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女孩

梅先生沒回答是否,只是問道:“那他旁邊那幾個人手上舉着都是什麽奇石?”

這個也難不倒小五,撇開那高仿的田黃不談,她的眼風掃了過去:“……嗯,這個人拿了三樣壽山石印章。第一方是水洞,又叫壽山魚腦凍。第二方是艾綠,這個可不常見。第三方是都靈坑,這坑色也是壽山石中少見的……”

轉到了旁邊一個女藏家身上,她繼續道:“那是巴林雞血石……不對,那是假的雞血石。”

梅先生的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為什麽說是假的?”

“也不能說是假的,只是這位小姐肯定要虧了——這一塊雞血石,是用巴林雞血石的邊角料制作的,只不過用膠液加上石粉粘成大塊的樣子,然後磨光封蠟,看起來血色很多,質地又好。其實價值遠遠不及真正的大塊雞血。”

說完了,她才注意到旁邊的梅先生在看自己。

四目相對的瞬間,心髒漏了一拍。馨甜的燈光溫暖地灑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眉眼,他的身段,他的氣質一一彰顯了出來。小五幾乎看呆了:這個梅先生長得真好看啊……容貌氣質都是一等一的俊雅。眉眼之間,端着無數的溫潤如玉。

難怪孟昕“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梅先生看她呆呆的目光,卻是見怪不見:“孟小五,是哪個師傅教你這些古董知識的?”

她立即轉過了頭:“我爺爺。”

“你爺爺是哪位前輩?”男子居然不知不覺用上了“前輩”這樣的字眼。

“他不是什麽前輩,他是做古董高仿的……已經去世了。”小五嘆息道。說完,她覺得氣氛似乎有點沉重。想一想,只有自己被考驗了太吃虧了。于是小手一指,指向了一個擺件,也笑問道:“梅先生,那你看看那個是什麽?”

梅先生也只看了一眼,就斷了出來:“象牙雕佛手……我看那像個筆洗,清代晚期的。”

這麽一打岔,氣氛果然活絡了不少。小五随口誇道:“行家,真行家。那你看那個玉器呢?”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男子只看了一眼,就道:“黃玉卧犬鎮紙……看雕工像是元代的,但如果真的是元代的古董,那麽價格也該在二百萬元以上。這是高仿品,從玉質,到皮殼包漿都有做舊的痕跡。有些蘇州造的門道。”

她有點不好意思,的确看着像是“蘇州造”高仿。

再指了指旁邊那個,她最熟悉,最擅長的古瓷器:“梅先生,你不會連古陶瓷也熟悉吧?”

男子瞥了一眼,古董鑒定中,古陶瓷可是最大的項目。他怎麽可能不熟悉?

于是道:“龍泉窯的折沿花口洗。不過,這件東西的胎骨不對。龍泉窯白胎青瓷胎質細膩緊密,底足露胎的地方呈朱紅色一圈細線。這種火石紅由胎內自然滲出。但這件東西的朱砂底是由胎內自然滲出,有人工刻意刷上的痕跡。”

“高仿的不是太高明。”小五情不自禁接着道:“你看這底子,圓的像是圓規畫出來的一樣。事實上,南宋時期,因當時的手工制作瓷器技術有限。所以龍泉窯的真品,底子一般不是正圓形的。而且大多有手工修胎的痕跡……”

男子聽完了,也終于展顏一笑:“孟小五,你幸虧不跟你爺爺做高仿了。”

他說這話,語氣中居然帶着絲絲的慶幸。

她也誇道:“你的眼光也很不錯啊。孟昕交了你這麽一個朋友,我也真替她高興。”

男子這才聽了出來,敢情剛才這個孟小五是替朋友考察自己。

“孟小五。”梅先生又細細咀嚼了一遍這個名字:“你在福佑樓做事高興嗎?”

“高興啊。每天都可以面對許多的古董。我性格好靜不好動,這樣的工作比較适合我…哦,對了。”她忽然想到了早上遇到的那一件拿不準的福字倭角剔福盤,想到梅先生應該是福佑樓的高級員工,于是把心底的疑惑跟他說了。

梅先生就道了句:“那我們一起去看看。”

她點了點頭,福佑樓的拍賣會近在咫尺。可別因為這福字倭角剔福盤出什麽亂子才好。

出了會場,梅先生就開車帶她來到了福佑樓後方的文物修複部去。但部門的人都下班了,門口的鐵閘門也拉了起來。她看到梅先生下車說了幾句,那保安就開了閘門放行了。梅先生把車駛了進來,那些保安倒也沒有跟進來看。

她有點好奇:按照規矩,無論誰在下班了之後再進修複部門。都要保安組長親自陪着的。這梅先生倒好,保安怎麽這麽放心他?

不過惦記着那一件福字倭角剔福盤,她就帶着梅先生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就是這一件了。”她指了指已經被鎖進了玻璃展櫃的福字倭角剔福盤:“你也來看看。”

但梅先生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要拿出來看。”說完,他就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他們部門的主管周主任居然屁颠屁颠跑過來了,開口就是“大少爺。”小五還沒能消化“大少爺”這個稱謂意味着什麽,梅先生已經下了命令——

“打開這個櫃子。”

周主任立即打開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梅先生先上手端詳了一番福字倭角剔福盤,他的目光極專注認真,細細密密地查看這福字倭角剔福盤的每一個角落。

顯然,在真正工作的時候,他是個極其耐心且嚴肅的鑒定師。

梅先生放下了福盤,對她道:“孟小五,如果你有信心指認這東西是假的,那你證明給我看。”

她點了點頭,卻是忽然間明白了梅先生要自己做什麽——因為這一件漆器實在高仿的太神了,從外表上,已經找不出任何破綻。除了她自己分辨出來的“氣味”不一樣,沒有第二樣證據證明這一件福字倭角剔福盤是個高仿。

那麽,唯一證明的方法——就是看漆器的胎。胎是絕對可以彰顯真假的。

然而,漆器的表層被厚厚的漆所覆蓋,想要看胎質……那麽,就要冒着破壞原件的風險了。

如果有信心——有信心嗎?如果損壞了,可能賠的連褲子都要當掉了,她不是孟昕,沒有任何家當,也沒什麽朋友會來跟自己說情,何況,這還是故意損壞……如果發現是個真品。那麽,這個結果是孟小五承擔得了的嗎?

她不知道,但梅先生這麽開口了——好像挑釁一樣。

她望了一眼這個“梅先生”,他的目光嚴峻,薄唇輕抿——難道他以為她在說謊,亦或是逞強賣弄學識嗎?不,她曉得的,古董鑒定這一行的風險有多大,一朝富,一朝窮不說,還要冒着被藏家仇恨,被打眼所名譽盡毀的風險……

然而,沒有這個“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氣概,就別想真正的“去僞存真”!

她轉身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把锉刀,走到了這福字倭角剔福盤的面前。周主任還攔住了她:“孟小五,你幹什麽?!”

梅先生攔住了周主任,又對她道:“孟小五……男子漢大丈夫,敢說敢當。”

“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氣,将福字倭角剔福盤放在了桌角邊緣,然後舉起锉刀一刀切了下來。

“哎哎哎!孟小五!孟小五這是藏家委托拍賣的古董!你不能動!”

“哎呦!大少爺你趕緊攔着她!這丫頭是新來的,下手沒輕沒重!”

“……丫頭?!”梅景铉的話應剛落,這邊孟小五已經開始歡呼雀躍了:“哈哈哈……斷面是白茬,梅先生你看看,這是高仿的。仿的還真像個樣子。”說完,小五已經舉着缺了一角的福字倭角剔福盤遞了過來:“喏。”

如果是真品明代福字倭角剔福盤,那麽漆器的胎質絕對不會是白色的,而是深紅色的。

她剛才堵了一回真假,還真夠刺激的。好在賭對了——“你看。”

但梅景铉更關注的是另一件事——剛才,周主任說:“這丫頭”。孟小五是個女孩子?!

他看她短發利落,衣着打扮都像個男子,說話的聲音有點娘娘腔,倒也沒多想……一直以為孟小五是個秉性開朗的小夥子。而直到現在……小五伸過來一雙白皙如嫩藕的手,他看到這雙手笨笨的,柔的仿佛沒有骨頭。又纖細得可愛,仿佛輕輕一用力就會斷了……

“你是女孩子?!”梅景铉反問了一句,他真沒想到今天跟自己相談甚歡的小夥子,居然是個女的。

“……”剛才還雀躍的孟小五,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滿臉的笑容頓時就消失了。

一言不發,她生氣地扔下了锉刀和漆器,轉身而去——

你才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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