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何文

第75章 何文

沈慶元病好之後進了沐青學堂,沈月蘭開始還擔心姚景林教不好,畢竟逸雲書院名氣在那放着,姚景林雖是秀才,但名氣全無,且自個兒害得他侄兒早産,心裏也怕姚景林記恨在心,不好好教導。

半月過去,聽沈慶元說姚景林講得比書院夫子還細致,自己跟着學到不少東西放下心來,後來還讓兒子拿了好些腌菜送去學堂,只是始終不敢在姚沐兒等人面前出現。

六月二十,元寶滿月宴到了。

姚記食肆所有菜肴半價,另有果脯小菜贈送。

百姓紛紛拱手慶賀,有些常來的熟面孔,還特意送了禮來。

姚沐兒與夫君笑着接過,轉身讓秋哥兒又送了兩份竹筒菜上桌。

鋪子未時歇業後,一家人坐着牛車,慢悠悠回了村子。

小元寶穿着紅肚兜,被姚沐兒抱在懷裏,小家夥剛睡醒,這會兒正嘬着手指哼唧着要奶喝。

秋哥兒哄道:“元寶等會兒,馬上就到家了。”

“哼……”

小家夥不樂意,姚青雲拿出竹筒,倒了點清水在元寶嘴邊,小家夥咂摸着小嘴兒喝了,大概是覺着味道不對,眼睛一擠咧開嘴巴便要哭嚎。

姚青雲忙輕握着小侄兒拳頭哄:“元寶乖,小叔錯了,不逗你了。”

小元寶平日裏除了阿爹阿姆,最喜歡的便是小叔,看在小叔的面子上嘬着手指,含着眼淚忍耐了小半個時辰,等再睡醒,便是誰哄也不管用了,幸好也到了地方。

沈季青去将帶來的羊奶熱了熱,用勺子舀些倒在手背,見溫度正好方才端去給夫郎。

元寶喝上羊奶便不哼唧了,瞪着眸子一臉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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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翠荷笑道:“這孩子長得真水靈,像沐哥兒。”

“可不,還沒見過哪家小漢子長這麽俊俏的。”

“季青小子小時長得就俊,沐哥兒長得也清秀,這孩子長大指定錯不了。”

前來參加百日宴的婦人、婆子紛紛接話。

“季青小子,元寶大名可起了?”

沈季青道:“姚夫子幫忙起了名字,喚沈昭。”

“沈昭,這名兒念着就好聽。”

“我家媳婦兒也快生了,到時麻煩姚夫子幫忙給起個名兒成不?”

“人昭小子可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起個好聽的名兒,那叫錦、錦嗷對,錦上添花,咱們個泥腿子就別湊熱鬧了,起再好聽不還是個地裏刨食的。”

“啥金勺子,那叫金湯匙!”

“勺子、湯匙,不都一樣。”

“快看,小元寶睡着了。啧啧這小模樣,可真俊吶。”

沈家宅院裏圍滿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将元寶好一頓誇。

小家夥才三個月大,哪裏聽得懂,這些都是說給大人聽的。

即便如此,姚沐兒心裏也歡喜,将吃飽喝足睡着的元寶送回房,出來同秋哥兒幾人置辦起席面。

院內煙火缭繞,歡聲笑語直到戌時快過,方才停歇。

“秀梅姐,院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們就先回了。”姚翠荷解着腰裙道。

沈氏拎着食盒,從竈房追出來:“這些酒菜拿着,都是沒動過的。”

“哎。”

姚翠荷一家子離開不久,沈氏同沈文茹一家四口也各自回房睡下。

東廂房內,姚沐兒将元寶放置床裏側,自個兒轉身投入夫君懷中。

“鋪子買下半年,如今已經又攢下百十兩,這期間不僅蓋了學堂,還有了元寶。”他勾着嘴角,心裏十分滿足,“現在的日子是我過去想都不敢想的。”

沈季青吻着懷裏人額角,溫聲說道:“以後的日子,只會比現在過得更好。”

“嗯。”

姚沐兒眉眼含笑,側身看着小小一團的元寶,心中一片柔軟。

“夫君,等元寶大些我想領他回姚家村祭拜下我娘。”

沈季青捏了捏夫郎指尖,嗓音格外溫柔。

“我陪你一同去。”

“好。”

六月二十三,立秋。

立秋三天鐮刀響,幾日後百姓便開始陸續到田裏忙起來。

進入七月,夜裏氣候轉涼,不再需要冰塊降溫,打兩下扇子便能入睡。

姚沐兒給元寶打着扇子,等小家夥睡着,起身到澡房沖了個澡。

明日是七夕,他還沒想好該送夫君什麽禮物呢。

沈季青收拾完院子,進屋見夫郎心不在焉擦着發梢,接過巾帕道:“我來吧。”

姚沐兒松手,垂着腦袋任由漢子指尖在發梢間穿梭。

餘光瞥見夫君腰間系着的舊荷包,眸子一轉,有了想法。

翌日鋪子營業到酉時,沈氏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後,将剛睡下的元寶抱了去。

姚沐兒耳根微紅,穿着新衣與夫君一同到街上游玩。

看過乞巧,賞過花燈,不知不覺便到了月老廟下。

“快走,聽說這座月老廟還能求子,很是靈驗呢!”

“真的嗎,那我可要去拜上一拜。”

兩個作夫郎模樣打扮的哥兒從身旁路過,姚沐兒聽見二人對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夫郎?”

他主動牽起夫君的手,笑着道:“咱們也進去拜上一拜。”

不為求子,只求夫夫恩愛,阖家團圓。

拜過月老,系過紅綢,姚沐兒從懷裏掏出兩枚繡着并蒂蓮的荷包,将其中一枚繡着沐字的遞給夫君。

“娘親家鄉那邊,夫夫成親當晚是要結發的。”他捏着荷包,面上浮起一坨紅暈。

北州府并沒有結發的說法,姚沐兒原本還擔心夫君不懂何意,剛要解釋,就見漢子接過荷包,勾唇問道:“夫郎昨夜假裝入睡,是為了偷剪為夫的頭發?”

姚沐兒聞言,耳根脖子皆染上緋色,他眨着一雙濕潤的眸子,羞赧道:“我特意等你睡着才剪的。”

想不到夫君竟也是裝睡。

沈季清揚了揚嘴角,随即将荷包系在腰間。

“謝謝夫郎,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說着掌心翻轉,一根被人精心打磨過的梅花木簪,出現在掌心之中。

“向老師傅學了木雕,弄壞了九個,幸好第十個成功了。”

姚沐兒瞧着木簪一臉驚喜,怪不得這幾日夫君身上時常帶着一股木屑的味道,原來是在給自己準備禮物。

“謝謝夫君!”

他将發頂銀簪,換成夫君親手雕刻的木簪,這一戴便是幾十年,再也未換過。

翌日鋪子開業,姚沐兒将元寶抱去給沈氏看顧,自己到院裏幫着擇菜、熬煮涼粉。

“聽說沒,鎮國大将軍頭幾月被皇帝老爺抓進大牢了!”

“淨瞎說,咱大元國百姓誰人不知,皇帝老爺對鎮國大将軍情同手足,還将小王爺嫁給他作夫郎呢。”

“邊關戰亂就靠大将軍鎮守,要是大将軍真被關了大牢,豈不是又要打仗?”

“那不曉得,前幾日我到府城走商,聽一群官差說的。”

“大家夥就別操那個心了,咱這窮鄉僻壤的地兒,即便打仗也波及不到,不如來上一盤兔肉,再喝口小酒,快活一日是一日。”

“說得對,沈掌櫃再來一盤辣炒兔肉,要麻辣的!”

“這桌也再加一盤,要中辣!”

一群人又聊起其他,姚沐兒卻皺着眉頭,心不在焉。

邊關若真戰亂,到時只怕又要征兵,那夫君……

“嘶——”

手指不小心被濺出來的火星燙了下,沈季青出來取涼粉正好瞧見,他走過來握着夫郎手指,輕輕吹了吹。

随即溫聲叮囑,“當心些。”

姚沐兒望着夫君,擰起眉心道:“夫君覺得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十有八九。”

鎮國将軍功高蓋主,皇帝早對他心有防範。

這些尋常百姓自然不知,因他在軍營待過幾年,聽到不少朝堂辛秘。

姚沐兒聞言,一臉憂愁,“那怎麽辦,不會又要征兵吧?”

沈季青捏着夫郎掌心,低聲安撫:“邊關不會那麽快戰亂,即便真要征兵也是幾年之後,那時青雲早已考中秀才,替家裏免了徭役。”

姚沐兒還是忍不住擔憂,“萬一青雲沒考中呢?院試三年兩考,明年考不中便只能等後年再考。”

“不相信青雲?”沈季青笑着說,“這話要被他聽見,該跟你哭鼻子了。”

鋪子外頭忽然傳來一陣争吵,姚沐兒推着夫君道:“前頭好像吵起來了,快去瞧瞧怎麽回事。”

二人進了前廳,便聽沈文茹說:“來個對姆子,瞧着好些日子沒吃東西了。”

姚沐兒偏頭去瞧,只見一個渾身髒污,模樣都看不清的哥兒,擁着個六七歲孩童,跪倒在鋪子門口。

“求求各位好心的老爺,給口吃的吧。”

那孩子生了病,面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紅。

姚沐兒本就喜歡孩子,有了元寶後更是見不得孩子受苦,他扯着夫君袖子,讓他将孩子抱去院裏,再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哥兒哭着道謝,臉上泥污被淚水沖刷,露出半張稱得上好看的面容。

姚沐兒忙扶起哥兒,“別這麽叫,我只是一個普通百姓,你喚我沐哥兒就好。”

說着到竈房撿了些飯菜,端到院裏石桌上。

那哥兒吃得狼吞虎咽,但也只吃了小半便不肯再吃。

姚沐兒曉得他是想留給孩子吃,便進竈房又撿了兩個包子回來。

“我、我叫何文,病着那個是我兒子,何毅。”

何文吃飽後,主動說起自己來歷。

他是寧州府人,幾月前寧州發生旱情,百姓活不下去背着包袱背井離鄉去他處謀生,他們原是一家五口,老娘年邁沒撐多久便去了,夫君為了一口吃的被人活活打死,年紀最小的哥兒餓的神志不清,誤吞了有毒的野草,因沒錢醫治也去了。

寧州府與北州相隔數百裏,他們姆子逃難路上掉入河中,被湍急的河水沖到源陽縣,在縣裏讨不到吃的,這才來了嶺水鎮。

姚沐兒聽了何文姆子經歷,無比同情,等夫君請來大夫,給何毅診斷完并開了藥方,問起二人可找到住處。

何文抱着兒子,無助地搖了搖頭,他看着姚沐兒跪下道:“求主君收留我們姆子二人,我識些字還會燒菜,從前在地主家做過廚娘,老爺與夫人都愛吃我燒的菜。”

怕姚沐兒不答應,他磕着頭道:“求主君收下我們吧,我們姆子願意與老爺跟主君簽下賣身契,只求主君能給我們姆子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姚沐兒于心不忍,趕忙将人拉了起來。

沈季青卻看得明白,何文利用夫郎的同情與善良,想要為他跟兒子謀條生路,他知道相比自己,夫郎更容易心軟,這才只對着夫郎說那些話,視線偶爾與自己對上,便慌亂移開。

之所以沒有将何文姆子趕出去,是因為何文眼裏除了對活下去的渴望,沒有任何想要傷害他人的意圖。

他在軍營裏待過八年,那些心懷龌龊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阿姆,我餓……”

何毅在睡夢中不安地說着。

何文摸着兒子瘦到凹陷的面頰,哭着道:“阿姆在呢,阿姆這有包子,等你睡醒就有包子吃了。”

姚沐兒不忍再看,拉着夫君去了一旁。

“夫君,我們把人留下吧,正好鋪子裏生意忙不開,有文哥兒幫忙能輕松不少。”

沈季青道:“若是想雇人來鋪子幫忙,我可以到牙行去尋,那些都是鎮子裏的人,知根知底。”

姚沐兒看了眼姆子二人,轉頭對漢子道:“我知道夫君在擔心什麽,也看得出文哥兒是在利用我,其實也不能算是利用,他只是想抓住一切活下去的機會,他一個哥兒還帶着幼童,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嶺水鎮,若是沒人拉一把,後果可想而知。”

見漢子表情猶豫,又道:“若今日之事發生在我跟元寶身上,夫君作何感想?”

沈季青眸光閃動,他看着眼前的青年,沉聲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姚沐兒勾住夫君手指,彎下嘴角。

“當然,我信夫君。”

何文姆子最終還是被留了下來,沈季青領人到牙行簽了賣身契,回到鋪子被姚沐兒安排在隔壁鋪子的空房間。

他拿了兩身幹淨衣裳給姆子二人,何文擦洗幹淨後,也給兒子換了身幹爽衣裳,随即便到院子裏做起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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