的厚墊子給她裹上,“你要找誰?明兒個讓子安替你問問,雪下這麽大,你在這兒等一夜還活不活了?要是不想跟我回去,家裏還有誰人,我想辦法給他去個信讓他來接你走。”
能落在雪地裏被狼咬成那樣,怕是家裏沒個活人了,才想着翻過山來鎮裏投奔誰,這都是錢婆子的猜測,她原先不想多問,但眼下孩子心眼死,雪下這麽大還守着不動。
現在錢翊終于知道春娘那樣的心性是什麽意思了,這看着明明就是個心智不全的傻子,他在同一個傻子講所謂的禮教。
“我要找大夫。”春娘眼裏流不出淚了,猩紅的看着錢婆子。
“好,這就帶你去找大夫。”春娘的身體凍的僵硬,錢翊顧不得男女大防,給錢婆子搭把手将春娘擡上了馬車。
一連敲了數個大夫家的門,都不願意大雪天的往山上跑。
錢翊因之前的置氣,心下深覺自己沒有君子胸懷,枉讀了聖賢書,在拍開又一個大夫家的門後道:“重金酬謝。”說着就從長衫上拽下一枚成色不錯的玉佩。
“醫死醫活都無怨,只為跑一趟寬一下老人家的心就成。”
屋內的大夫見眼前男子氣宇軒昂,說話铿锵有力,手上還有握筆的繭子,存了點私心,再加上診金确實頗豐,于是就朝屋裏喊了聲,“萱兒,帶上裏屋桌上最左邊的那套銀針,要出診了。”
“大雪天出診?”一道好聽的女兒聲,從屋裏傳出,錢翊急忙收回抵住門的手,有禮的退至一旁不亂看。
那名大夫見狀,越加滿意,直至李萱兒從屋裏帶着那套銀針出來,面上都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堪配。
這李萱兒也沒辱沒了她爹堪配二字,二八年華,身姿風流,面如銀盤,眉眼如畫,這小鎮上出現這麽個人物,确實是該媒婆踩碎門檻,她爹眉眼朝天,誰也瞧不上。
李萱兒沒曾想屋外有個外男,先是一驚而後又細細打量了起來,這越打量臉越紅,她爹見狀,心下有譜,于是也不再站着,叮囑關好門就隔在兩人中間往馬車上去了。
李萱兒看見屋外的馬車,心裏一喜,腳步越加輕盈,錢翊見對方走的不急不緩心裏也高看她一眼,再加上有輛馬車等在外,不自覺的腳步越加踏實。
掀開簾,錢婆子和李萱兒撞個正臉,馬車不大,裏邊已經坐了兩人,再坐,最多也只能坐一人,他自然是要在外趕車,只是如今還有兩人,錢翊面上一燒,竟想不出解決辦法。
片刻時間,錢婆子叫住放下車簾的李萱兒,“我是子安的祖母,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還從沒見過你這般好樣貌的姑娘,進來坐,大雪天的姑娘家不受凍。”說着就抱着春娘往裏去了去。
簾內的春娘在發燒,整個人燒的都糊塗了,眼神呆滞,穿過李萱兒看向簾外的大夫。
春娘不看她,但是李萱兒卻當着錢婆子的面瞥了一眼春娘,随後自信地撒開眼不再瞧。
錢翊見狀,終于有了反應,“李大夫,舍妹身體不适……”
“無礙,女眷坐車裏,男人坐車外就是了,救人要緊。”
簾內的三人,各自為營,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三個時辰的車程,趕到時李萱兒都睡了一覺。
簾外的天,蒙蒙亮,錢翊止不住打了個哈欠。
春娘裹着厚墊子坐在車內不住地發顫,錢婆子只讓她将頭伸出去看了一眼,點頭後,就對着車簾外的錢翊道:“就是這兒了,春娘身體不适就不上去了,你帶着大夫,按照春娘說的幾個特征去找找,找到後不管人還在不在,帶些信物回來,也好叫你妹子和我寬心。”
簾外的錢翊搓了搓凍麻的雙手歉意道:“勞煩了。”
李萱兒本來不想去的,但呆在馬車上看不到他,又和車內的兩人沒話說,索性悄悄鬧到她爹面前,要跟着去。
最後她爹拗不過她,三人就一齊往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