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橫亘

與此同時。

香港市中心的時代廣場上,新年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了。

剛剛返回到香港的梅景铉回到了位于尖沙咀一帶的家中。

他本來并不打算回家過夜。作為香港博物館的研究員,他已經習慣在博物館的修複室裏過除夕。只是爸早上提到了一句晚上想見他,所以他才趕了回來。只是,他差點都忘了家裏還有一個後母。一個常常會對別人說三道四的後母。

“小铄,老爺子今天不知道發了什麽瘋。早上居然打電話讓梅景铉他回來吃飯……”

一個尖尖細細的女聲從客廳傳出,梅景铉剛踏入玄關。出也不是,進也不是。

“媽。”這是弟弟梅景铄的聲音:“哥都多久沒回家了?爸喊他回來吃飯很正常。”

“正常什麽呀!你哥就像他外婆,哎吆,性子都不正常的很。那老太婆簡直神經病一個……”

“媽,大過年的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管家這時候才發現了他,走過來規規矩矩地問道:“大少爺?您有什麽事?”

梅景铉沒有走進客廳,只是看了下手表,發現已經過了淩晨:“爸他睡下了?”

“是。”連這個管家都客氣得很,仿佛他不是這個家的大少爺,而只是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那好,告訴爸:我明天再過來。”說完,梅景铉就離開了這個“家”。

出了門,他就從車庫把車倒了出來。綠燈亮了,他推進到了三擋,雙手打着方向盤,車窗外是一閃而過的绮麗霓虹,車廂內沒有開燈。

其實,今晚在家聽到後母的閑言碎語,梅景铉一點都不意外。這個女人極度愛財,也極度排斥自己這個第一繼承人。

這個老女人的閑言碎語,也是他逃離家的原因之一。

若不是顧忌着他外祖父的勢力,他确定,後母和弟弟梅景铄兩個早把自己的家産都吃透了。

他的外祖父姓孫,曾經是上海最大的古董商人,身價數百億。在自己一歲那年外祖父去世了,老爺子名下的財産就全部劃分給了自己。所以,別人都說他是含着數十億身家出生的大少爺。外祖父的那些精通生意的屬下,至今也只聽他受用。

但是後母和弟弟的“胃口”太大了……

回到了單位,梅景铉進了公寓,茶水都是涼的。還得自己燒一爐子的開水。

他把煤氣點燃,淡藍色的火苗就舔舐着黑黢黢的鍋底。趁着這會兒功夫,他把桌上的一件明代萬歷的青花乳足爐進行了修補。但剛剛把熔化的銅條置于鋼鐵制成的篩格上,手機就響了。他接到了電話,不是關于節日的廢話問候語。

“大少爺。”

電話那頭的人叫做吳墉,是他外公以前的得力幹将。鼎盛時期,這個吳墉在江蘇有數百間古玩商鋪。

這不,吳墉又是老生常談的話:“少爺,我到上海來了。榮叔,複卿,還有張廣發他們也到了上海。咱們的意思,還是以少爺您馬首是瞻。現在二少爺把持着內地的古玩市場……這不要緊,只要大少爺你說一句,兄弟幾個再為你拼個二十年!”

“吳叔。”梅景铉帶着幾分客氣,但也不失少爺風度:“老爺子現在不讓我碰上海的生意,你們的熱心未免用錯了地方,還不如聯系我弟弟去。”

“大少爺……”那邊吳墉嘆了一口氣,卻也是無奈:“你不知道,二少爺他向來排擠我們這些孫家留下來的古玩商人。和盛拍賣,別的古董商收取10%的傭金,卻收我們20%的傭金!而且二少爺動不動就把我們的參拍品撤下,或者造謠說我們言而無信提供的是高仿品……這不,老東家留下來的古玩店都關了一大半了。都是被二少爺排擠的!”

梅景铉沉默了,弟弟做的這些事他也都知道。只是沒料到影響這麽壞。

“還有上海的福佑樓。”吳墉繼續訴苦道:“福佑樓可是大小姐出嫁的時候老東家給的陪嫁!可是現在你去看看,福佑樓上上下下都是二少爺的人!”

這個梅景铉更知道——去年,他親自去了福佑樓考察。結果,除了那個周主任,福佑樓裏的人都不認他這個大少爺了。也忘了,他們的主子排行第幾。

“我知道了。”挂了電話,梅景铉走到了火爐邊關掉了煤氣。裏面的水早已經沸騰不已。

端着熱水走到了沙發前,他訂了去上海的機票——

看樣子,那個“福佑樓”他還是不能善罷甘休。

五日後,上海。

新年很快就過去了,初五的時候福佑樓下發了年終獎金。

本來大家的獎金都是按照工齡分配的。可小五沒想到,自己這麽一個剛剛入職不到半年的新人,居然拿到了八萬還多的獎金!

周圍的人都羨慕的不得了,個個都說她是下一代的周師傅了,一級古董修複師的職稱也快要收入囊中。

今兒心情特別好,她就想去買東西。但問孟昕要不要一起出門,孟昕果斷拒絕了她:“我還要學習。”

厚厚一疊古董鑒定的書壘在了面前,孟昕好像跟她耀武揚威一樣。小五嘆了口氣,彼此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她也不是故意貶低孟昕。眼力勁兒相差太大,這就是最大的實力差距。于是道:“那好,孟姐姐,我待會兒給你帶桂花鴨。”

大過年的一個人買衣服甚是無聊,路過濟源齋她便進去坐了坐。

一名服務員引着她進入了古董修複室,沈老師傅正在裏面工作。

“沈爺爺,這是我給你買的正山小種紅茶,武夷山産的,您喝喝看。”

“好孩子。”沈遇安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他洗幹淨了手,過來泡茶的時候又細細打量了一眼她:“小姑娘長大啦,漂亮的爺爺都快認不得了。”

她赧然一笑:最近好多人都誇她長漂亮了,這還多虧了最近一段時間夥食好。這不,本來小五面黃肌瘦的,經過這半年的調理,如今皮膚白了,個子長高了,連五官都精致了不少。加上她新弄的長直發造型,看上去還挺有模有樣的。

喝完了茶,小五忽然想到一事,擱在心裏想問如今一吐為快。

“沈爺爺,我聽我爺爺說他還有幾個師兄弟。那爺爺的師兄弟現在在什麽地方呢?”

沈遇安嘆息了一聲:“哎,這事……除了你爺爺以外,這些年我就沒見過其他幾位師兄了。”

小五吃了一驚,看沈遇安面有悲戚之色,知道觸動了老人家的心事,于是換了一個話題:“我常常聽爺爺說,陳老師傅在文物修複方面出神入化……那陳師傅她修複的那些古董現在擺在什麽地方?”

沈遇安想了想:“師父她修複的古董數以千計,大多收納在江西博物館裏頭,還有一些國寶級的文物送去了北京和沈陽的故宮。我們上海這邊的博物館裏有一件古月軒的乾隆官窯琺琅彩玉壺春瓶就是師父在1977年初的時候修複的。”

“古月軒?”她來了興趣:所謂的古月軒是瓷器裝飾技法的一種。又稱“瓷胎畫琺琅”,後人稱“古月軒”,國外稱“薔薇彩”。盛于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時期。說白了,古月軒就是當時宮廷內的高級瓷器觀賞品。

現在能看到的古月軒瓷器都是文物級別的古董,拍賣價也少說百萬以上了。

不過更稀奇的是,居然有一件古月軒是陳歸寧親手修複的。

離開了沈家,小五就打車去了上海博物館去看看這件古月軒。

很快到了上海博物館,進入明清瓷器專項館,她就看到了那一件清乾隆款的玉壺春瓶。只見這玉壺春瓶細頸鼓腹,小巧玲珑,造型高雅端莊,簡潔而優美。果然是一件古月軒的真品。

周圍的人流如織,她悄悄把背包裏的陰陽尺拿了出來,偷偷比劃了下——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難道這陰陽尺是概率性連接陰陽嗎?她有點氣餒。

“陳師傅。”

卻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一聲呼喚。她吓了一跳,手一滑,陰陽尺“啪嗒!”一聲就落在了地上,周圍熙熙攘攘,反倒是心髒撲通撲通直跳的聲音最大,咳咳咳,她趕緊彎下腰撿起陰陽尺。

“陳師傅。”那個聲音又陸陸續續響了起來:“好久不見了。”

小五等周圍人走了,才問玉壺春瓶道:“是你跟我說話嗎?你怎麽知道我是陳師傅?”

玉壺春瓶告訴她:“陰間的東西看的也是陰間的魂魄,我看你,就是陳歸寧的一縷冤魂。”

“嗯……可我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對了,你知道我為什麽死的嗎?”

“……我不知道,我在1980年的時候就到了上海博物館。”

“那你知道這一把陰陽尺吳青梁怎麽得到它的嗎?”

“這一把陰陽尺……是四十多年前,你收的那幾個徒弟盜墓的時候從一座王陵中挖掘出來的。中途,吳青梁被一個姓孫的人所騙,丢了陽尺只剩下陰尺。又把尺子交由他的師弟張雲坤保管。後來你把這一把尺子從張雲坤手上要去了。”

“是嗎?那陽尺現在在什麽人手上?”

“陽尺在姓孫的那個人手上……對方也是個盜墓賊,後來好像去了上海……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之前我聽說:陰陽尺裏面有個陰界之門,這是真的嗎?這個陰界之門是什麽東西?”

“是真的……你能跟我說話,這就是打開了陰界之門的一個小角落。不過通靈陰陽只是一小部分,如果你能好好使用這一把陰陽尺,還可以讓活物下陰間,這就是大的陰界之門……大的陰界之門開啓之日,勢必也會引起另一輪動蕩。”

“什麽意思?!”

但這古月軒忽然答非所問:“啊!我看到了你的身後有個影子……那是誰的影子?!”

她吓了一跳,轉過身一看後面空空蕩蕩的。

就在這時,古董的聲音忽然消失不見了。小五連忙舉起陰陽尺靠近了玻璃展櫃,但這一件玉壺春瓶始終再也沒有開過口。她還有許多想問的——什麽身後的影子?影子是什麽東西?!是不是張雲坤殺了陳歸寧?!然而,陰陽尺和玉壺春瓶就再也沒有回應過。

出了博物館的時候,小五茫然地走到了大街上。街上有許多人,他們的臉上都挂着一種認真積極的表情。只有她,頂着一張慘白的臉。

想到剛才那古董的話語,她不禁看向了地面——孤孤單單的,地面上只有自己的影子而已,背後哪裏還有什麽影子?!

不想了不想了。

她打算把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忘掉,反正現在自己是孟小五,而不是陳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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