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談判
談判
十一、夏
“現在就——”連帆剛起了個話頭,聲音就戛然而止,匆匆打開一旁的窗戶,迅速地竄了出去——看方向,去的應該是隔壁空房間。
今日一早連帆消息都沒發人就過來了,眼下頂着淡淡的黑眼圈,不知道昨晚幹了什麽。但看着他急切的樣子,她也就沒開口問。
結果他剛要開口,就被打斷了。
夏予銀也聽到了腳步聲。
盡管破舊,旅館還是在走廊配備了應有的厚地毯,一般人是根本聽不到腳步聲的——可惜他倆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人。
腳步聲踩在地毯上的聲音不急不緩,還有車輪滾動的聲音在一旁跟随。根據聲音判斷,來人腳步輕巧,應該是個身材削瘦的人。
只是連帆的反應已經暴露了這個人。
她知道,這個人是誰。
房門被禮貌地敲了兩聲,門外的人操着刻意提亮的少年音:“旅館打掃機器人壞了,改成了人工打掃。有人在嗎?”
夏予銀不應聲。
“沒人在的話,我就進來了啊。”
夏予銀閃身躲到轉角處,聽見門鎖“嘀”地一響,一個穿着旅館制服的男人推着打掃車走了進來。
房間光線不足,那人顯然有些看不清室內狀況,摸索着去按房間燈光按鈕。
夏予銀就在這時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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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使用任何器械,只是徒手攻擊,選擇了對方最脆弱的脖頸。
男子瞬間後仰,腰部折到了一個危險的弧度,随即旋身閃避,徑直一腳橫踢,向着夏予銀的腰腹而來——
“唐隊長。”
她說。
她不閃不避,看到那人踢到一半的腿在聽到這一聲後生生停在了半空中,終于緩緩放下。
“夏先生,”他摘下帽子,露出那雙總是朦胧含情的眼睛,微笑,“多日未見,還好嗎?”
有意忽視了她剛剛刻意的試探。
完全看不出情緒的波動。
是有水平的人。
連帆被他诓過來,好像也沒那麽缺心眼了。
“如果唐隊長不來的話,就過得更好了。”她說,一邊将唐遙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唐隊不會是也被人盯上了吧?”
“沒有,”唐遙把打掃的小車向一邊推了推,“只是非常時期,小心為上。”
“非常時期?”夏予銀敏銳地抓住了話頭,“什麽非常時期?”
“杜禹這個人,你知道吧?”
“東衡駐軍首領,現在東衡自衛隊的隊長?”
“不錯。他計劃襲擊鶴臨駐軍營地。”
一股荒謬的感覺從心底泛上來,她不由地脫口而出——
“瘋了吧?”
“更瘋狂的在後面。”唐遙的聲音裏帶了遮不住的疲憊,“他的行動計劃大概率已經洩露,他卻僅僅更改了行動時間,其他一切照舊。”
她這才注意到,唐遙的眼下有着和連帆同款的黑眼圈,似乎比他的還要更重一些。
不出意外的話,連帆這次過來,也是為了這件事。
“你就直說吧,”她索性直接攤開,“找我做什麽?”
“勸阻他。”
“哧——”她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知道可能性不大,”唐遙直視她的眼睛,眼睛裏是從未見過的清醒與堅定,“但還是要一試。”
“你為何自己不去?”
夏予銀其實是知道的。
杜禹此人,他的家族,甚至軍部許多根深蒂固的其他家族,對于Beta都抱着一種蔑視的态度。在他們看來,Beta就是愚蠢和平庸的代名詞——Omega起碼還有些藝術的天分,而且還能為Alpha生育Alpha——Beta這種生物,活着就是浪費天琴星上的資源。因此,唐遙作為一個Beta,說什麽都是無用的,甚至會适得其反。
她只是想知道唐遙自己的态度。
他是怎麽看這件事的。
“當下的我無法改變他對Beta的看法。當務之急,只能拜托你。”
他想通過一己之力,改變世俗對Beta的偏見嗎?
這個很難。難到一輩子都怕是完成不了。
等到Beta真正得到平等的那一天,至少要幾百年,甚至更久。
但是現在——
“可以。”
她說。
唐遙走後沒過幾分鐘,她有些犯難了。
倒不是後悔答應他。
老實說,她平生最讨厭的就是和那種官宦世家的弟子接觸——雖然說,家裏多多少少有些地方軍部的職務,但面對中央軍部的高官子女,依舊是天壤之別。
小時候她賴在父親的辦公室不肯走,從樓房的窗戶裏親眼看到了父親面對中央來的高官那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醜陋。長大後,她本想避免進入軍校,免得重蹈父親的覆轍。可因為種種原因,還是屈從了家裏的壓力。
杜禹,是一個典型的軍部官宦世家子弟。
該怎麽和他談呢?
提及唐遙和武裝游擊隊無疑會起反面效果。
根據她以往的經驗,這類人往往都争強好勝。能讓他安安靜靜将話聽進去的,只有讓他服的人。哪怕是暫時的強制的“服”。
夏予銀心中隐約有了個計劃。她起身,踱了兩步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此時,平日裏随處可見的機器人仿佛被一張無形的大手抹去。
她想起唐遙走前和她的對話——
“把旅館的機器人弄壞,動作會不會太大了?”她帶着嘲諷的口吻。
“這還真不是我弄的,”唐遙說,“從今早零時起東衡大部分地區電壓突然降低,導致大部分的機器人停擺。我只是趁着這個機會混進來而已。”
這個,她倒是一下子沒注意到。
也真的是因為太早了啊!才剛起,就被——
“姐!”
突然出現在窗戶口的人吓了她一跳,差點條件反射一把把人推出去——還好在看清來人後硬生生住了手。
她看着眼前正一臉賠笑的少年。
“怎麽現在才回來?人都走了有一會兒了!”
“不好意思,姐,”連帆的眼裏還有些紅血絲,“一個不小心,睡着了。”
如果不是為了保持自己的威嚴,夏予銀真的很想翻個大大的白眼。
但——
“你在隔壁睡的?”
隔壁的小情侶應該還沒起床。
昨晚那兩人折騰了好久,一直持續到淩晨四五點,算是破了個歷史性的記錄。現在那個房間裏除了正熟睡的那兩人以外,怕是充斥了很多少年不宜的東西……
“沒有啊,”連帆跳下窗子,順手關上,“那個Omega好像是發情期到了,窗戶開啓了防信息素外溢的模式。我就再往旁邊翻了個窗。”
看着這人坦然自若,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她沒好意思再問些什麽。
然而,這人——
到底是真純潔,還是假純潔?
“我要見你們隊長。”夏予銀說。
身材健壯,一副工人打扮的Alpha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誰啊?還有,什麽隊長?”說完便滿不在乎地繼續向一邊走去。
夏予銀一把抓住他的肩,“杜禹杜少校,東衡自衛隊隊長,你不知道嗎?”
對方瞪了她一眼,想拉開她的手,卻發現拉不動。
“就直接說,”她說着,一手點開個人終端的立體顯示屏,解除私密模式,“前天琴調查局,夏予銀來訪。”
Alpha的目光在夏予銀出示證件的“中校”二字上停頓了幾秒,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終于将信将疑地走進了一旁的廠子裏。
夏予銀當然不可能屬于調查局——他們北鬥的所有人都是挂職在那裏的。
只有軍銜是真的。
等了會兒,又有一個Alpha出來,對着她的證件幹瞪了半天的眼,終于還是帶她進了廠,見到了那位傳聞衆多的杜少校。
“夏中校,”為了表示對她軍銜的尊重,杜禹等她坐下了之後才落座,然而口氣卻沒有那麽友好,“我自問從未和調查局的人有過什麽關系。敢問有何貴幹啊?”
“貴幹倒是不敢說。只是最近,我聽到了個傳聞。”夏予銀說到這裏,故意不接着說下去。
“什麽傳聞?”杜禹笑了,眼皮的眨動次數卻明顯增加。
“杜少校還是別裝了吧,”夏予銀一臉漠然,“還有,講這事之前,是不是要,屏蔽無關人等?”說着,眼風有意無意地掃過開着的房門外站着的幾個人。
“我行事正大光明,沒什麽需要他們回避的。”
“真的嗎?”夏予銀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桌上的杯蓋,“幾天後的那件事也一樣嗎?”
杜禹沉默了一瞬,終于還是令人關了房門,并和房門保持距離。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房門一關,他似乎瞬間也失去了兜圈子的耐心。
“杜少校真的以為,憑借着你們自衛隊的這些人,可以對鶴臨人産生多大的傷害?”夏予銀尖銳地發問。
杜禹深吸了口氣,“不會很大。”
“那麽,這自殺式襲擊的意義在哪裏?”
“在于我們打不贏這場戰争!”杜禹說着,語調越來越高,“在于背地裏搞多少動作都無濟于事,到最後只能伸着脖子等着鶴臨人收割!”
“不至——”
“所以!”杜禹一拍桌子,“與其等着失敗的結果降臨,不如轟轟烈烈地多殺幾個鶴臨人!一條爛命,賠了也就賠了!”
“明白了,原來是你不想活了。”夏予銀語帶嘲諷,“你想去死,可以。你手下的這些人呢?他們也想和你一起去死嗎?”
“自衛隊所有人,早已發誓為國捐軀!”
夏予銀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掃過這個Alpha的臉。他的眼下也有着濃重的黑眼圈,但與唐遙、連帆的不同。那兩人雖然疲憊,但眼睛裏依然燃燒着鬥争的火焰——此人看着暴躁又激動,眼底卻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自己已經放棄了自己。
誰還能指望他去帶領別人?
“好吧,”她起身,頭也不回,“我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