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靥

老傅安置好了小五跟孟大,已經将近黃昏時分了。

梅景铄脫了西服坐在沙發上,看着剛剛送來的今年秋拍的雜志。老傅站在他身邊。手中正在盤一串小葉紫檀的念珠。他盤珠子的手法十分熟稔,清水皮殼的紫檀木上已經被盤出了一層烏黑油亮的包漿。像這種紫檀佛珠都是盤的越多越值錢。

“老傅,你說說這小丫頭怎麽懂這麽多?”

老傅眯着眼:“少爺,俗話說高手在民間,那個孟老八做的高仿我查過幾件,真正是相當不錯的,想必這丫頭師承名門。”

梅景铄來了興趣:“這小丫頭平時就是做個高仿,她真的靠別人教教就能學會鑒定?”

“我也覺得奇怪……還有今天她的表現,不疾不徐,沉穩耐心,着實有點鑒定大師的風範。”

梅景铄笑了:“鑒定大師?不過一個黃毛丫頭,你也太誇張了吧?”

“哎,老喽。現在的年輕人啊當真不得了。”

“她是個奇才,只可惜年紀還太小了……”

“……少爺,您若是覺得她年紀太小,不妨等到她考取了文物修複資格證書,然後再啓用她也不遲。”老傅頓了頓,又說道:“再說了,上海怎麽說都是您的地盤嘛!”

梅景铄放下了手中的圖鑒:“哥哥上個月從香港到上海來了。”

“大少爺他也只是暫住,上海這邊的生意,還不是少爺你在管。”老傅勸慰道:“少爺,您別擔心,大少爺他在內地又沒您的聲望大。”

梅景铄摩挲了無名指上的白玉扳指,這是父親給他和哥哥打造的成人禮物,用了一整塊和田籽料。

成人之前。兄弟兩個還算無憂無慮。大哥幼年喪母,性格內向,只對古董研究偏愛。其餘的一切都入不得他的法眼。還記得,小時候他還常常去哥哥的收藏室裏搗亂。那時候,哥哥對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還算得上不錯的。

只是越長大,他越是明白——父親的遺産越多,彼此之間反目的籌碼就越多。哥哥不是等閑之人,他也不是。

但哥哥最大的籌碼在于他有個聲名在外的外公,那老頭子霸占了內地古玩市場自1980-1990的這黃金十年,低買高賣,賺成了上海排名前十的大富翁。後來老頭子死了,遺産全部留給了唯一的外孫。包括北京,澳門兩地的古玩市場。

好在,哥哥的能力有限,幕僚也大多不頂事,幾次拍賣會搞砸的居多。要不然,那老爺子早就偏心地把上海的地盤也給了哥哥!

但是憑什麽呢?

家族中能做生意的那個兒子是他,去了新加坡攻讀了經濟學碩士的人也是他!哥哥是個文人,是個愛古成癡,沉迷于古玩的書呆子。就因為哥哥懂古董,哥哥可以一眼定出古董的唐宋元明清,所以,他就必須服從于哥哥?!

憑什麽他就不能繼承家産?!哥哥那樣的人繼承家産……真不曉得哪天就把家産全糟蹋了!

“老傅。”梅景铄閉上了眼睛:“你安排一下……讓那個小姑娘到上海藏寶樓去……拜在何師傅手下。”

夜深了。

可是小五卻睡不着。

今天住在了梅家,床很大,被子很軟,可是心裏卻很忐忑不安。

遠處,蘇州夜市的燈光忽明忽暗的閃爍。她想到了早上看到的那個怪異的黑煙,那一個怪異的人臉……那個……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不想了,她緊了緊被子。然後閉上了眼睛。然而半夜時分,卻又夢靥驚醒。

夢中,自己仿佛走進了一個古老的院落裏面。周圍纏繞着白蒙霧狀的煙,這煙無色無狀,散發出刺骨的寒冷。她穿着舊式的旗袍,不禁緊了緊圍巾,再往裏面走一間,雕花的格子窗戶一開一合的,将淡淡的月光一層又一層地投了進去。

“師父……”有人站在身後這麽喊她。

一絲淺淡的笑容爬上了嘴角,她笑着道:“你怎麽現在才來?”

轉過身,卻看到一個嶙峋的古屍站在身後……睜大的眼睛裏,倒映出一個骷髅樣的臉龐。

“啊!————”

她猛然驚醒,驚醒的時分左眼又隐隐作痛。明明這一只眼睛已經沒有視力了,奇怪,為何還會這麽痛呢?她揉了揉,又揉了揉,揉的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人們都說,夢由心生。可是這樣的心中,到底貯藏着怎麽樣的回憶呢?

她再次躺下來,隐隐約約卻覺得,今後的生活當中……一定會有什麽不一樣了。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就要收拾收拾東西出發去上海了。

她從蘇州帶走的東西并不多,爺爺交代的骨灰盒跟陰陽尺都帶在了身邊。骨灰盒自不用說,将來要交給那什麽沈遇安的,還有這個陰陽尺。她也查了一些資料,得知這陰陽尺是古代用于建造墳墓或奉置祖先牌位及神位時定吉兇的工具。

不過,陰陽尺是由陰尺跟陽尺組合而成的。她這一把屬于陰尺,也叫丁蘭尺。也就是測量死人的工具。而相對應的陽尺,則是測量活人所住宅子的工具。

原本陰陽尺都是成雙成對出現的,不知道為何,孟爺爺會留下這一把古裏古怪的陰尺。

而爺爺臨終前說這個尺子是從墳裏盜出來的,這又有什麽含義呢?

別想太多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按照爺爺的吩咐,把尺子交給那什麽“沈遇安”就是了。

剩下來的,就是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蘇州去上海的路程并不算遙遠。其實兩個城市挨得很近,所以蘇州也有上海後花園的美譽。晌午時分啓程,傍晚就到了上海城隍廟。老傅領着他們走進了藏寶樓老街,也不知道饒了多少個巷子,他們才來到了一座氣派的古玩店前面。

小五擡起頭,刺目的霓虹燈反而眩了視線。

“福佑古玩樓……”她喃喃念出了這個名字。大哥在一邊仰着頭:“小妹妹,你看,燈籠……”

老傅笑道:“小孟,這是梅家名下的一處資産。你看氣派不氣派?”

“好氣派。”氣派的有點被吓到了,一眼看過去,屋檐下吊着的紅燈籠都望不到頭。

“福佑樓是這條城隍廟老街上排名第一的古玩店,也是國家定的上海市文博鑒定下屬單位。以後啊,小孟你就在這裏學古董修複。”

“好的。”

這時候,福佑古玩城的人也過來了,老傅顯然比他們的等級還要高。連經理都點頭哈腰地稱呼:“傅老師傅,您怎麽過來了?”

“王經理,這是二少爺從蘇州文物街調過來的人,以後就在何師傅手下工作。”

“沒問題,沒問題!”

“那,就這麽說了。”老傅最後留了一張名片:“小孟,你有什麽事,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二少爺現在也在上海,你好好表現争取給少爺臉上争光。”

“好。”她小心翼翼接過了名片。

就這樣,在上海的工作開始了。

這一座福佑古玩城是梅家在上海的古董貨源中心,經常有天南地北的古董送過來,大多數已經殘破不已。他們所要做的,就是跟着老師傅對古董進行維護和修複。

她被分配到一個何師傅的手下當學徒,同樣在何師傅手下的還有三個大學生。

她的搭檔是其中一個女大學生孟昕。初次見面的時候,孟昕居然喊她:“小五師弟?”

這也難怪別人叫她師弟,手術過後,她的頭發長得極慢極慢。現在只稍稍蓋過了耳廓。加上她身材未發育開,所以外表看起來比較像是個小男生。

她想等到頭發長長了,就剪一個斜劉海把左眼遮擋起來——嗯,左眼眼球還在,可是已經無法看見了。有的時候,她一只眼睛能動,一只不能動,也蠻吓人的。

不過,比起生活上的小麻煩,工作上的麻煩顯然更多一些。

剛剛進入何師傅門下的時候,人家老師傅扔給她一根70厘米長、截面為10厘米乘8厘米的矩形木頭,要求她從早刨到晚,用一天時間刨到只剩2厘米長。說這是文物修複的基礎功,必須打牢了基礎功才可以進行下一步工作。

孟昕解釋給她聽:“幹文物修複的時候,經常需要刨出90度直角,差一度都不行……上次我差點鋸掉了一只木腿,何師傅就大發雷霆。”

聽明白了,很有道理。小五就抱着木頭去刨了。

不過何師傅給一天時間來刨,顯然時間太充裕了。事實上這活兒她上手的超級熟悉,也不怎麽費力氣,一個多小時就刨完了。何師傅過來檢查的時候,她就把木頭給師傅看。老人家臉上的表情也很古怪: “你家有人幹過明式家具修複?”

“沒有。”

“那你手上的分寸這麽好,怎麽練出來的?”

“……”她能說不知道嗎?但一圈人都在,顯然不能,只能打哈哈忽悠過去:“在蘇州古玩市場打雜的時候……練出來的。”

“哦,可以……”何師傅誇了一句:“手藝不錯,明天你就不用刨木頭了。”

鑒于刨木頭已經為難不了她,很快,何師傅就讓她進入了文物修複室,幫助他修複一批新到的香筒。說是幫助,其實也只是遞一遞各種規矩尺,調色刀什麽的。幾個三十幾歲的師兄,才有資格幫助何師傅真正上手進行文物修複。

不過很快,何師傅又布置了另一個任務給她和孟昕——上街買大黃魚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