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櫻桃

第88章 櫻桃

翌日,姚沐兒在夫君陪同下,領着一個身形壯碩的婆子去了姚家村。

三人剛進村,在外頭閑聊的村民便小聲議論開。

“這不是沐哥兒嗎,他咋回來了?”

“回來瞧姚老大的吧,都病成那樣了才來,真是個沒良心的哥兒。”

“要說沒良心也該是姚老大才對,自打小章走後,姚興福對他們兄弟二人一日不如一日,大冬天的兩孩子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這樣的爹不要也罷。”

“就是,要我才不回來,在鎮上吃香喝辣氣死這對狗男女!”

“四柱子家的,你以前可沒少說沐哥兒壞話,咋現在轉性了,不針對沐哥兒了?”

“我針對他幹啥,人沐哥兒現在跟咱可不是一路人,人都在鎮上開起酒樓了!”

人就是這樣,你比他過得稍好些,嫉妒眼紅。但若有了一定資本,便又是另一番說辭。

姚沐兒聽着那些稱贊的話,只冷漠地打了招呼。

那些恭維自己的嬸子與大娘,過去可沒少為難他跟弟弟。

“銀子就是養人,我瞧沐哥兒面相都變富貴了。”

“可不,往後咱可得巴結着點,說不準哪天心情好,帶着大夥一起發財了呢。”

姚沐兒只當沒聽見,随着牛車晃晃悠悠往姚家去了。

半刻鐘後,姚桂芝打開院門,瞧見沈季青也跟了來,眼皮子下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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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呢?”姚沐兒問。

“這呢。”姚桂芝推開柴房門,“進去瞧吧。”

姚沐兒眉頭緊皺。

這柴房是自己與弟弟過去住過的,當時堆的東西少,住兩個人也夠用,如今柴房堆滿東西,只留了一張床的位置。

姚沐兒頓了下,随即擡起左腳,還未進門便聞見一股混合着惡臭的潮濕味。

他捂緊口鼻,險些被那惡心的味道刺激地吐出來。

“嗬啊……”

姚興福醒着,聽見動靜還當姚桂芝來給自己送飯,努力扭動脖子朝門外看去,見是沐哥兒,紅着眼眶發出喑啞難聽的聲音。

姚沐兒怔了片刻,扭頭與夫君道:“夫君,我進去說兩句話。”

沈季青點頭,門神一樣站在柴房外。

姚桂芝撇嘴,她背對着沈季青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當誰稀得聽似的。”

柴房內,姚興福用盡全力舉起幹枯的手臂,朝姚沐兒伸去。

然而他全身動彈不得,拼盡全力也只手指輕微動了動。

“沐啊、嗬啊……”

有口難言,姚興福憋得額角青筋凸起。

姚沐兒冷眼看着,直到姚興福沒了力氣,面無表情開了口。

“姚桂芝跟我要銀子幫您治病,但我問過大夫,這種情況治愈的希望十分渺茫。”

姚興福有些着急,“呃啊……”

“您放心,買藥的銀子我會幫您出,也會找人照顧您。”

“啊……”

姚興福老淚縱橫,內心悔不當初。

姚沐兒繼續道:“直到您入土為安那天為止。”

姚興福怔住,良久才反應過來。

“啊!嗬啊!”

他劇烈掙紮着,表情似是要吃人一般。

“您是想罵我,還是打我?”姚沐兒攥緊掌心,“不論是打是罵,您都做不到了。”

他轉身,走到門口扭頭說道:“爹,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您,在床上的這些日子,您不如想想等到了底下,該如何面對我娘的質問。”

姚桂芝見他出來,伸着手道:“銀子呢?”

“什麽銀子?”

姚桂芝瞪大眼睛,“當然是給你爹治病的銀子,咋,你這是想反悔?”

姚沐兒語氣冷淡,“既然是給我爹治病的銀子,為何要給你?”

“不給我難不成要指望那個全身癱瘓的,自個兒去鎮上抓藥?”

姚沐兒冷聲道:“這就不需要您來操心了,我雇了徐婆婆幫忙照顧爹。”

“啥?!”

姚桂芝氣急敗壞,她還當那婆子是小畜生家下人,沒想到竟是被雇來照料姚興福那個老東西的!

“我不同意!我還沒死呢,你找個人來照顧你爹算咋回事,被村裏人瞧去還當我虐待他呢!”

姚沐兒盯着她,“難道不是?我爹待你不薄,如今染病在身,你就是這麽對他的?”

“我還要咋對他?家裏活都是我在幹,不僅要做活養活一大家子,還要拾掇田地,你爹在家沒人照顧,整日不是拉就是尿,弄得房裏臭烘烘,實在沒了法子,我才将人搬到了柴房。”

姚沐兒沒說話,只瞥了眼她頭上戴着的銀簪。

姚桂芝心道:壞了!她竟忘了這茬!

姚沐兒從懷裏掏出銀子,“徐婆婆,往後我爹就拜托您照顧了,銀子用完您直接到鋪子裏尋我便是。”

徐婆子道:“東家放心,照料人我熟悉着呢,保證給您把人喂得白白胖胖。”

擡眸見姚桂芝要鬧,姚沐兒沉下臉,威脅道:“我勸後娘安分一些,青雲年前考中秀才,被官學夫子看中收作關門弟子,八月便要參加鄉試,屆時說不準能考個舉人回來。”

舉、舉人……

姚桂芝縮着肩膀,一副被吓唬住的模樣。

見事情辦妥,姚沐兒沒再逗留,跟夫君一同回了鋪子。

往後姚家村,沒必要再來。

五月底,夏收。

百姓開始忙碌起來,割麥、曬麥,田裏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景象。

姚沐兒一家三口,趕着牛車回村收菘菜,打了一路的招呼。

“阿姆,果果。”

村口幾個孩童捧着一兜子野櫻桃嬉戲打鬧,元寶瞧見吃的,眸子都跟着亮了亮。

姚沐兒笑着道:“那是野櫻桃,待會兒阿姆到後山摘些,給你做蜜煎櫻桃吃。”

“好~”

小家夥眉開眼笑,摟着姚沐兒脖子,糊了他滿臉口水。

一家三口先到沈季海家拉了收上來的菜,接着便去後山摘了些野櫻桃。

元寶瘋跑一上午,這會兒已經累得睡着了,沈季青将小家夥抱進房裏,出來幫夫郎處理起櫻桃。

這蜜煎櫻桃好吃又好做,就是處理起來麻煩些,去蒂、挑籽,夫夫二人忙活大半天,方才做出一小罐。

姚沐兒用勺子舀了些,遞到夫君嘴邊。

他一臉期待道:“嘗嘗看。”

沈季青含住勺子,仔細咀嚼過,笑着誇:“很好吃,若是拿去酒樓,定有不少食客搶着買。”

姚沐兒面上一喜,“可惜宅子裏沒有冰,這時節冰鎮着吃更舒爽。”

“回去嘗試也是一樣。”

姚沐兒點頭,“來時我瞧見有人在田裏種了櫻桃,夫君你看着元寶,我去問問誰家種的,買些回來。”

“好。”

翠荷嬸子是村裏百事通,姚沐兒出了宅子直接往沈長壽家去了。

姚翠荷在院子裏看孫子,瞧見他進院,笑着道:“沐哥兒來了,快進,我炸了肉丸子嘗一個。”

林哥兒如今已經七歲,性子收斂,不像小時那般活潑了,不過見到姚沐兒還是會撲進他懷裏撒嬌。

“叔麽,奶奶做的炸肉丸可好吃了,你嘗嘗。”說着捏起一顆肉丸,遞過去。

姚沐兒笑着接過。

“嗯,味道真不錯。”

林哥兒一臉高興,“我可喜歡吃了。”

姚沐兒牽着林哥兒回到樹下,同姚翠荷說起來意。

“那是野子他奶種的,他家小子喜歡吃櫻桃,可是人長得瘦小,搶不過村裏那些娃子,他奶就給種了些。你若是想買,我可以幫忙問問。”

“那就麻煩嬸子了。”

“你這孩子,還客氣上了”

姚翠荷喚來兒媳看着孫子,自己領着姚沐兒,趕着牛車去了沈強子家。

沈家都到田裏勞作去了,只有沈婆子跟年紀尚幼的兩個孩子在家。

哥哥大一些,二人進院時正在樹蔭下劈柴,瞧見來人懂事地喚了聲:“嬸子。”

姚翠荷應道:“哎,大田你奶在家不?”

“在屋裏哄弟弟睡覺呢。”

“成,我進去跟你奶說兩句話。”

姚翠荷進堂屋低聲喚了聲:“沈大娘。”

沈婆子聽見抱着眼睛瞪得溜圓的小孫子,打內屋出來。

“喲,長壽家的今天咋有空過來?”

“這不給沈大娘送生意來了。”姚翠荷笑着道,“沐哥兒家不是開了個酒樓嗎,想跟您買些櫻桃做些吃食賣。”

沈婆子問:“沐哥兒打算要多少?這櫻桃我種給兩孫子吃的,可不能都賣給你。”

姚沐兒道:“五六十斤就成,我再到別村問問看,興許哪家還有種的。”

沈婆子說:“你可以去大興村問問,那邊種櫻桃的多。”

姚翠荷道:“我沒記錯的話,大興村是您娘家吧?”

沈婆子點頭:“十來年沒回去了,也不曉得現在還有沒有人種,不過你可以去瞧瞧,若是大興村沒人種,旁的村子更懸。”

“那我抽空過去問問。”

姚沐兒說起收購價,“阿婆,一斤櫻桃給您算五文錢,五十斤便是二百五十文,您要覺得可以咱就這麽着。”

“可以可以,沐哥兒稍等,我這就到田裏喚我兒子、兒媳給你摘。”

自栽櫻桃樹,挂果要三至六年,因此價錢比別的果子賣得稍貴些。

沈婆子那些櫻桃樹種了三四年,三年沒挂果還占着田地不能種糧食,兒子、兒媳早就不滿了,去年開始結果,但只結了半筐果子,今年才結得多了些。

若是兒子兒媳曉得這櫻桃竟能賣五文錢一斤,指定高興,說不準還會說她當初種少了。

沈婆子興沖沖往田裏趕,将姚沐兒來家買櫻桃一事同兒子兒媳說了,二人激動又後悔。

沈強子搓着手道:“早知如此咱就該多種些了。”

他媳婦兒面上也帶着笑,“咱家田地少,七八棵正好,多了也種不開。再說這幾棵伺候好了,每年也能結不少果子呢。”

沈婆子與兒子一想也是。

夫婦二人放下手頭上的活兒,先摘了幾十斤果子,剩下最後一棵樹沒摘,留着給兩個孩子當零嘴兒。

這兩筐櫻桃少說八十斤,沈婆子一人擡不動,沈強子便與媳婦兒也回了趟家。

到家一稱足有八十四斤,姚沐兒掏出碎銀将這些櫻桃全部買下,随即便趕着牛車回了宅子。

沈季青聽見動靜出來幫忙,抱着竹筐聽夫郎道:

“這些櫻桃放不了幾日,我打算回鎮上找錢大哥幫忙,花銀錢在他冰窖裏存放些時日。”

“我去說。”

“成。”

“阿姆……”

元寶剛睡醒不久,見阿姆不在本來還有些生氣,瞧見阿姆帶了這些紅果果回來,立馬拍着小手又蹦又跳。

“阿姆阿姆,煎果果!”

姚沐兒失笑,“小饞貓,阿姆早給你做好了。”

元寶還小,不能吃太多糖,姚沐兒便用小家夥專屬的陶碗,裝了小半碗。

小元寶捧着碗勺,吃得格外珍惜,抿着肉嘟嘟的小嘴兒,嚼啊嚼,半晌才咽下一顆。

一家三口吃過晌午飯小憩了會兒,待天兒不那麽熱,趕着牛車回了鋪子。

到家後姚沐兒便将做蜜煎櫻桃的法子,教給了秋哥兒,這道甜食簡單,沈秋很快上手,端去給食客們品鑒,得到大夥一致好評。

姚沐兒心裏高興,擔心櫻桃被買走,帶上銀錢同夫君跑了趟大興村。

大興村離嶺水鎮半個多時辰的路程,夫夫二人還未進村,隔着老遠便瞧見不遠處連成一片的櫻桃林。

姚沐兒忍不住勾起嘴角。

路上碰見熱情的村民,聽他說是來收購櫻桃的,激動得不得了,忙跑去将族長請了來。

片刻後,大興村族長在衆多村民簇擁下,匆匆趕來。

“你們當真是來收櫻桃的?”

大興村族長瞧着有些年輕,姚沐兒便喚了聲“叔”。

“叔,您村裏這麽些櫻桃,按理說早就該賣出去了,咋會留到現在?”

他方才仔細瞧過,那櫻桃樹挂滿果子,一看便知是沒摘過的。

族長陳大友嘆道:“實不相瞞,俺們村這些櫻桃原是有人收的,只是近日那人生意上出了岔子,便跟俺們毀了契約,一時半會兒,大夥還真找不到能一口氣吃下上千斤櫻桃的,這才耽擱到現在。”

姚沐兒點頭,原來是這個原因,他還當出了啥問題。

“叔,這些櫻桃我全要了,但不能按市價算,一斤只能給您算三文,您看成嗎?”

“三文!上回來村裏收購的只肯出兩文!”

“毀約的秦老板也只給了兩文半呢!”

大夥聽後喜不自勝,陳大友更是感激。

兩方商量完,陳大友找來識字的村民寫了契書,夫夫倆按下手印交了銀錢,便只等大興村百姓送貨到酒樓。

回去路上,姚沐兒與夫君商量:“夫君,今年過冬咱也弄一個冰窖吧,到時多收些抗凍的果子,吃不完便凍在裏頭,像山楂、櫻桃這種季節性的果子,吃不完擱冰窖裏,冬天也能拿出來做吃食。”

“自家有了冰窖,也不用繼續麻煩錢大哥了,咱每日從他那拿冰,他都不肯要市價,酒樓開起來後一日最少用六桶冰,一個月下來錢大哥少賺好幾兩銀子呢。”

沈季青覺得有道理,但挖冰窖的活兒一般漢子幹不了,得找有經驗的,這事少不了錢三兒幫忙,于是回了鋪子,他便拿着銀錢去了錢三兒那。

“嗐,都是兄弟說那些有的沒的幹啥,別說少收銀錢,就是白給,我跟夫郎都樂意。”

錢三兒沖了壺好茶,招呼他坐。

“沈老弟,要不這樣,你我二人合開一家冰鋪如何?挖冰窖的工人我來找,沈老弟拿銀子入夥就成,其他事情我來解決。”

沈季青道:“錢哥這冰鋪不開了?”

說起這個錢三兒就生氣,“開啥,都快黃了,同我一起開鋪子那倆鬧了矛盾,已經好些日子沒來鋪子,工人的月錢都是我給墊上的。”

了解錢三兒處境後,沈季青又思索片刻,點頭答應下來。

沈季青負責出錢,錢三兒出力,賺的銀子四六分。

原本是要五五分,錢三兒不同意。

姚沐兒曉得兩家要合夥開冰鋪,十分高興。

“挺好的,咱家有酒樓又有食肆,再加一個冰鋪實在忙不過來,不如交給錢大哥管,省心又省力。”

兩日後,大興村百姓将三車櫻桃送了來,姚沐兒留下兩筐,剩下的讓沈季青拿去冰窖冷凍,擔心引起另外兩人不滿,還讓夫君帶了五兩銀子。

酒樓跟食肆每日最少要用三十斤櫻桃,一千八百斤兩個月便能用淨。

姚沐兒又想法子從旁的村子買了些,怎麽也得挺到八、九月份山楂下來。

近來酒樓與食肆的生意都十分紅火,姚沐兒擔心小姑一家來回跑太累,這日食肆歇業,便跟小姑商量:“小姑,明兒您跟小姑父,還有兩個表妹到酒樓裏做活吧,每天兩頭跑太累。”

沈文茹一家住北街,酒樓剛開業那會姚沐兒便同夫君商量過,等酒樓那頭穩定下來,不那麽忙了,便讓小姑一家去酒樓幫忙,現下時機正好。

沈文茹曉得沐哥兒是在替他們一家子着想,沒拒絕,笑着應了聲:“好。”

于是第二日,酒樓裏兩個在西街住的夥計,便被換來了食肆。

賬房先生是六溪村的,離鎮上有些遠,一直在酒樓客房住着。何文姆子去了酒樓,隔壁便空了下來,這會兒正好把人安排進去。

夜裏哄睡元寶,姚沐兒又與夫君低聲說起小話。

“鋪子裏還得請個洗菜刷碗的,酒樓那邊廚房大,到時再請兩個廚子讓文哥兒教一教,日後文哥兒跟秋哥兒要是有啥急事辦,也能有個頂替的。”

姚沐兒手指,無意識地在漢子胸前劃拉着。

“咱日後可是要到縣裏、府城開酒樓的,廚子得早早培養起來才成。”

沈季青抓住夫郎作亂的手,氣息不穩道:“好,明兒我便去牙行瞧瞧。”

賬房與跑堂,這種接觸不到菜方的夥計,只需手腳麻利、人品尚可便成。

廚子不同,若是不用契書約束,難保不會碰見那心懷不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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