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色魔女與藍狐
白色魔女與藍狐
唐(1)
唐遙動身很匆忙,甚至來不及給晚上放學回家的姚芷馨做晚飯。在對方看來,他匆匆給她留了個道歉的字條、給她父親發了個簡短消息後就消失不見了。
這次回程相比于來時順利了許多,到達東衡僅僅花了之前一半的時間。
大半年不見,東衡的變化不大。小樓所在的這個小區看上去也是老樣子。但也許——
那是……連帆?
不對。這分明是個Omega少女。
少女目測不到一米六,長發齊劉海,圓臉大眼睛,五官一眼看上去像極了連帆。
似乎也看到了他,少女向着他走來,張口的聲音柔美,語調卻平平:“功烈人間。”
這是北鬥宣誓詞的第一句話。
“天有北鬥。”他下意識接了下一句。
“鬥柄西指天下冬。”
這是個錯誤的概念。但在北鬥的內部暗語裏反而證明了對方是可信任的——“西”代表事态緊急,“冬”代表對方有使命在身。
“鬥柄西指天下春。”他答。
這同樣是一個錯誤的概念。在北鬥暗語中,春代表“使命暫不明确,但并非空閑”。
“玄戈從百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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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有意義的只有“玄戈”二字。玄戈并不在北鬥七部之內,但它和另一個詞“招搖”代表的是與北鬥有着緊密聯系的人,通常稱為 “北鬥友人”。
“文曲通境幽。”
“文曲”即“天權”,“幽”在北鬥暗語裏有“二”的意思。事實上,他已經表明了他天權部2號人物,即副部長的身份。
少女Omega頂着一張撲克臉,到現在為止看不出任何情緒流轉:“你好,你是唐遙吧?”
“是的。”
“巧了。”
巧什麽?
“有人托我給你帶了件東西。不過現在不在身邊,等拿了再給吧。”
“哦,好。”唐遙一頭霧水,“你是?”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可少女的語調卻并不像很抱歉的樣子,反而顯得不耐煩,“我叫連灣。”
“你好,連小姐。”他頓了頓,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的相貌很像這裏的一個人。”
“他是我弟弟。”對方仿佛沒有引申出什麽奇怪的含義。
“怪不得。”他松了口氣。
這姐弟倆性格實在差距太大。
“夏局讓我傳話給你。她說現在不要進入那棟樓,今晚9點在樓下的人工林裏,她會親自和你說明組裏的情況。”
“夏局?”他懷疑是她記錯了什麽,或是口誤,“你是說夏副局是嗎?”
“不,就是夏局。”
少女Omega冷淡地一點頭,轉身就要走。
“等等,這——”
“夏局會和你解釋。你問我我也不好說。”
她走路快得不像個Omega,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居民樓的後面,徒留唐遙滿心疑惑站在原地。
晚8點45分,唐遙提早了十五分鐘來到了那片闊別已久的人工林。上次,也正是他離開這裏的那次,夏予銀曾在這裏說了些驚人之語,令他猝不及防,做不出任何反應。
還有那個擁抱。
唐遙本人其實并不太喜歡肢體接觸,對于那些自來熟、有事沒事老喜歡挂別人身上的家夥——比如連帆——總有一種想甩開的沖動。
但是她是不一樣的。
那個剎那,盤旋他半生的罡風好似暫停了鋒芒——他可以安心下來,不去想去時和來處,不去思考看不清的個人和祖國的未來。
“唐遙。”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語調。
他在樹葉的陰影下回首,正是他思念已久的人。
夏予銀的身形和分別時相差不大,樹影間遺漏的月光照得她眼睛發亮,是世間最美的一對黑珍珠。
只是。
不知是不是也是因為月光,她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
“夏——”
“有兩件事,需要告訴你。”她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平靜而冷淡。
唐遙的心沉了沉,問:“什麽事?”
“都不是好事,”她頓了頓,“第一,連帆因病無法繼續工作,數月前脫隊去朱雀洲進行治療;第二,陸局在前段時間遇刺身亡,現在由我擔任局長。”
風穿過樹林,樹葉摩擦間發出沙沙的聲響。
充滿回憶的樹影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怪物,正磨着利爪,隐藏着尖牙,待在黑暗裏蠢蠢欲動。
“不讓你白天來,一方面是現在組裏正在進行清洗工作,比較亂;另一方面,是想讓你做件事。”
“你說。”他的嗓子發幹。
“查明,”夏予銀頓了一下,“陸聞安死亡的真相。”
“他是——”
“需要人手的地方聯系林初,他現在嫌疑最小,具體情況之後會讓連灣告訴你。你已經見過她了吧?”
唐遙點頭。
“今後的聯絡主要由她負責。現在我不确定我們的密碼是否被破譯,在确認之前,線上聯絡的安全性存疑。”
“了解。只是——”
“連帆的事情很大可能存在陰謀,到時候她會一并解釋給你。”
“不是,我是想問,她……到底是什麽人?”
長相和聲音一樣甜美的Omega女孩,态度和神情卻極為冷淡,仿佛只是個被調制好的機器人——不,有些機器人都比她生動。
夏予銀沉默了一瞬。
“你知道‘白色魔女’嗎?”
“真有其人?”
大概在半年前,東衡的鄰市衛錦出了個案子。
衛錦的一名鶴臨上校被發現毒死在自己的一處私宅裏,而此時距離他的死亡早已超過24個小時。根據住在附近普通百姓的口供,這名上校似乎在宅子裏養了個女Omega,但這個女Omega深居淺出,幾乎從沒有人看到過她的臉。而就在推測的事發當晚,有人看到身着白裙的女子從附近經過。
這就是“白色魔女”的由來。
鶴臨軍方高度懷疑,白裙女子就是豢養在這座私宅中的女Omega,就是她殺了上校。可是直到如今,他們不僅沒有将那名女子捉拿歸案,連一點多餘的線索也沒有找到。許多人都認為,這個所謂的“白色魔女”其實根本不存在,鶴臨人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難道是你們——”
“不是我們。”夏予銀說,“那個時候,我們根本不認識她,她也沒有與任何組織産生過聯系。”
“她一人毒殺了那個鶴臨人,然後逃跑?”
“從事實來看,确實。”
“厲害。”
“不過這個人,你可以相信她的能力,相信她不會做出背叛的事情,卻不能相信她是‘忠誠’的。”
“為什麽?”
“她既不屬于紅組,也不屬于白組,甚至從未承認過自己是天琴人。我不知道她為何要留在這裏幫助我們。可也就是因為這個,反倒讓我對她比組裏的大多數人更為放心。”
“因為她是連帆的姐姐?”
“不,”她說,“他們……你以後會知道的。”
正事說完了,兩人同時沉默。
夜間的樹林恢複了寂靜凄清,只能聽到對方的呼吸。他們立于其中,好似距離的不是那一步,而是大半年的時光,跨越半顆星球的大陸與海洋,故友恍如昨日的音容笑貌。
那些信,輾轉幾次來到他手中的加密的信,在幾百個日日夜夜裏不知多少次撫慰了他孤獨而又沉重的心。
可現在。
也許這就是結局。
他本就料想到的結局。
他不該——
對面的人動了。
另一個的體溫迅速貼近。
時光被壓縮,山海被填平,故友微微一笑。
他聽到了另一個近在咫尺的心跳,感到了勒住他胸腹的雙臂,肩膀上的重量,還有——不自覺的,顫抖?
他于濃重的陰影中脫出,第一次重新凝視他的戰友,他的局長,他的,愛人。
她的手臂勒地很緊,腦袋靠在他的肩頭,面頰貼住脖子。這個動作,他看不見她的神色,但熱度、心跳和顫抖,都在搖晃着那顆剛剛複蘇的心。
“小夏姐和陸哥是發小,怎麽會不熟呢!”不知是在聊什麽的時候,那個圓臉的少年曾漫不經心地說過這一句。
如今,說話的人和話中的人已經走了兩個,獨她一人留在這裏。
陸聞安遇刺身亡,局長的位置交到了她手中。本就動蕩的白組,錯綜複雜的東衡局勢,風雲變幻的敵我戰場……所有人都不容她歇息,所有人都逼着她向前。她必須指揮若定,她必須無堅不摧。
就連分出一絲精力,去調查真相的時間都沒有。
那就交給我吧。
把一切一切你負擔不過的東西交給我吧。
如果累了,就在我這裏歇息吧。
不論是什麽樣的你,都沒有關系。
我會站在你的身邊,做你的劍和你的港灣。
在樹影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終于擡起手,輕撫懷中人顫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好像對方不是那位手段狠厲、堅毅果決的女Alpha,而是一片輕柔脆弱的羽毛。
唐遙在一間破舊的小旅館中,再次見到了前來聯絡的連灣。
巧合的是,這正是當年夏予銀住過的那一家。
機器人Omega小姐将前段日子裏組裏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就從随身攜帶的包中拿出了一個小盒子,平平地開口:“給。”
“什麽?”
“別人托我帶給你的東西。”
唐遙看着這位明顯不想再多說什麽的女孩,只得打開了手中樸實無華的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簡直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所以,裏面是——
他的手顫抖了一下。
是一顆黑亮的珠子。
距離上一次看見它,看見這類似的東西,那還要追溯到幾年前,北鬥天權還在的時候。
這是天權部用來傳遞消息的一個獨門載體,水音珠。
“是誰托你的?”
“看來你認得。”連灣說,面上依舊一片平靜,“那個人說,他叫藍狐。”
“他還活着?”唐遙的心漏了半拍。
“不。現在已經死了。”
唐遙緩緩呼出一口氣,手腳有些無力。
藍狐,賀健文,天權部部長,他的直屬上司。
在他陷入因性別而産生的質疑漩渦時,正是這位部長,一次又一次地對他說:“我相信你。能力從來都與性別無關。”
他是個出色的領導者,也是個出色的情報人員。
在那次帝都的大爆炸中,他本以為已失去了所有的隊友。沒想到部長居然也從中生還,還傳遞出了消息。
只是,怎麽就——
“能說說,他是怎麽死的嗎?”唐遙的喉嚨帶了一些啞。
“我在李通義的牢房裏遇到的他。在我動手前,他已經被處死了。”
李通義,就是衛錦的那名鶴臨上校。
“什麽罪名?”
“通敵叛國。”
聽到的那一霎,他幾乎冷笑出聲。
連灣走後,他最終還是将珠子暫且放置在了衣服的內口袋裏。
根據連灣的描述,陸聞安去世前一段時間都在尋找白組新的駐地。他是個很謹慎的人,不會把他所找的地方記錄在任何電子或是紙質的文檔上,這也使得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去過哪些地方。
更糟糕的是,由于特殊的工作屬性,他們所有人幾乎都養成了避着監控走的習慣。即使唐遙黑進城市公共監控系統看了半天,也沒能找到陸聞安的半個身影。
根據組內的報告,陸聞安死于子彈造成的貫穿傷。那顆子彈穿過了他的心髒,令他立即死亡。這種傷勢會造成大量的出血。
而陸聞安屍體被發現的時候,現場太幹淨了——如果是清理,絕對趕不上這個速度。繁華的鬧市街口也具有着十足的表演意味。因此,他的死亡地點明顯不是那裏。
那會是哪兒呢。
唐遙戴着兜帽,手裏拿着個街頭少年時興的滑板,滑一段,走一段。在他人看來,這種無所事事的混子少年很常見,在哪個犄角旮旯出現都不奇怪。
初步推斷陸聞安死于偷襲,或是熟人作案。因為他身上沒有其他的傷口,連跌打淤青都沒有。
偷襲的話,需要同時滿足陸聞安本人精神不濟反應遲鈍、偷襲者技藝高超槍法一流、環境有利隐藏适合狙擊三個條件。
這很難。
陸聞安本人的身手和反應速度本就是頂尖高手級別的。
相對而言,熟人作案所需要滿足的條件就大大減少了。
但由此也無法判斷一定是熟人作案。
唐遙在附近區域裏閑逛了一下午加半個晚上,沒找到任何有可能的事發現場痕跡。适合狙擊的地方倒是有好幾處,可惜都依賴于純推測。
事實上,在出事後的第一時間,位于東衡的紅組成員就進行了詳細的調查,可惜至今一無所獲。夏予銀将這件事交予他,應該只是希望他能根據白組辦事的習慣進行一定的推測,而對于他能真的查出一個結果,其實沒抱多大希望。
在這個時代,無頭的懸案太多了。無數的人物來來去去,你方唱罷我登場,無論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都有可能在黎明的葉片上凝出第一顆露珠前随風消逝,就此泯滅于後世的史書之上。
次日一早,他從樓下的藥店裏買了瓶格藍試劑,混入一定比例的水,最後将那顆水音珠投了進去。
珠子很快膨脹開來,變成了一團黑色的、糾纏在一起的、神似毛線團的物體。
他将線團耐心地解開,理順,随即打開個人終端,點開了一個隐藏在角落的、本以為永遠也不會再使用的系統。
第一遍解碼完成。
第二遍解碼完成。
第三遍解碼完成。
……
預計解碼所需時間:96小時。
很高的加密等級。
而他也只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