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假

真假

熟悉的冰冷襲透身軀的麻木感令春娘睡的很不安穩,夢裏她又回到了那個山洞,奚伯彥說胡話的那晚,他在叫娘,沒一會兒又叫起了太後該死,柔兒負我實屬該殺……

夢裏的雪,綿延不絕,大朵大朵落下時,她的眼睑,沉重地睜不開,看向哪裏,哪裏就在白色的汪洋中飄着雪。

她好冷,一片白中,只有她一人渺小的像落雀,它們的白使她黑的徹底,一個人赤腳走在雪地裏發出皚皚的響聲,也只有自己在聽。

她好冷,冷的發疼,冷的雙腿麻木,冷的再也走不動。

“快動……”

春娘雙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由于沒有支撐很快就又落了回去。

何皎皎聽到動靜,一個激靈驚醒,從床邊爬起,坐到榻上晃了晃春娘,“醒醒,起來吃點東西在睡,這樣餓下去身體要垮了。”

何皎皎熱的滿頭是汗,屋裏升起的炭爐烘的空氣火辣辣的燥,像在口裏嚼了辣椒又嗆進了嗓子眼,咳,咳不出,咽,咽不下,鼻子裏都噴火。

就這樣床上蓋着被子的春娘還冒冷汗,身體冰寒,夢裏不是在喚娘,就是在叫柔兒,還讓什麽東西不要咬她,她好疼好冷。

病公子給春娘服下藥後就不見了,管教頭子叫她來照顧人,她把人照顧的是一天比一天虛弱,夜裏她都不敢真的睡過去,食物都是趁着春娘半昏半睡的狀态下給她灌下肚的。

他要是再不回來,春娘怕是不得好,何皎皎從沒這樣巴眼盼着一個人回,左一趟右一趟的扒着門框往山路上望。

終于在眼睛都要望幹了的時候,山路上出現了個人影,何皎皎顧不得其他,連忙奔出去。

“你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春娘……”沒命活了,說着眼淚就止不住的下來了,其實她們也沒有認識多長時間,可有些人的親疏熟稔并不能用時間去衡量,同病相憐也好,還是純粹的同情也罷,甚至天地間只有她這個異者,孤獨寂寞促使而成的親密而已,何皎皎都非常願意将春娘當妹妹疼。

祈言迎面看着奔來的何皎皎,腳步微頓,一枚銀針拈指掐來。

何皎皎跑的飛快,面上的焦急看起來不假,祈言出針的速度耽擱的瞬間,就被何皎皎拉住,“春娘看着不大好,公子快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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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病公子任由何皎皎拉着,腳下的步伐明顯快了些,等到門口看到病人,銀針暗暗藏入衣袖,湖水綠的寬袖長袍裝滿了春風,随着腳步停下,俨然春風又都跑了出去,浮動了塌上的床帳,等人到春娘的床前,瘦白的雙頰上已經泛起病态的潮紅,微喘的氣息帶着強烈的咳意掐滅于祈言對病者的尊重。

他不能在診治時,讓看大夫的人因他的病而對他産生疑慮,這不有利于後續的救治。

何皎皎恭敬地給祈言端來了木凳子,祈言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還出現驚厥狀況的春娘,雖不解何皎皎的熟稔,但依然安靜地撩袍坐了下去。

何皎皎怕他像之前一般,只看一眼就給随意開個藥方抓藥吃,誤了春娘的病情,顧不得妥不妥,上前就殷勤地掀開春娘被子的一角,從裏邊掏出春娘的胳膊。

衣服被不安穩的春娘蹭了上去,雪白如蓮藕的纖細臂膀就這麽闖進了祈言的眼裏,祈言後知後覺急忙側身回避。

春娘大抵是不太容易留下疤痕的體質,夜間偷偷爬起來擦身時,何皎皎看到過,雪花花的一片她曾笑稱晃眼。

何皎皎哪裏知道,當初奚伯彥默許給的傷藥是何種稀罕,真正換皮的秘法都不一定趕得上它來的神奇,它能潛移默化的改變一個人的膚質,不易留疤只是它裏邊最微不足道的一點特質。

何皎皎看到祈言如此,提着的心稍稍放了點下來,同時心裏不由湧起一絲患者家人對醫者的信賴,又覺或許是她之前想岔了,總之,現在他是春娘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能将他給得罪了,春娘的衣服被何皎皎不着痕跡的撸下。

“您請。”祈言看着眼前除了一雙圓眼,別的什麽面貌都看不清的何皎皎,驀地好奇起了她的易容藥裏混進了什麽藥,才能使她看起來即使那麽的不協調卻依然成了平平無奇的普通人長相。

當然,事實上他并沒有問,別人的秘密他不感興趣,若是問起易容藥,勢必要追尋到她的過往,他覺得那有些太親密,本質上他是讨厭這種毫無意義的關系,會擾亂他生活的秩序。

祈言自然的伸過手把起脈,只是起初的平靜随着他的眉頭漸漸皺起,而被打破。

“是有什麽問題嗎?她就是太怕冷了,瞧着也有點瘦弱,只要她醒了多吃點應該就沒事了。”

何皎皎莫名有點慌,最怕大夫表情不對,其實她也知道正常人哪裏會三天兩頭心絞痛到昏過去。

“她這脈象,要是能好好養着興許還能有十幾二十年的活頭。”

祈言收回手,面上又恢複波瀾不驚的表情,眼睛先是看了在屋子裏轉了一圈,随後又瞥向床榻的右邊,在何皎皎的注視下,走到案桌旁,抽出原先擺放好紙筆的暗格,熟練的寫出了個藥方遞給何皎皎,“我的侍童大概快到了,你把這個交給他,讓他給你取藥。”

“她病的這麽重,這藥方你要不要再看看,不是質疑大夫的意思,我……”

何皎皎接過藥方不大放心。

“藥方你不用擔心,在她之前有一個女子和她的病症相似。”

“我們不當藥人,春娘現在是公子的仆人……”這是想将霸王餐吃到底了。

但這也是何皎皎考慮的周全,春娘早就忘了病公子還有個習慣就是看病找藥人,這也不怪春娘會忘,之前那麽長時間也沒提過。

不等祈言不解反問,何皎皎接着道:“公子真是活菩薩,春娘遇到你是她命不該絕,等她醒了,我們一定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何皎皎并沒有将那句再平常不過的語氣說出來的十幾年活頭放在心上,活菩薩歸活菩薩,他這麽年輕醫術又能精湛到哪裏去,春娘還那麽年輕,那麽鮮活怎麽可能十幾年就油盡燈枯一命嗚呼?

“她還要睡在這裏?”祈言再次咳了起來,邊咳邊從袖帶裏摸出一枚藥丸吞下,片刻後止了咳。

“實在難為情,我們住的地方……”何皎皎生平第一次羞臊,看病不給錢還要霸占人家房間。

不過祈言倒也不是很在意這個,在打量一番房間後,目光停在了那炭火小爐上,“銀霜碳?”這是從哪裏翻找出來的……

何皎皎以前冬天用過碳,但是像這般好的碳還是頭一回用,燒了三四天,屋裏沒存什麽煙,稍微透點氣煙味便散了,不得不承認之前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有了這藥,春娘馬上就能醒,這碳……”只恨自己臉皮不夠厚,接下來的話才說不出口。

“我都不記得還有這碳了,找出來能用了也算是好事一件。”

何皎皎有點糊塗,這碳不是他找出來的嗎?而且都不是什麽陳碳,但當下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她得趕緊去找侍童抓藥,沒準是他自己記錯了。

何皎皎走後不久,祈言坐在床邊看着眼前好看的女人,輕嘆一口氣,再次認真的切起脈,片刻後祈言替春娘拉了拉被角,“總歸身體破敗成了這樣,倒不如去争得這份生機,不為別人只為了自己。”

祈言的眼睛有着悲天憫人的慈悲,看樹,看花,看草,都是一樣的眼神,若菩薩入輪回大抵就是這樣的,可他亦是願殺一人救得蒼生的主,如果那個人是他,他也會去赴死,在他心裏沒有對錯只有代價背後能否溢價。

春娘的睫毛顫了顫,平靜坐在一旁的祈言就這樣在睡夢中給她喂了顆藥,稍許點時間,春娘的面色肉眼可見的紅潤了起來,祈言的呼吸漸促,眼睛一瞬不瞬地緊緊盯着春娘的面龐,但又在那抹紅迅速的枯萎下,恢複平靜,“還是不行,除了雙璧花到底缺了哪味藥?”

病公子的侍童不比他主子好說話,脾氣大的很,只叫何皎皎端着藥罐裏的藥快些走,沒事別來打攪他家公子休息,公子傷了神就讓她們好看。

何皎皎雖心有不憤,但面上不顯,連連點頭應是,這罐子裏全是好藥,百年野山參在這裏都排不上名號,緊緊抱在懷裏還覺得不踏實。

這病公子到底是什麽人,用起藥來眼睛都不眨,之前相似病症的女子醫好了嗎?別不是暗戳戳的要将春娘當成試藥的,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何皎皎加快了步伐,快步往回奔。

回去的途中恰好看到面色蒼白的祈言,他問她需不需要侍童替她煎藥,何皎皎抱着藥罐退了退,“公子忙,這點小事萬萬不能勞您費心。”委婉的拒絕後,等不及對方說話,人就跑遠了。

祈言看着何皎皎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臉色暗沉,病氣更重了。

“公子怎麽還親自來了。”酒露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唇紅齒白,看着就是個沒受過苦的孩子,眼睛裏有着黑白分明的一道線,可這黑白分明的一道線裏又附着一縷不易察覺的狠戾,正眼瞧人時看不出來,側眼時

他從屋子裏拿出一件頗有重量的衣服給祈言披上。

“好長時間沒有回來了,我來看看這些藥怎麽樣了。”

“公子放心,走時和這裏的管教頭子特意交代過了,沒人敢亂動。”

祈言看着窗臺旁的辛夷花花蕾淡淡的“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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