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霍楠
小五這才收了心神,別人看她,不過是幾秒鐘的怔忪,而她卻仿佛看到了幾十年的變遷。
明白了,這幅畫原來不是從故宮那裏偷出來的,而是孫傳芳的舊藏!那麽問題來了:會是誰利用這一幅畫來陷害秦禾和梅景铄?
爺爺已經去世了,爺爺說過,陸修遠也已經去世了。張雲坤,不,秦禾沒這個必要自導自演。
那麽只剩下:沈遇安和程禹?
不不不,怎麽可能會是沈爺爺幹的呢?!小五搖了搖頭。
私心裏,她也把沈遇安當做了半個爺爺。過年的時候,沒少去濟源齋串門。沈爺爺每次都拿出好吃的,好玩的招待她。有時候,也會把她帶入古董收藏室,教她一些古董的學問。這樣的一個慈祥的老人,她怎麽忍心懷疑呢?
出了警察局,卻是忽然想起來:好久沒去看看沈爺爺了,今天有空,不如去拜訪一下老師傅。
濟源齋今天照常開業,而且比以往更熱鬧。
中午時分,沈遇安就抽空出來見了見她。
小五看到沈爺爺忙的一頭熱汗,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半舊的棉襖,漿洗的幹幹淨淨,熨貼的平平整整。
“沈爺爺。”她先開了口:“今天我來找你……是想問你個事兒。”
沈遇安看起來心情不錯:“什麽事?”
“那個……和盛拍賣會出事了,您應該知道吧?那一幅郎世寧真跡……”她問不下去了。
“你是想問,秦禾的那一幅畫郎世寧真跡是不是爺爺給他下的套?”
她頓時否認道:“不,不是。沈爺爺您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小丫頭,古玩道上,下套,打眼,鑽空的事情多了去了。爺爺早就見怪不怪。”
“不,爺爺你不是那種人。”她還是堅信。
沈遇安搖了搖頭:“哎……你爺爺臨終交代了你,把師父遺骸交給我。何嘗不是要我去為師父報仇?!但爺爺老了,那秦禾又不是當年張雲坤的模樣。爺爺就是想報仇,也有心無力啊!這次案子,倒像是秦禾他自作自受。”
小五點了點頭:“肯定是他虧心事做多了。”
沈遇安喝了一口普洱茶:“秦禾這一幅清代文人畫,去年七月份就在北京瀚海拍賣會上展示過。爺爺料想,肯定是北京那邊有人發現了他這畫有問題,所以清查了故宮的賬目本。直到今年春拍才動手抓人……”
那就沒問題了。她是九月份才到上海的,沈爺爺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秦禾有問題的。
閑聊了一會兒,她也不再打擾沈遇安,就說告辭了。
從接待室走出來,經理引着她出門去。只是走廊狹窄,不經意間,她就撞見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個子高挑的女人,戴着長長的圍巾。她擡眼的時候,女人也擡起了頭。蒼白的面孔,沒有神采的雙眼。還有,微微浮腫的臉頰。
小五頓時像是被雷打過一樣——這人她認識!電視上看過,姜煥的姐姐姜娜!真但姜娜應該沒認出她就是姜家人辛辛苦苦尋找的小五。只瞥了她一眼,就走了過去。出了濟源齋,小五才定了神——怎麽,姜娜是濟源齋的常客嗎?!
這個發現,讓她的警惕心又懸了起來。
但是“驚喜”還未完,出了濟源齋,外面就走來一個男子:“孟小姐,少爺喊您趕緊回去。”
這個男子她不太眼熟,但穿着的确是梅家保镖的裝束,于是問了句:“是大少爺嗎?”
“是,少爺他說二少爺的案子有了新的進展,喊你回去一起商量。”
“好。”
保镖替她拉開車門,她上了車,車子就啓動了。一路上,她思量着姜娜怎麽會出現在濟源齋裏,沒怎麽注意到道路兩邊的風景。直到車子經過一個天橋,車裏一片漆黑的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怎麽這車好像要開出上海主城區了?!
梅景铉不是還住在半島飯店嗎?!
仔細再一想,她今天跟梅景铉說了出去走一走,下午回來。但是沒告訴他去濟源齋啊!
她的心跳飛快起來,怎麽,這是趕上了賊車嗎?還是專項賊車?!這些人到底有何目的?!
她深吸一口氣,先問了問坐在旁邊的保镖:“大少爺這是出了城嗎?”
“是,大少爺他說線索在城外。讓我們一定要把孟小姐安全送到。”
這年頭賊車都這麽精明了,而且是一個人開車,後面還有一個人看住了她。這下怎麽辦呢?
小五只好手慢慢往下探索,要去摸包包裏的手機。哪知道手還沒夠到包,這保镖就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孟小姐,請你不要聯系其他人。”
“你們不是梅家的人吧?”她也擺出了姿态:“到底想幹什麽?”
這保镖恭恭敬敬道:“孟小姐,我們沒有惡意。的确有人要見你。”
說話間,車子拐入了一群豪華別墅區。她看到了一片綠油油的高爾夫球場,這才初春,草已經長成了一片綠瑩瑩的。必定是相當有錢的人維護的一片娛樂場子。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車子在別墅群的中央停了下來,保镖還是恭恭敬敬地替她打開了車門。進入了別墅,她看到了大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穿着運動襯衫的男子,這男子似乎剛運動完,正用毛巾擦拭額頭的汗水。身邊站着幾個同樣裝束的保镖。
這男子她不認識,可人家認識她:“孟小姐。”
“你……是誰?”
“啧啧,孟小姐忘性真大。”男子一邊擦汗,一邊走了過來:“這麽快就忘了我?”
她能說真的一點都不記得這個人嗎?!而且這樣胡亂認熟人很尴尬的啊你知道不知道?!
她只好老實道:“這位先生,我不太記得您了。實在不好意思。不如你提個醒兒,我也好按圖索骥,看看您是哪的大神?”
“哈哈,大神?”男子爽朗地笑了笑:“小丫頭,你也別這樣誇我。我呢,也算不上大神。和你們家的大公子,二公子相比較起來更是不值得一提。不過呢,我這個人有個好處。好客,既然把你請過來了。你就好好做個客,成不?”
這人似乎沒惡意,她點了點頭。還是沒放下戒備心:“你叫什麽名字?”
“霍楠。霍去病的霍,金絲楠木的楠。咱們在上海國際飯店見過面,你把梅景铉拉走的那一晚。”
她這才想起來了:“那,霍先生。你今天費這麽大的功夫把我請過來,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
“當然,早就聽說孟小姐是個奇才,年紀這麽小就在古董鑒定上頗有造詣。我當時聽了,還有些不信。外面人嘛,總喜歡以訛傳訛。所以呀,今天請你過來看看我這屋子裏的寶貝真不真。說的對了,哥哥就送幾件好東西給你。”
原來請她來鑒定的,還弄這麽多的花招。不過,她可沒什麽名聲在外。這人多半就是梅家內部的人,所以才知道她的存在。
這霍楠帶她看的第一件藏品是一方鎏金的印章。
她戴上白手套,翻看了一下底部的篆文“淮陽王玺”就搖了搖頭:“東西不真。”
“不真?孟小姐,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霍先生。”她從不在古董鑒定上說大話:“古代玺印對印鈕的形制有嚴格的規定。戰國玺用龜鈕,東漢別部,司馬印都用戰國式樣的壇鈕,三國的部曲将印用立馬鈕……而這一件“淮陽王玺”若是真品,那就是漢高祖劉邦第六子劉友的諸侯玺了。”
霍楠已經聽入了神,尤其是看這小五脫口就把“淮陽王”劉友給說了出來,更是不禁喝彩——
“佩服!繼續說,這玉玺怎麽是假的?”
“這玉玺的龜鈕形狀不對:頭向上伸直,龜的四足撐立起來。西漢的官印沒有這種形制的。”
“或許是有人做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印玺獻給這個淮陽王呢?”
小五覺得好笑:還獨一無二?工匠敢逾越了官府法案,還不被抄家了。
不過,她要說出其他的理由讓這個霍楠死心:“這玺的包漿也不對。你看這雲水狀的裂隙,這不是天然造成的。而是高仿的人将這一方玉石放入火中熾烤,等到出現裂紋的時候,再在外層塗上有色溶液。讓石頭呈現出這種雲紋石的特征。”
霍楠這才被說服了。他有些沮喪:“下一個,下一個。”
下一個是一方硯臺,看紫金黑的呈色,還是四大名硯之一的歙硯。這種硯臺因為産自安徽歙縣而得名。小五看這一方歙硯的雕工什麽的還可以,也有老包漿……不過,她伸出手指,刮下一點點粉末,放在指肚上拈開了——粉末是黑色的。
“歙硯的外表是黑色的,但是粉末是白色的。這一件東西也不對。”
“那,這一件這一件。明代董其昌的千裏送行圖。這一件不可能是假的吧?!”
總歸看到一件比較靠譜的東西了。她仔細看了看,還是搖了搖頭。霍楠幾乎都急了:“小妹妹,現在市場上董其昌的真跡可是五十多萬一平方尺。這我花了五百萬買回來的。連專家都說是真的。你不可能說是假的吧?!”
她也是專家呀,她可沒說假:“東西是真的,紙張和包漿都到的了明代萬歷。”不過:“董其昌的作品有個特點,就是代筆比較多。《論畫絕句》裏面就說,董其昌因為疲于應酬,所以請了趙文度和僧和雪代筆書畫。自己只親自寫款。你這一件《千裏送行圖》款識肯定是董其昌親筆,但畫嘛……代筆居多。”
她這算客氣了,這幅畫肯定是代筆。
霍楠這時候已經開始團團轉了:“嘁——這董其昌老兒還搞代筆這一套?!他倒想得出來!”
她也忒同情霍楠了點:這人眼光不是一般的差,董其昌有代筆,這凡是懂一點書畫鑒定的人都知道。還怪人家董其昌?
她端起小小的菊花茶,喝了一小口。道:“霍先生,還有其他的古董嗎?”
霍楠也是個要面子的男人,知道再請教下去出醜更多。于是道:“沒了,沒了!今天我算是開了眼了。孟……你叫什麽來着?小四?小三?還是小五?總之你等一等。我這身上汗都快幹了。待我去換一件衣服咱們再慢慢談事。”
怎麽?還有事情要談?
她就等着,等了一個多小時霍楠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