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古畫
和父親商量完了事情,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梅景铉一方面調查拍賣會上安置的人手,以便摸清楚每一個人的底細。另一方面,他安排人手去南京調查秦禾。這件事擺明了針對他們梅家,不可大意。
吳墉過來的時候,他又想起小五的事:“吳叔,去年景铄在蘇州那邊參與了一樁案子,你去聯系一下那邊的人,把受害人的宗卷調過來。”
“是。”不一會兒吳墉就把他要的東西帶來了,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是看到宗卷上記載的文字還是觸目驚心——顱骨開裂,腿骨折斷,內傷比外傷更甚。搶救期間,多次器官衰竭,多次休克窒息……還有,□□受創嚴重。鑒定為被強制與多人發生了……
還有一張照片,上面找的是小五剛剛被送到醫院時的樣子。
只要看上一眼,就令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尤其是左眼的傷勢,難怪她說治不好了。
這些都是孟小五的卷宗!為什麽是偏偏小五?!為什麽是她經歷了這些傷害?!
從不知道憤怒可以達到如此地步……如果不認識小五也罷了,但是他已經認識了她。卻無法想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嘩——!”地一聲響。滿地淩亂。
被打碎的墨水盒躺在地上,四散的文件毫無章法地貼在地上。衣袖上,領結上都是濺射的墨汁。他甚至在唾液中嘗到了墨汁的味道。
他到底怎麽了?居然會為弟弟的屬下如此生氣?
以這個女孩的見識和膽色,早晚要成為他的敵人。現在反倒同情起敵人了?他是中了什麽邪?!
但無論他怎麽跟自己說,這一份憤怒和憐惜,卻是怎麽樣都掩飾不了了。
晚上八點,小五準時寫好了報告過來交差。
502號房間就是梅景铉的住處。門外站着幾個保镖,都是西裝革履的打扮。看到了有人來,為首的保镖下意識做出掏槍的動作。
她解釋道:“我叫孟小五,是你們大少爺讓我過來交材料的。”
“蕭昊,讓她進來。”這是梅景铉的聲音。
進了梅景铉房間的時候,她站在門口郁悶——這是怎麽了?
地上都是紙張。墨水濺得到處都是。甚至連梅景铉的臉上,內裏的白色襯衣上也全部都是墨汁。
她又很快想到——梅景铉一定是剛才大發雷霆了,想不到他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平平淡淡的,遇到弟弟有難了,也會如此情緒激烈啊。
她別了一絲同情走了過去:“大少爺,這是我的報告。這上面我都寫清楚了。”
梅景铄接過了她的報告。
她丢下東西就想走人了,但梅景铉喝住了她:“站住。”
“還有什麽事情?”她聞到了酒味,下意識問道:“你喝酒了?”
梅景铉是喝了點酒,他心煩又意亂。晚上朋友霍楠作為中間人,讓他見了上海地區的兩位高級官員,為接下來把弟弟弄出號子做準備。
有錢不能解決的問題,那麽可以用權解決。用錢和權都解決不了的事情……比如說眼下的情況。
梅景铉看也不看她的自白書。只是淡淡打量着她的模樣——這小姑娘已經換下了工作服,穿了一件滾邊鑲嵌金絲的小裙子。毛絨絨的領子裏面,雪白的肌膚只露出淡淡一抹。她的眉眼長開了,秀氣的鵝蛋臉更好看了,和初見時候天差地別。
為什麽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會遭遇那種事?為什麽他不是她的救命恩人?
酒精也不能告訴他原因。
小五見他只盯着自己,不說話。于是摸了摸臉蛋:“怎麽了?”
梅景铉沒說話,只是看了看她的自白書。字跡娟秀端莊,居然是一手的簪花小楷。
這筆簪花小楷,又讓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以書法見長,給父親寫的信裏都是這樣的筆跡。
偏偏又是這個小五寫的出這手字。什麽都輪到了她,可什麽都輪不到他。
梅景铉把直白書晾在了一邊:“小五,案子沒調查清楚前,你也有很大的涉案嫌疑。從現在開始,你就跟在我身邊調查這件事。”
她答應了下來:“好,不過到時候查出來我沒過錯的話,你可要跟我道個歉。”
梅景铉答應了她,走的時候,他囑咐她:“明天早上,你先跟我去一趟警察局,鑒定一下那一幅郎世寧的畫。”
“好的。”出了辦公室,小五才松了一口氣。
下了樓,正要回宿舍去,走廊上卻碰到一個最不想見到人。
看看,來的人她都快不認識了,這麽穿金戴銀的高挑女人真的是她的二姐嗎?
“小五。”
“二姐。”她不鹹不淡說了這麽一句:“好久不見啊,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孟老二轉了她一圈,似乎在打量她:“小五,你長高了,也變漂亮了。當初你離開了我們那一座小小的作坊,後來跟的是什麽人?”
“我跟了梅家少爺。三哥他不是跟你一道跟了秦先生嗎?他在哪裏?”
“他去了北京。”孟老二頓了頓,臉上的妝容掩飾了表情:“現在我也不叫孟老二了,我叫孟寧。三哥他叫孟青。這都是秦老板給我們取的名字。”
“那好,孟寧小姐。”她立即換了稱呼:“你還有什麽事嗎?”
“小五,我們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雖然說,你把我們的家什給燒了。不過,二姐并不想怪你。反正,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自小就和我們相處不來。”
“彼此彼此。”她承認,當初燒了爺爺的東西,也有不想留給幾個哥哥姐姐的成分在。
“但是現在我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你的少爺被抓了,我的老板也被逮捕了。我看我們還是應該放下從前的隔閡,合作把事情解決才是。”
孟寧還當她是從前那個軟弱可欺的小妹妹,語氣也很高傲。
想不到小五淡淡掃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孟小姐。我想我們的目的有所不同。這件案子,我們公司要證明的是梅景铄的清白,你們要證明的是秦禾的清白。可案子畢竟是案子,總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你說,是不是呢?”
言下的意思,如果能證明梅景铄的清白,他們不介意讓秦禾背黑鍋。
“你!”孟寧想不到,這小五現在如此嘴硬了。
小五不想再跟孟寧廢話什麽,徑直走了。
當初孟爺爺臨終之際,二姐,三哥的表現着實寒了人的心。所以,從那之後,妹手足就分了。
反正,自己的目的和這些白眼狼們不一樣。彼此也沒必要說什麽交情的。
第二天一早,梅景铉就過來接她一起去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很快,他們就被指引到了檔案室去。梅景铉先看過了畫,從紙張,印章等各個方面進行了鑒定,确定為郎世寧的真跡。至于那些殘品,從缺口上面來看,大概撕毀年代在近五十年以內。也不是新痕跡,毛邊已經比較老舊了。
輪到小五來鑒定了,她假意拿工作手套,偷偷把包裏的陰陽尺拿了出來。
戴上了手套,她就走了過來。連梅景铉都說這幅畫是真的了,的确是郎世寧的真跡無疑。不過,她還要看看這一幅畫裏面還有什麽乾坤。
所以,今天她就把這一把陰陽尺帶過來了。
袖子裏,陰陽尺的分量開始越來越沉。她按照鑒定的基本流程,先看印章和題跋部分。這一看,眼前就出現一個畫面。
畫面仿佛一面鏡子,鏡子裏是一個細雨蒙蒙的世界。一個卷着泥褲腿的小夥子打着一把破舊的油紙傘,站在一個古井旁邊。他東張西望,似乎在戒備着什麽。忽然,古井下面竄出來一個中年男子。這人手裏拿着一幅長卷,外面用油紙包結實了。
“到手了!孫傳芳丢在江西老宅裏頭的故宮寶貝!”中年男子光着膀子,背上紋了一條青龍。
他口中的孫傳芳是民國時期的贛系軍閥,那段日子,江西就處在孫将軍的麾下。
“給我看看——啧啧啧,這麽好的寶貝,孫傳芳怎麽就舍得丢在老宅子裏頭不管了?”
“哎,這就是你不知道了。孫将軍當軍閥的時候,搜刮了不少清皇宮裏的寶貝。後來孫将軍被罷了兵權,就在天津等着官複原職。到了1935年,他看情況不妙,要帶着阖家老小和這些寶貝一起逃到外國的,結果宮二姑娘施劍翹為了報父仇,刺殺了孫傳芳。所以,他的寶貝都帶不走了。這一副畫丢在了江西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那你怎麽知道孫家有這麽好的一個寶貝?”
“這就是門道,實不相瞞,是我從前的一個小夥計告訴我的。現在人家在江西瓷廠……”
畫面一轉,這中年漢子帶着這個小夥子走到了一個巷子裏。巷子裏還有一個人,這個人穿着藍幹部裝,足蹬一雙高腰白色“回力”牌籃球鞋。三個人一碰頭,還是這中年漢子先開了:“陸修遠,算你小子夠良心。這一件寶貝是真的,我們就要發財了!”
小夥子拿出一疊鈔票:“這裏是兩千塊錢。以後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兩千塊錢?”陸修遠冷笑道:“這郎世寧的真跡不夠換個十幾萬大洋?就給我兩千?”
“那你想怎麽辦?!”中年漢子冷笑一聲:“莫是忘了我們都是搬山卸嶺的土夫子?!”
這話就有威脅的意思了。土夫子,就是盜墓賊。他們的膽子最大,上天入地什麽都幹的。解放以前,幹土夫子的人很多,可是出名的沒幾個。這一個中年漢子就是江西這一帶最有名的一個土夫子。鼎盛時期,手底下也有七八十個小夥計。
這陸修遠師兄弟三個人,當時就是他手下一個跑堂的。也是陸修遠告訴他說,孫傳芳的老宅子裏面有寶貝的。
現在三個人分贓不均,開始發生了口角。一開始,還是這中年漢子占了上風,然後中年漢子就和小夥子一起圍攻陸修遠了。雙方身上居然都帶了刀,而且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幾個回合較量下來,這陸修遠忽然甩出一個金革鈎,割了中年漢子的頭。
小夥子吓得跪在地上求饒,但是陸修遠手起刀落,殺人不眨一下眼睛。
殺完了兩個人,陸修遠就挖了個坑把兩具屍體掩埋了。然後抱着帶血的郎世寧真跡回到了瓷廠。
瓷廠的一個小閣樓裏,早就有一個人在等候他了。看到陸修遠過來,這人就拿着金瘡藥走了過來:“師兄,怎樣?鐵山龍那老小子處理幹淨了吧?”
“處理幹淨了。嗨,青梁,要不是師父她老人家不許我們去南昌,我們也不用花這麽大的心思讓別人幫我們去取了這一件寶貝。”
跟陸修遠對話的,正是陳歸寧的二徒弟吳青梁。他們師兄弟兩個,再加一個張雲坤,早年都在那中年漢子“鐵山龍”的手下幹過土夫子,這不,破四舊的時候,這鐵山龍也沒辦法繼續營生了。就想大幹一筆然後就出國投奔大洋彼岸的生活了。
壞就壞在陸修遠這些年在瓷廠工作,可是武藝練習的越發勤快了。而鐵山龍老邁不堪一擊。
“師兄,我看這郎世寧的真跡少說也值個二十多萬的大洋。要不然,咱們趕緊脫手賣掉?”
陸修遠沉默了,脫手賣掉,也就意味着他們要逃離這個江西瓷廠,然後去了外國再也不回來了。其餘的都好說,就是那個張雲坤師弟,也已經跟他們兩個離心離德了。只是……他心裏頭裝着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師父陳歸寧。
當初勞改進瓷廠的時候,他換了熱痢疾,上吐下瀉簡直不成人樣。是師父陳歸寧熬的那一碗碗地榆,槐花湯,把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從那以後,他就把師父當成了唯一尊敬,唯一愛護着的人。為了她,他真的是願意把人生重新來一遍的。
“吳師弟。”陸修遠嘆了一氣:“這件事……還是等等再說吧。師父的父母去世了,她現在心情很不好。我們如果一走了之,師父她該有多傷心?”
吳青梁明白了:“那好,不過這畫終究要在國外賣掉的。故宮舊藏失竊,國內肯定會記錄在案。”
“以後再說吧,師父她身子好了,咱們兩個再想辦法。”
吳青梁也只好如此。陸師兄是個情種。他們師兄弟五個都喜歡師父,表現的最含蓄的是他和小師弟程禹。而最大膽的就是陸師兄和張雲坤張師弟了。也是他們都敬重師父,聽師父的話好好相處。要不然,幾個男人為了師父的青睐真的要争得你死我活。
這件事仿佛就這麽擱下了,而畫也被收到了一個小閣樓裏去。
只是收起來的時候,吳青梁又多問了一句:“對了,師兄你怎麽知道孫傳芳家裏有這東西?”
“嗨……我一個朋友的祖上跟着孫傳芳幹過,他喝醉了酒,不小心透露了這個口風兒給我。”
但吳青梁卻是陷入了思考:什麽朋友?他和陸師兄一起來到瓷廠八年了,除了幾個師兄弟和師父以外,就沒有其他親近的人了。看大師兄這麽相信這個人的話……莫非,就是師兄弟幾個裏面有人告訴師兄孫傳芳家裏有清宮舊藏嗎?
那麽,會是誰呢?
畫面到此一轉,像是一副水墨畫徐徐收了卷,氤氲了一片雲蒸蒸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