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認錯
認錯
春娘完全清醒是在一個露重的清晨,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劃破她純白的夢魇,循環往複的夢令她分不清現實,下意識她掀開被子赤着腳尋着咳嗽聲找到了辛夷花下的祈言。
她笨拙的走上前拍拍他的背,焦急地開口道:“我下山去給你找大夫。”
春娘的恍惚,天空還在下雪,他病了,她要下山找大夫。
“找大夫前你要穿好鞋子才行。”
祈言緊繃的身體,在春娘的安撫下慢慢恢複如初,那是春娘聲音裏的愛意太濃,身臨其境時他的拒絕無法開口,小心翼翼的呵護,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她的在乎,她的關切,她是愛語氣裏的那個人的,甚至是即使眼睛欺騙了她,腦袋瞞過了她,但只要聽到有關他的事,她依然自然而然帶入其中去照顧去庇護,即使她的臂膀沒有那麽大,她的身板沒有那麽直,她仍然會抗會直,這樣的愛戀直白的燙透人心,得到過又豈會輕易放手。
“我沒穿鞋子嗎?”春娘低頭看看腳,她的雪停了,化了,不見了,木愣的表情一時間分不清現實與夢裏。
“是頭不太舒服?”祈言眼色微沉,不知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他細細的回憶着藥方。
“沒有……”春娘晃了晃腦袋,長時間夢裏的折磨,循環往複的撕咬讓她的精神有些衰弱。
祈言回身離開木凳,安靜地蹲下身将春娘腳上的花汁擦淨,扶她坐在之前他坐的木凳上。
春娘扶着祈言的臂膀,深深皺着眉,“你的聲音都咳啞了。”
語氣裏的緊張讓祈言稍愣,“你不說我都沒感覺到。”
春娘眼睛裏氤氲的水汽,讓祈言想到今日清晨剛賞的帶露春花。
擡首間四目相對,春娘恍了神,花般的唇瓣開合間輕吐,“你是誰?”
“祈言。”祈言心裏的失落一閃而過,很快又平靜的告訴她,他的名字。
眼前女子認錯了人,祈言并不意外,剛剛的語氣熟稔到分明是朝夕相處過才會有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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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錯的衣擺在溪邊的花樹下,盛開出一朵更大的春日花,柔軟而又潤澤。
“祈言?”春娘揉了揉眼睛,仔細端詳起眼前人。
一張平淡如清風的瘦白臉,配上沒有鮮活血色的唇,本該是萎靡的死氣,偏偏又長了一雙上挑的眼,眼尾含着一點不息的紅,頗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韌勁。
“嗯。”祈言的心底劃過一絲悵惘,或許沒人能抵抗住被她那雙眼專注過的神采,無條件的包容與信任,他突然對她産生了好奇,好奇這樣的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你長的是這樣嗎?”春娘認真的想要知道,不帶有任何其他喜惡的情感。
有時命運就是這般奇特,不經意間就定了一段虛無缥缈的緣,因為虛無,因為飄渺,不确定性促使世間男女趨之若鹜。
“不好嗎?”
祈言擡頭看着正在低頭認真看他的春娘。
“好的。”春娘用力的點點頭,眼睛撲閃撲閃,明亮的像星星。
“那你的眼疾好了嗎?”
春娘摸了摸祈言的眼,祈言躲避不及只能紅着耳朵側過臉。
春娘的指尖因太久未蘇醒,帶來的些許僵硬感擦着祈言的眼尾劃過,劃出的紅,鮮豔欲滴,他好像要被她弄哭了,春娘如是想着。
祈言沒有回答春娘,态度卻是終于冷了些,她看的人不是他,無關其他被當成他人總是會不舒服的,沒人願意成為他人的影子。
“怎麽不穿鞋就跑出來了。”
春娘不覺有異,收回手坦誠的對着祈言眨眨眼。
“聽到有人咳嗽就忘了,祈言,今天你是不是特別開心?”說完唇邊帶笑,眼睛彎彎,一副自己也為此而感到很開心的模樣。
“為什麽會這樣問?”祈言站起身辛夷花落了他滿袖。
春娘撲了一朵,攢在手裏。
“今天,你特別好說話,你都沒有兇我一句。”
清風拂來,春娘帶着花捧起祈言飛卷而來的衣袍,然後又将它好好整平放下。
“山上風大,你的身體受不得寒,回去吧。”
“祈言,你還沒告訴我,你今天是不是特別開心。”春娘晃着腳。
“我一直都這樣。”
祈言眼裏的目光,晦澀不明,沒有千言萬語勝似千言萬語皆盡道破,可惜春娘并不懂,她看不明白,是她認錯了人,而祈言也有點不受控制的如了那人的願,純潔如同稚兒的期盼有了栀子的白。
“祈言,你先回去,今日的辛夷花我還沒摘。”說着就要跳下木凳,祈言伸手想要阻攔,可春娘已經先他一步跳了下來。
好似蝴蝶撲入花叢的喜悅,沾了一鼻子的粉後滿載而歸的靈動,深深感染了祈言,看的出來即使那人如此待她,她的心還是偏向他,記着他的心情,記着他的話。
仰面摔下去時,祈言伸出手護着春娘的頭,春娘從沒聞過的藥香味撲面而來,祈言的味道變了,她不解他為什麽會突然換香,明明之前的就特別好聞,雖然現在的也很好聞,只是有點怪怪的,她心裏莫名缺了一塊兒什麽東西。
春娘抓着他胸前的衣服,腦袋在祈言的掌心下憶起父親的撫摸,那是一種缱绻的眷戀,回憶令她癡迷的同時又覺得不可思議。
祈言預想的斷骨疼痛并沒有來,相反是棉一樣觸感,自幼他的身體便不好,胎裏帶的毒消蝕着他的生命,五歲拜入醫仙名下,離開家時還不過五歲,五歲時斷言活不過十歲,十歲時斷言活不過弱冠,他的人生大都在否定中艱難的往前攀爬。
長期的用藥和胎毒的腐蝕讓他身上的骨頭特別脆弱,外力的沖撞,力氣稍微大些變會折斷,春光明媚,夏雨碧荷,秋風落葉,冬雪寒霜,一年四季的往複循環,他只有賞的份,從未真實的參與過,小時也在想為什麽會是他,稍大點覺得就這樣吧,現在覺得什麽都不重要,在他手裏活的人數不勝數,死的人也成山成海,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也是地獄惡鬼修羅。
春娘自己墊在了祈言身下,擰起的眉像在向祈言申訴他好重,怎麽還不起來。
“祈言,你壓着我的頭發了。”春娘還是不敢大聲說話,雖然今天的祈言特別不一樣,但還是怕他心情會因此又不好了,輕輕湊到他的耳畔委屈提醒道。
祈言因燙意而立即捂住耳朵,翻身慌張坐起,“還疼不疼,清晨露重你也快起來吧。”衣袍沾染上的花汁印上了春天的氣息。
春娘快速搖搖頭,“祈言,你不生氣嗎?”跟着爬坐起來的春娘忐忑的問道。
“為什麽生氣?”辛夷花的紅爬上了他的臉,他的眼,青湖色的發帶是那樣的素潔,随風翻卷起來時像極了他因羞澀而蜷起的指尖。
春娘再次搖搖頭,“你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我做錯事你都沒兇我呢!”
春娘是不安的,她不明白祈言為什麽就突然變了,仿佛是另一個人,可祈言不是祈言還能是誰?可是好奇怪,之前的祈言雖兇,但是她還是會不由自主的靠近他,感覺起來也是好熟悉,像認識了好久,這個人她曾經在哪兒見過似的,但現在這些感受全都沒有了,雖然他不再兇她,可是他也陌生了,她不敢靠近,總覺得下一秒他就會變了,讓她心慌意亂,總需要反複去确認他的心情,要不她的心會突突的跳。
祈言将咳意悶回喉嚨,暗啞的聲音撓的春娘側目。
“我之前是什麽樣的?”
春娘彎起月牙眼,伸手指了指又要下雨的老天,不說話,至少他的壞話可不能從她的嘴裏說出,春娘也學聰明了,之前沒有吃一塹長一智時總被他冷臉相訓。
祈言順着春娘的胳膊往上看去,昭昭的紅花含蕊吐芳,滿樹“紅雲”氤氲缭繞,風徐徐而過,“雲”朵朵散成一瓣瓣的“雨”,盛了滿身想要同歸去。
那是雨前春的美景,籠罩的山坳,暈山的紅。
祈言收回目光,猛的咳起,春娘靠近輕撫他的背,女子身上的辛夷花軟透了此時祈言的心。
他想,或許他們沒見過。
只是偶至的短暫情緒不願他說出口。
“我是祈言。”
“祈福的祈,不善言辭的言。”
“祈言,你這樣說自己的名字好奇怪。”
春娘頭一次聽人這麽去說自己的名字,前後的反差,讓她覺得他是不是不喜歡的他的名字。
“那你記住了嗎?畢竟對你來說這麽特別。”
“嗯,記住了,記得特別牢,忘也忘不掉的那種。”
“你做什麽事都會這麽認真?”
“娘說做事不認真是不對的,要做個好孩子。”
祈言沒有因為春娘的特別對她另眼相看,他本身就是大夫,瞧過的病多了,癡傻相對于他來說算是最平安的問題,況且他也沒覺得春娘癡傻,只是她被教的太好了。
“你呢?”
“你的名字?”咳咳……
春娘拍拍他的後背,“祈言,你的記性還沒我好呢!春娘,我是春娘。”
“這下忘不掉了,春娘。”
“今日的花還沒摘,祈言你別忘了吃藥,只有小孩子才會忘。”
“你身體畏寒,多穿些衣服再去。”
“不冷,以前冬天時,娘經常說我身上跟個小火爐似的,暖烘烘的,這樣的身體能活好長好長,娘還說過羨慕我。”
祈言看着對此一無所知的春娘,想起皇宮裏那位對此謹小慎微的娘娘。
命運的世事無常,使得造化弄人的同時增添了它的殘酷,同是女子卻過着天差地別的生活,經歷着大相徑庭的人生。
事實上,祈言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奚伯彥如此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來這裏之前,為了吸引到他的注意,成功談成交易,他調查過他,他知道他曾經落難于鄉野,同個女子有過短暫糾纏,只是那女子的所有痕跡都被他抹的一幹二淨,君王的顏面自是要修飾的毫無瑕疵,春娘會是那個女子嗎?但她分明還是處子之身。
奚伯彥那樣的人怎會留得下這樣的春娘,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祈言順其自然的思想貫穿着他的整個枯燥的學醫生涯,因此他并不是一個特別想要刨根問底的人,也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