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晰

隔日到了單位上班,公司正好召開了員工大會。

大會上,王經理宣布了一件消息: “再過幾周,上海和盛春拍就要開始了。我們福佑樓的東家梅氏的兩位少爺現在到了上海。兩位少爺随時可能會來福佑樓檢查大家的工作情況。所以這幾天大家要注意紀律,注意儀表……”

孟昕小聲說了句:“他要來了?”

她看向了她,孟昕小心翼翼地舉起手腕,手腕上綁着那一串千眼菩提手串。

結果說曹操曹操到,剛剛吃過午飯,小五就看到了公司外面排着好幾輛轎車。走廊上有人竊竊私語,也不知道在叨咕什麽。

她不愛管閑事,直接去儲物室領了魚鳔膠。

回頭的時候,她看到樓道上簇擁着不少人。過去打了個招呼:“王師兄,張師姐你們在看什麽?”張師姐告訴她:“小五,你看!那個人!梅家的大少爺!”她定睛一眼——呦呵,梅景铉站在樓上巡視下面的古董修複室,還蠻有架子的嘛!

現在一看他的确蠻帥的,然而這件事她也沒什麽興趣。

小五下了樓,這時隔壁瓷器室的張師傅跑了過來:“你們這裏還有多餘的人手嗎……那個,小五你過來!”

“哦。何師傅……”

“去吧。”何師傅仔細叮囑了句:“多跟人家張師傅學學。”

“好的。”

原來瓷器室剛剛來了一批鹹豐瓷碗,說是從某個湖南總督後裔的家中收購過來的,主任要三天後修複完畢交貨。瓷器室人手不夠,就跑到他們漆器修複室來借人了。

到了瓷器室,張師傅就把她帶到了一對鹹豐粉彩大瓶面前,桌上還有一攤碎瓷片。

“先把這些瓷片挑選出來,标上序號。”

“好。”

她戴上手套開始挑選碎瓷片。

這個活兒難倒也不難,瓷器修複就是要有耐心。就跟拼圖似的,一開頭最難,到了後面反而好辦了。而且瓷器修複向來講究的是“天衣無縫”,要保證瓷碗的光滑度、色澤的一致。有時一個位置粘錯了,就會影響整體,又得一片片取下重新再來。

所以先頭的挑選辨認就格外重要。

站了半個小時,她才陸陸續續把碎瓷片拼湊好。抹了一把額頭,全部是汗。

剛想跟張師傅說:“拼好了。”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孟小五,你怎麽跑來修瓷器了?”

“……”

轉過身,她看到了一襲黑色西服。梅景铉挨着她很近,他的眉眼很淡,身上有古龍香水味。愣了一會兒,她才收回了目光,回答也十分随意:“瓷器組這邊忙,我過來幫幫張師傅。”一邊說,她一邊把剩下來的碎瓷片全部收拾起來。

她的心思還放在古董上面。

聽說,這一對鹹豐粉彩大瓶擺在人家地窖裏百八十年才被發現。當時現場魚龍混雜,這些碎瓷片,有的屬于這一對鹹豐粉彩大瓶,有的根本不屬于這玩意。

她太熟悉瓷器修複了,三下五除二,她把挑選剩下來的碎瓷片也分門別類分為了三小堆。

梅景铉就看着她在工作,細嫩的一雙小手上沾滿了泥土。

他也是行家,已經看出了門道:“這是屬于三件瓷器?”

“具體來說應該是四件……但第四件只有這麽一小片瓦礫了。”她把剩下來的那一片擱在一邊。上面畫了一副形單影只的青花八寶紋。

梅景铉繞過了她站立的地方,站在她的對面。也仔細瞧桌上的三堆瓷片。

她有點緊張,倒不是因為梅景铉忽然下來“視察”她的工作,而是因為那些師兄,師姐們都偷偷看着他們。就連張師傅,都站得離他們遠遠的……張師傅你這不人道啊!我過來幫忙,人家大少爺過來了,怎麽成了我在接待梅大少爺?!

小五在心裏哀嚎,希望這大少爺早走早好。

“一件竹石芭蕉紋玉壺春瓶,一件綠地粉彩開光花鳥紋方瓶。還有這一件……”

小五呆住了——梅景铉居然在認這些碎瓷片!這,這第一件的确是竹石芭蕉紋玉壺春瓶。但這碎瓷片只剩下瓶頸一部分。還,還有這綠地粉彩開光花鳥紋方瓶只剩下瓶身一塊。就是她認出來這些種類還有些難度。結果人家往面前這麽一站就認了出來!

不過……還有最後一件。她相信這一片才是最最難鑒定出來的。

梅景铉頓了頓卻是道:“這不是鹹豐的青花……細沙平底,旋削痕……順治的青花碗。”

對,這是一件順治年間的青花瓷大碗。可惜了,這碗已經只剩下這麽一點點瓦礫。

不過比起這個,梅景铉這等鑒定古董的眼光,她也真心佩服。于是笑了笑道:“梅先生,你不來我們部門做事可惜了。”

梅景铉卻是道: “你剛才上手就知道屬于哪一件。能做到這一點,到底對古陶瓷有多熟悉?”

“我也不是太熟……這些碎瓷片大多是有釉色的。按照顏色分一分也不是很難。”

說完,她把收拾好的碎瓷片送到了張師傅修補處。

張師傅卻叮囑道:“梅先生過來跟你說話。你就跟他說說我們這裏的工作情況。”

“……”她能趕緊請個假嗎?

回到了工作臺,這梅景铉還沒走,她已經熱出了一身汗:“梅先生,還有什麽事嗎?”

梅景铉打量了一眼她,小姑娘急的額頭上,鼻子上都是汗。他本是來跟她商量事情的,現在看來,忽然造訪卻是唐突了。但,他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可造之材,也不想被別人捷足先登。尤其是自己的弟弟梅景铄。于是輕描淡寫道:“上海光藝博物館招聘古董鑒定師,小五,你在福佑樓當修複師屈了才。想不想換個崗位?”

她知道上海光藝博物館,梅家名下的一家大型民營博物館。但是:“我在這裏工作挺好的。”

梅景铉淡淡道:“小五,你的工作态度我很欣賞。不過,太過謙虛也不是好事。”

“謙虛使人進步。”她瞄了他一眼:“驕傲使人落後。”

說完,她擡起頭跟梅景铉平視:“你還有事嗎?”

她揚起臉蛋,白熾燈光下,嫩嫩的皮膚瑩白如玉,脖頸曲線優美。新長出來的頭發柔柔地貼着頭皮,長長的劉海擋住了半邊臉……剛剛長開的小姑娘,眼角眉梢都帶着純純的風情,仿佛一塵不染的自然風景。

梅景铉忽然感到——她長大了。比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長漂亮了不少。身形更是抽了條的成長。如果之前問這個問題,還顯得老牛吃嫩草。而現在,她的風情與才華具備,他如果再不問,就不是那個“求賢若渴”的梅景铉了。

“小五,晚上有時間嗎?請你吃個飯。”

但小姑娘的睫毛閉上又張開,幾乎不假思索就丢出一句:“沒時間。”

下班的時候,人流如織。門口已經沒了那一排豪華轎車。

回去的路上,小五還在糾結“這梅景铉怎麽又來找我了?”“他就這麽想挖牆腳嗎?”不過想一想也能理解:這梅景铉聽說是個十分愛才的主子,招了不少有才能的屬下幫自己的忙。她在古董修複,古董鑒定上的才華,的确讓人刮目相看。

然而,她跟梅景铄約定好了:以後去他身邊。畢竟是救命恩人嘛!

到了宿舍,孟昕已經在做晚飯了。客廳裏放着MP3,擴聲器裏放着梁靜茹的:“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她回來了,孟昕也一聲不吭。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小五才試探開了口:“孟姐姐,今天梅大少爺來了我們單位。你看到他了嗎?”

“他根本沒下樓來。”孟昕的聲音很冷:“說不定已經忘了我。”

“……”小五吃飯,這檔子事還是不要管了。

但是孟昕這一次受到的打擊不小。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簡直魂不守舍。現在換了一個新手跟孟昕搭檔做魚鳔膠。吃中午飯的時候,小五聽到孟昕的搭檔跟別的同事抱怨:“那個孟昕就跟鬼一樣。喊她的名字半天都不回應。”“她是不是失戀了啊?”

真相了,她猜孟昕也是失戀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她已經把張師傅交代的工作做好了。張師傅還私下塞了一個小紅包給她:“乖孩子,拿去買吃的。”

她有點囧,正要拒絕,漆器組那邊忽然叫嚷開了——

“啊!!”“怎麽回事?!啊!你,你怎麽流血了?!”“快把那邊的紗布拿過來!”

趕過去一看,小五也差點暈倒:原來孟昕的右手被錘子砸到了。何師傅她拿着紗布按住了她的五根手指,可是血已經浸透了層層紗布。手腕上的那一串千眼菩提手串上也沾染了血污。眼下,孟昕閉着眼睛,似乎痛的就要立即昏死了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把孟昕送到了醫院去。

一個CT拍下來,醫生給出了報告:兩根手指的指骨粉碎性骨折。

“我,我不是故意的!孟昕她這幾天老是走神。我們在砸魚鳔膠,我讓她把手拿出來了。我,我在掄錘子,我沒,沒注意到她還把手按在黃魚肚子上……”始作俑者,這個叫陳莎的新員工站在病房外面哭哭啼啼的。

小五坐在椅子上,從剛才主治醫生出來宣布結果的時候,她就在發呆。

她明白了,這就是愛上一個人忘卻所以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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