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北鬥
北鬥
九、夏
個人終端收到了一條無名的加密信息——到。
夏予銀心下了然,一把拉開房間門——一個人影快得猶如一陣旋風,“刷”地閃進房間,随手将門輕柔又快速的合上。
“你在搞什麽?”夏予銀抱臂靠在牆上。
“關門。”連帆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右手食指上綁了一根納米線,從門縫延伸出去,另一頭不知連到了哪兒。他食指輕輕一勾,隔壁房門瞬間傳來了門合上的聲音。
她算是明白了。
連帆這一番折騰在監控中看來,應該就是正常的開門,走進門,關門的全套動作——只是進的房間大不相同而已。
“你這裏有語音屏蔽器嗎?”連帆收了線,說話小心翼翼的。
“沒有,”夏予銀說,“那東西沒法帶上列車。”
“只要你想,自然有辦法啊。欸,算了。”連帆說着,在夏予銀破破爛爛的旅館房間裏張望了一圈,由衷地感慨,“我從未見過如此破的房間。”
夏予銀懶得理他。
“這裏真的怎麽看怎麽不可靠啊,”他說着,用指節敲了敲牆,“都是空心的。”
隔音差是真的。
夏予銀現在濃重的黑眼圈就是證明。
剛剛連帆打開的那個房間裏住着一對小情侶,只是由于現在是下午,兩人剛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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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予銀已經被迫聽了許多天他們蜜裏調油的你侬我侬,還有晚上那個瘦瘦小小的Omega發出的、堪比謀殺的高分貝聲音。好幾次,她甚至想敲牆,對隔壁的那兩位說一句——沒必要吧?
“要是隔牆有耳就不好了。”連帆繼續憂心忡忡。
“擔心你就自己進賓館登記網查,”夏予銀走到寫字臺邊,一坐下,椅子瞬間發出“嘎吱”的聲響,“我記得你的信息解碼評級是S吧?”
“你也不差啊。再說你肯定已經查過了,”連帆左瞧右瞧,沒發現坐的地方,只得繼續站着,“沒查過你絕對不會住。”
其實你也早查過了吧?不然怎麽知道隔壁現在沒人!
她不想再和連帆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了。
就在昨日,連帆給她發了加密消息,說要過來交換一些信息。這差不多是他自兩個月前“離家出走”、單方面切斷和夏予銀、陸聞安的聯系之後,第一次主動發消息過來。
“有話就說,”夏予銀往靠背上一靠,椅子頓時又發出了一股令人牙酸的聲音,“沒話就滾。”
“啊,姐,你怎麽忍心這麽對我!”連帆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收起你浮誇的演技!”
“其實是今天我在街上時,一直感覺有人跟着。”連帆一秒切回正經模式。
“甩掉了嗎?”
“我套了幾圈甩掉了,但還是不太放心。”
“你在之前兩次行動中,有暴露過多少?”
“自然是蒙面的啊!我是劫匪欸。呃,他們估計是記下了我的身形。”
“這麽說來,你現在盡量不要出門。像今天這種,我去你們那裏找你也行。”
“你已經信任隊長了?”連帆的眼睛微微睜大。
“此人心思深沉,但不是會叛國之人。”夏予銀說着,眼睛餘光瞥到連帆依舊呆呆地站在那裏,一皺眉,“怎麽還站在那裏?坐!”随即一指那張破破的鐵架床。
連帆這才挪到床邊,坐下的同時瞬間又傳來“嘎吱”一聲。
“他今天其實不在。”
“去幹什麽了?”
“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和袁哥兩個人一起走的。估計是什麽關系到組的大事,又不太好和我們說。”
“所以你今天,是來說這個的?”
“自然不是。”連帆挪了下位子——鐵架床又發出了疲憊的呻吟——并刻意放輕了聲音,“我懷疑,他曾是我們的人。”
由于環境的限制,他說得很隐晦,但她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懷疑唐遙曾是北鬥的人。
為了更好地保密以及分工合作,北鬥七部之間都是分開獨立運營的。就比如說,他們三個屬于搖光部,那就只認識本部的七個人,其餘六部之間最多知道一個代號,更多的連代號也不清楚。
唐遙這個人身上最大的一個謎團,就是他的所有的戰鬥技能是從哪裏來的。夏予銀查過他好幾次,得到的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Beta的成長記錄,甚至也沒有什麽突出的地方。
但是,如果說他是北鬥的人,那麽一切都可以說得通了。只是——
“我們有Beta?”夏予銀問。
“這——”連帆抓了抓頭發,尴尬地一笑,“在我的印象裏是沒有的。可,凡事總有例外,不是嗎?”
“為什麽這樣認為?”
“他的有些地方,和你挺像。”
夏予銀皺眉,“啊?”
“比如說,如果你處在他這個位置上,有個待了挺久的老隊員想要退隊,你怎麽辦?”
“他想退總不能攔着不讓。但也不能輕易讓他走了,至少,”夏予銀想了想,“得監控他。”
“大多數人的選擇往往是,殺,用刑,以及用毒、用藥、機械植入。又比如——”
“他怎麽做的?”她打斷他。
“表面上提交一筆退隊費用就好了。實際上是采取電子監控,直到此人失去監控價值。一旦出現叛變預兆,”連帆頓了頓,“殺。”
夏予銀沉默。
這的确像是她本人定下的。
“又比如,你被敵方逮捕,是寧死不屈,還是暫時妥協,尋求機會?”
“暫時妥協。”
“他就是這麽對隊裏的人說的。留得青山在,不拍沒柴燒。”他看向她,目光灼灼,“我記得我們培訓的時候,老師也是這麽教的。”
夏予銀淡淡地說:“是,但這也代表不了什麽。持這種觀點的不在少數。”
“那麽,格鬥總做不了假吧?”
“什麽?”她其實一直沒看到唐遙的身手,之前只是聽連帆評價說,還不錯。
“七星擒拿術。”
夏予銀僵了一瞬,“你确定?”
“雖然加入了很多其它的東西,但底子是這個,我不會看錯。”
夏予銀沉默了。
七星擒拿術是在正式進入“北鬥”前,由“北鬥訓練營”的老師所傳授的,被嚴格禁止外傳。這些老師都是曾是“北鬥”的成員,退伍之後盡管從事着各種各樣的工作,依舊會在新一批成員選拔之前被叫過來訓練候選成員。
北鬥七部是分開選拔的,時間各不相同。進入訓練營的候選成員一般是十四名,訓練結束接受等級評定後,選出七名成為正式成員。評定包括五項內容,要求任何一門科門不低于A-,至少一門科目達到S。如果符合要求的成員超過七個,那就取前七名;如果不足七個,就會要求上一屆本該退伍的部分成員留任一屆。
所以說——
“這只能代表他在訓練營裏待過。”
“是的,”連帆一攤手,“所以我只是懷疑啊,懷疑。”
夏予銀陷入了沉思。
冬日的下午本來光線不會太好,卻由于白雪的緣故,透着一股格外清冷的明亮。自古以來,雪都是各種詩詞書畫中的常客,這樣美麗又稍縱即逝的精靈,它的內核卻是冰冷的。
就像眼前這個澄澈剔透的少年。
“你,怎麽知道的退隊的處理辦法?”她突然想起了什麽。
“我去殺的啊。”連帆說。
她窒了一瞬。
當初在北鬥的搖光部時,由于年紀小,長得也可愛,連帆一直是所有隊員們關照的對象。盡管知道他年紀輕輕,其實已經經歷了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會經歷的事,但大家還是一廂情願地把他當成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孩,盡量避免讓他接觸血腥黑暗的事情。
可現在——
她想起初見時, 16歲的少年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一劍霜寒,千裏冰封,根本不似活人的眼睛。
但她最後只是,很淡很淡地說了句:
“自己注意一點。”
“嗯。”連帆應着。
卻不知,他到底有沒有真正往心裏去。
十、唐
唐遙坐在酒吧偏僻的角落裏,不大的桌面上孤零零地放着一瓶沒調過的雞尾酒。酒吧頂五彩的燈光閃爍,小舞臺上有樂隊正在演出,舞臺下有觀衆的喝彩聲,有酒杯碰撞的聲音,有大聲的跟唱,有高聲議論聲——但這一切,都離他很遠很遠。
他今晚之所以來這裏,只是為了等一個人。
現在,這個人出現了。
黑衣黑裙,盤發,頭上插着一根不太常見的銀簪,身量高挑。
“好久不見。”唐遙說。
“少廢話,”穆霄雲說——她也是個罕見的留着長發的女Alpha,膚色有些黑,眼窩凹陷,鼻梁也有些塌——,“少校還是沒有放棄。他只是改了時間。”
“他這純粹是找死。”
起初,唐遙也沒想明白杜禹為何突然一門心思找死。盡管東衡自衛隊是東衡最大的抗鶴隊伍,但這種主動的襲擊行為,無異于以卵擊石——哪怕他們真的得到了那批大型殺傷武器。
他回去想了又想,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麽。
前些日子,鶴臨帝都駐軍公開處決了一批“反賊”,其中包括四名少将以上的人物——而杜禹随母姓,導致他忽略了,也忘記了,被處決的葉将軍正是他的父親。
鶴臨人為了以儆效尤,特地将這四名重犯處以古老的淩遲之刑,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據說現場慘不忍睹,看到的人幾天都吃不下飯。
“我也沒有法子了。”穆霄雲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木頭小盒子,“我孤身一人,沒什麽親戚。這是我最重要的家當。你我相識一場,就托付給你了。”
唐遙忙将她的手推了回去,“沒必要沒必要。雖然我與他一直存在分歧,但到底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标努力的。”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一定盡力阻止他帶着你們赴死。”
穆霄雲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将小木盒子放了回去。
“對了,他,呃,他發現我跟你認識,還要我向你傳消息。”
“這挺正常。”
以沒變蠢時的杜禹的洞察力,穆霄雲這樣高級幹部的小動作,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讓我跟你說,之前他向你提的那些條件依然有效。如果你想好了,可以在三天內直接去工廠找他,否則過時不候。”
“他還沒放棄啊。”
“你怎麽想?”
唐遙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三天之內,我會找人來勸阻他。他本不該是這樣沖動的人,估計是有人故意挑撥。”
“這消息也走漏得奇怪。”
“是的。你們隊伍之中,很可能混進了奸細。”
穆霄雲皺眉,嘆了口氣。
“希望你成功,唐隊。”
唐遙回到小樓的時候,東方已經開始彌漫起一層薄薄的光。然而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沒了欣賞的心情,腦中反複晃蕩着的只有一句話:
時間不多了。
他與杜禹不對付很久了。但是這種個人的不對付,在國仇家恨面前是如此的渺小。杜禹本人可以沖動,可以以自殺的姿态向鶴臨人發起沖擊——但是他是一個領袖,他的一個決定關系着将近一百來號人的性命。而這些人,是,或将是反擊的中堅力量。
所以他不會袖手旁觀,也不能袖手旁觀。
他本想在會客室裏一個人安靜一下,仔細思考接下來的步驟,可沒想到一開門,有兩個人已經在裏面了——
“啊,唐隊,”連帆笑得有些心虛,“這樣吧,沒事我就先走了——”說着便要邁步向門口走去。
“你留下吧,”唐遙搓了搓額頭,又對着另一位打算開溜的家夥說,“還有你。”
袁佑新尴尬地放下腿。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看到唐遙的目光掃過來就立馬開始眼觀鼻鼻觀心。
唐遙此時懶得管這兩人剛剛正在密謀着些什麽東西——他了解這兩人,有心眼但不多,也玩不太轉那種陽奉陰違的把戲——反倒覺得剛好。
他将之前與杜禹的數次交涉經歷,以及當前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只隐去了穆霄雲的名字不提。
“杜禹一向看不起Beta,因此我去勸說他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唐遙說,他看着兩人的眼睛,“但是Alpha去的話,他應該能聽進去。”
“我一直和姓杜的不對付,你知道的,”袁佑新一攤手,“之前也确實有矛盾。說實話,我只要看到他,火氣就直沖腦門。他估計也差不多。”
“我——也不太行,”連帆匆匆忙忙湊上,“我只要情緒來了就很容易上頭,一個不好話說過了就要成罪人了。”
這兩人确實也不是那麽合适。面對杜禹這種耍心眼的老手,怕是要被帶進坑裏去了。
因此他本來也沒打算讓他倆去。
“你們有什麽人選推薦嗎?”
“去勸他的話,差不多只能曉之以國家大義,所以口才要好,頭腦也要足夠清醒。隊裏的話……”連帆說着,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還真沒什麽上得了臺面的。”袁佑新補充說。
“我倒是想起——”幾乎同時,連帆說了一半,又自顧自地卡了殼。
唐遙和他的目光在空中交彙,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一個人的身影。
Alpha,擁有着優秀的談判能力,心眼足夠多。
夏予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