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燈火

燈火

祈言不常在這裏,要去別的山上采藥,酒露叮囑她不要亂跑,藥花種下後,隔幾日就要澆水,長出芽後還要注意有沒有蟲,要是有蟲就得立馬去要些草木灰撒撒,藥花精貴容不得馬虎。

祈言在這兒方面看的比較淡,花再精貴也只是花,讓她別太累了,盡力看護就好。

他和她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平靜地看淡所有的事,不生氣,不罵人,說話聲音也是那麽溫和。

她總覺得祈言變了好多,天冷了會提醒她加衣,下雨了她落下的腿疾疼痛難忍時,會悉心吩咐酒露給她煎藥,她做錯事時,會告訴她應該怎麽做,可祈言怎麽會不是祈言?

她糊塗了,可這樣的祈言太好了,即使有那麽多她想不明白的違和感,她還是想要這樣的祈言。

“好好看家。”

酒露沒有多餘的話,依然語氣不善,但春娘沒生氣,回過神眉眼彎彎的點了點頭,因為酒露說那是家。

祈言披上厚重的大氅,看着站在一旁眉眼帶笑的春娘,“回來你想要什麽。”

春娘搖搖頭,“你什麽時候回來。”

說完又覺她這樣像在催促他趕緊回來,雖然她也想快點見到他,但那是不對的。

春娘不敢擡頭看人,“我怕花種不好。”

祈言有些意外,心裏卻有一股道不明的情愫暗暗劃開他的一池春水,平靜的心湖微微蕩漾,“應該不會太遲。”

許是怕執拗的春娘會等他,又加了句:“等花種長葉子就回來了。”

春娘點點頭,站在門前看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鼻子酸酸的,看到空空的屋子後惆悵的說不出話來,她想她這應該就叫寂寞。

酒露和祈言走後,春娘日日記着澆花這事,種子沒發芽時盼長出芽,等長出芽時又盼着長出葉子,人就是如此總要盼着什麽東西,心裏才能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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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種了花,春娘就不大離開了,只是這日不知怎麽的右眼眼皮一直在跳,娘說右眼跳不吉利,她扯了花葉黏住仍然還是跳個不停,等她打定主意今晚要去瞧瞧皎皎後,傍晚未至開山劈石的方向傳來了人群的擠嚷聲。

春娘心底慌亂,丢了手裏的雜草就往山那邊跑去,一路跑,一路喘,中間還磕了幾下,等終于跑到時,裏三層外三層圍的全是污糟糟的人,她張開口,喘息未定便大聲叫喊何皎皎的名字,越叫人越多,她聽到了抽打鞭子時男人們的吹噓聲,女人在地上滾爬的痛苦聲,她往裏擠又被狠狠的彈倒在地,眼裏到處都是扭曲直不起來的腿,從她身側踩過。

“別擠了。”何皎皎扒開人群,凡事被她推過去的人,胳膊上全劃出了血痕,那些人只敢瞪卻也不敢鬧出大的動靜,上頭站着抽鞭子的人維持秩序。

“哭什麽,沒出息。”

早就聽到叫喊,卻又好不容易剛剛擠出來找到春娘的何皎皎,蹲下身将春娘扶起來拉到一邊,心疼地拍拍她被踩腫了的手。

“我眼皮一直在跳。”春娘緊緊抓住何皎皎的手。

“眼皮跳說明你要發大財,還不好?”

“右眼跳,不吉利。”春娘擡手壓住眼皮,就是不讓它跳。

被抽鞭子的女人私藏了食物,是她同鋪的人告了密,管教頭子特意挑傍晚又累又渴的時間,拽出人來抽鞭子示衆,自打出現山窪裏有人逃跑的事後,人心散渙的事屢見不鮮,如今的此番作為無非是想殺雞儆猴。

“迷信要不得。”

管教頭子識得春娘,見她要拉走正在上工的何皎皎雖說心有不滿,但到底不敢叫住,那晚雨夜抱着她的男人看不清面相,手裏拿着宮裏的信物,一出現就十幾個侍衛悄無聲息的将他們團團包圍,嘴上說着今後一切照舊,卻在當晚殺瘋了,那腥風血雨,散亂毛發墜山路的景象仍然歷歷在目。

她不醒,山下方圓數十裏尋來的大夫一個填一個的去死,最後大夫全殺完了,天也蒙蒙亮了起來,好在他其中一個侍衛及時趕了回來,送了藥服下去後人的臉色好看了起來。

他在門外跪了一夜,頭也不敢擡。

臨走前吩咐他,要是病公子要她做仆人,盡量促成,這病公子在他這裏本以為還是個秘密,誰曾想早就傳到了京城宮裏,沒要他腦袋已算是大幸,響頭不住的磕,也還是挨了一窩心腳,得虧他殺了一夜的人殺累了,否則真不知道他的腦袋會出現在哪個山坳裏。

事後,長久沒回來的病公子竟然回來了,并且居然真的要了她去做仆人,期間他還去做了說客。

“什麽是迷信?皎皎為什麽有時你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那大概是因為我們跨了好多個星星在對話。”

“我還是不懂。”

“春娘你想要自由嗎?”何皎皎趴在春娘耳邊認真的問道。

春娘的雙手一緊,不明白的看着何皎皎。

何皎皎嘆了口氣,用手将她的眼睛捂住,“現在你不懂還不要緊,你這樣的好孩子遲早會擁有的。”

“帶上我吧。”春娘依戀的抱住何皎皎。

原來春娘早就知道她要做什麽了啊,敏感聰明一直沒有說錯,她安撫性地拍拍她的後背,“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春娘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想祖母了。”

“跟我走是沒有祖母的,春娘不再是春娘,我也不在是我,我們需要離這裏遠遠的,隐姓埋名去過我們想過的生活。”

何皎皎怕春娘着急,捂住她的嘴巴,讓她再想想。

決定帶走春娘是一場冒險,春娘腦袋反應慢,長得又貌美,先不說能不能活着從這裏逃出去,若是真逃出去了她該拿什麽護住春娘,難道一直要藏着她?奴隸的身份也是件麻煩事,無毒不丈夫在他們身上可謂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再者管教頭子對春娘暗地裏都要禮讓三分,她背後的那個有權有勢的男人分明還是不願撒手放過她,帶上她風險就要增加,再等等,再等等……她需要想到個萬全之策。

晚上春娘走回了木屋,人還沒有進門就看到縫隙裏的光亮,是祈言回來了。

“祈言,你回來了?”

熟悉的溫潤男聲沒有響起,代替它的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酒露慌亂的去尋茶水,春娘比他快一步,倒好茶遞到祈言面前。

“你咳的好厲害,我下山去給你請大夫。”春娘輕撫他的後背。

“春娘忘了,我就是大夫。”

咳完的祈言微微歪靠在床邊,春娘熟練的拿起背靠墊在他腰下,幹淨的眼睛裏說不出的柔和,祈言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身旁忙碌的春娘。

“可你還是咳的厲害。”要是別人或許是在質疑他的醫術,但祈言知道春娘只是單純的在關心他。

“你想下山?”

春娘搖搖頭,“我忘了我不能離開這裏。”

“回來的時候看到山下在準備廟會。”

“咳咳……”

“我沒見過。”

“你能知道什麽?”酒露對春娘一直沒什麽好氣,都說對一個人的喜惡是有緣由的,但他對她一直都是沒由來的敵意,春娘企圖化解過,就像皎皎說的,人一旦形成刻板印象其實就很難改變,她聽不懂但覺得很有道理,皎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身上永遠蒙着一層霧,霧裏看花花不見。

春娘也不生氣端回祈言喝完的茶,又将他的被子往上蓋了蓋。

“咳……下山是不能了,我們可以上山去看看。”

祈言讓酒露取來青錦色狐毛大氅。

春娘抓住祈言的衣袖,“今夜風大。”

“廟會之後應該還有場游花燈,山上應該能看到些。”

“祈言也沒看過?”春娘不解的看着穿好大氅準備出去的祈言。

“嗯,沒看過,你要不要一起?”祈言轉頭問春娘。

“可以嗎?”在春娘的心裏,生病了就不能吹風受寒。

“沒什麽不可以的,春娘想去就可以一起去。”祈言肯定的語氣動搖了春娘心裏的堅持,他好像從來不會嫌棄她笨。

他們所在的山頭不算高,但爬起來不太容易,遮擋視線的樹被統一砍了後,刮風下雨石面沒個遮擋且尚未開辟到的都變得十分圓滑,夜裏露重,春娘走的很不穩,再次摔倒前,面前遞來了一雙手,指尖細長染上月色後泛着冷光。

春娘後面沒有眼睛,自然看不見她身後照明的酒露是何種的震驚,不可置信中又帶着憤懑。

火把明滅間春娘将手搭了上去,出乎意料的溫熱。

“春娘的手太冷了。”

一聲長嘆,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是我考慮不周。”

一股藥香味,淡淡的萦繞在春娘周身,大氅上的溫度,絲絲沁進春娘冰寒的肌膚裏,暖至她的心。

春娘站穩後,祈言放開她的手,月下的袍袖翻飛,仿佛下一刻就要帶着祈言乘月離去。

春娘是糊塗了,她也不知在想什麽,只知道她不想祈言消失,小指的纏連勾住了祈言要離去的尾指。

祈言身體微僵,側臉看向春娘,春娘一哆嗦,軟軟的身體漸漸僵硬,不敢擡頭的她看着腳下,可仍然固執的勾住祈言的尾指。

祈言幾不可聞的笑出了聲,借着大氅的遮擋,将春娘的手指一點點納入掌心。

“一起走吧。”祈言在前,春娘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二人離的很近,衣袍間的交纏劃出的好看弧度,模糊了他倆的邊界。

可以并排一起走的那一步,春娘自始自終都沒有跨出去,祈言也沒有提。

祈言走的不快,今夜的月色特別好,春娘不借着火光也能看清祈言的背影。

二人瞞着酒露的行徑大膽而熱烈。

很快山頂便到了,春娘怕酒露看到兇她,急忙抽回了自己的手,生平第一次知道心虛是何種情緒。

祈言握了握空落落的手,抿着唇,臉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什麽。

山下的萬家燈火是屬于人間的煙火氣,祈言身上籠罩的靜谧星光此刻只屬于春娘一人。

“燈飄起來了。”驚奇,豔羨。

“那是孔明燈。”祈言因為要壓着嗓子裏的咳意,聲音便小了些。

不管是刻意還是故意,他都不想在春娘面前咳。

山上的風大,春娘聽不清就往他身前靠了靠,“祈言你剛剛說是什麽?”

四目相對,明明什麽也看不清,但祈言就是像得到了什麽,勾起唇角笑道:“春娘我是誰?”

“祈言,你說什麽,我聽不清。”風吹的系起來的大氅都壓不住。

“是祈福用的孔明燈,春娘。”

祈言看的是身前人在點腦袋,春娘看的是四散升起的孔明燈,二人都在看着,看着心裏期許的模樣。

“主子,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

奚伯彥仰頭看着天上飄着的孔明燈,來的可真不是時候,該殺的礙眼。

一把猝不及防的劍,将那名一直暗中跟随春娘的暗衛,穿膛而過。

打過春娘和看過春娘的那些奴隸,之前都是這名暗衛殺的,到頭來只是一個在他眼裏不起眼的場景,卻讓他遭此橫禍,死之前他都十分不解看着奚伯彥。

奚伯彥抽出劍,一口鮮血溢出墜入山崖。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那把劍的血光對準了場景裏的二人,那種背叛感讓奚伯彥心血燒的沸騰,“騙我?好,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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