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孫璞

“監獄”——是個可怕的字眼。

但梅景铉并不忌諱這個地方。應該說,來的次數多了,所以已經習慣了室內渾濁的空氣。

監牢裏的走道,只有一米寬。用鐵焊得死死的窗戶裏面,可以看到40厘米左右高的大鋪,鋪板看來用防鏽漆漆過。

穿過了監牢,就是會見室。梅景铉在這裏等待她。

來者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身上穿着整齊的囚服。

因為天氣冷的緣故,老人家的囚服的外面還罩了一件不合時宜的羽絨服。梅景铉好久不見她了,上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記得,她的頭發還沒有全部變白。但老人老的如此快,他沒辦法,也沒辦法忘記這個人與自己的血緣關系。

“外婆。”他還是這麽稱呼她。

二十三年前,上海的別墅區發生了一起兇殺案。一個女人帶着三歲的兒子,回到娘家省親。沒想到,女人那年邁的母親,居然給女兒的飯菜裏下毒。孫子目睹了整個過程。因為這戶人家在上海地位不淺,一時間,輿論嘩然。

在給老人定罪的時候,那個孩子也出庭作證:“外婆,給媽媽的碗裏放了白白的粉。”

直到如今,梅景铉還是忘不了那一天,他也無法明白:為什麽外婆因為一點“生活瑣事”的不愉快,就狠得下心殺死那麽溫柔的母親。因為這個,他從小就活在一種極端孤獨的陰影下面。最極端的時候,他甚至憎恨一切上了年紀的女人。

他有想過永遠憎恨那些女人,也想過一輩子不婚娶。因為女人都會變老,老了就變得邪惡。比如外婆,再比如他的後母。

直到過了二十五歲,這種想法才慢慢改變了。哪個年齡層都有壞人,無論長幼,無論男女。變老,變醜,也是歲月賦予人們的成熟。

他今天來這裏的目的,是因為他記得:在他三歲生日的那天,外婆給過他一把同樣的尺子。後來,因為憎惡外婆,他把所有外婆給予的禮物都付之一炬。只有這一把陰陽尺,卻怎麽燒都燒不着。他又用電鑽鑽過,用強酸腐蝕過……用一切法子摧毀過那玩意。但從小到大,沒有一次成功。甚至都不能在表面留下任何痕跡。

今天,他一定要問問:為什麽?

“是小铉啊……”老人的視力不行了:“你今天一個人來的?”

“是,爸爸在香港。”

“對,你爸爸當然在香港。老爺子說過了,內地早晚要禁止文物拍賣的。說不定賣了不該賣的……你們這一代還要坐牢。”

“外婆。”梅景铉不跟這個老人廢話:“今天我過來,是要問你一件事:你給我的那一把陰陽尺,到底是怎麽來的?”

外婆想了一會兒才道:“哦,你說你三歲生日那年……怎麽……那一把尺子怎麽了?”

梅景铉沉聲道:“你不用多管,我只想知道:那把尺子是怎麽來的?”

“怎麽?你到現在都還保存着那一把尺子嗎?”

“你給我的東西全部都扔了。”梅景铉淡淡道:“留着那一把尺子,是因為我破壞不了它。”

外婆點了點頭:“不僅是你破壞不了,小铉吶,連你外公都破壞不了。”

“怎麽說?”

“告訴你也無妨……這東西,還是你外公囑咐我給你的。”

外婆緩緩講述了起來。

梅景铉的外祖父叫做孫璞。四十多年前,是雲南一帶有名的土夫子。

1972年的初春,孫璞得到一個消息:一夥從江西來的土夫子,要盜掘一個古滇王國的王侯墓。古滇王國是兩千多年前,雲南撫仙湖畔的一個古國。曾經有過高度發達的讓後人震驚的青銅文明,也有過男耕女織、漁歌唱晚的幸福生活。

但是元前1世紀左右,這個孤立的王國走到了終點。誰也不知道這個王國,到底是怎麽消失的。

因為1953年開始,雲南方面有關古滇王國的考古工作已經展開了。如果土夫子再不來“搶人頭”,那麽一旦所有墓葬群全部被發掘出來。他們也就無利可圖了。所以,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孫璞就率領自己的人馬前去截胡。

但沒料到江西的土夫子棋先一着,把王侯墓給搬掉了。

孫璞沒有趕上對方的大部隊,但是遇到了對方落單的一個土夫子。這個土夫子名叫吳青梁。

在自己的地盤上搶了一座大墓,孫璞惱火不已,要把吳青梁給綁了砍頭。但是這個吳青梁提出要比武,如果輸了自甘為魚肉。孫璞也不是孬種,他親自與這個吳青梁進行了比武。結果一番較量下來,孫璞還是輸給了吳青梁。按照承諾,孫璞釋放了吳青梁。

但此行一無所獲也不吉利,他看吳青梁身上有一個古老的陰陽尺,于是就設了個套兒,把吳青梁的這一把陰陽尺給騙了來。打算賣掉發財。

後來的事情就十分蹊跷了。

第二天一早,孫璞和其餘的屬下趕路。路上遇到一股小土匪,正要束手就擒的時候。這個土匪頭子忽然在他們面前吐血而亡。

更離奇的是,也就是在這一個晚上,孫璞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一個衣裙飄飄,美若天仙的女人告訴他:只要他帶着這一把陰陽尺前去南方,就可以幹一番大事業。但幹大事之前,必須殺掉一個自己的血緣親屬進行祭祀才可以。

孫璞心黑膽大,族裏有一個癡呆兒叔叔。他潛回雲南的當天,就冒充土匪把叔叔給殺了。後來,孫璞看到了叔叔的血流入了這一把陰尺上面,居然全部被尺子吸收掉了。更是對這一把尺子的神力堅信不疑。于是收拾包裹去了南方。

這一把陰陽尺果然沒騙他,孫璞到了南方以後,事業一帆順風。改革開放期間,他成了國內第一位開創了拍賣行的古玩大佬,也創辦了個人財團。身價達到數十億。只是,他的子嗣單薄。跟老婆恩愛了二十多年也只有一個女兒。

或許是半輩子的鴻運太多。孫璞最後也沒能活太久,五十歲剛過就因癌去世了。

臨死前,孫璞告訴了妻子這件事。這麽多年來,孫璞也查閱到了不少有關古滇王國陰陽尺的事情。背後跟一宗滅絕人倫的慘案有關。

所以,他叮囑妻子:“這一把陽尺是讓我們這一代,透支了子孫下一代的福氣。一旦哪一代失去了陽尺的庇佑,就好比大樹轟然倒塌,災禍無窮無盡呀!”

按照老頭子“聽天由命”的囑咐,外婆就把陽尺送給了唯一的外孫。

聽完了講述,探監的時間也結束了。梅景铉走出了監獄,他站在車站的前面,冷風一陣又一陣湧來,直入心扉。周圍很嘈雜,但心底異常的安靜。

“少爺。”保镖蕭昊過來問道:“幾號去南京?吳叔那邊已經在安排行程了。”

他打算明日啓程去南京調查秦禾的。但是小五出了這檔子事,他又不能立即走了:外婆的話中,雖然沒有涉及到另一把陰尺的消息。但他總有些不好的感覺。

總之,還是等這丫頭醒過來再說,他已經決定把她帶在身邊了。

“告訴吳叔,把行程往後推。”

醫院裏,小五一生病就躺了整整三天。

前兩天,她燒的人事不知,直到第三天的時候,她才悠悠醒了過來。

醒過來的時候,自言自語一句:“梅景铉。”當然沒有人回答,可是心口好熱好熱。

這是怎麽地了,她想我是不是傻了。想他做什麽?

不僅想,想的還是那日她中了那個藥,然後梅景铉抱起了她……她依偎在他的懷裏幹了什麽來着?

哦,對了。她想起來了,她用牙齒咬開了男人的紐扣。一粒一粒的……她還能清晰地記得那是白色襯衫上的透明紐扣,輪廓是圓的,差不多跟指甲蓋一樣大。沒什麽味道。但是襯衫下面的身體是有味道的,她嘗到了一點點煙味,鹹鹹的,淡淡的。

然,然後……她幹了什麽呢?梅景铉似乎收緊了手臂,她也吻得更深了,情迷意亂的時候,人和野生動物沒什麽區別。她聽到了他寬厚的心跳聲,并且循着這心跳聲一路往上。繼兒看到了一個點,夜裏看是紅色的,顏色比較深,

她本來不是這樣的人,從來不會關心男人的話題,也對梅景铉沒啥特別的鐘意。可是現在滿腦子想得都是些什麽龌!蹉!玩!意?!

這到底不是她的心情啊,這不是她自己!

輾轉反側,卻是無法入眠。似乎有一股熱度嵌入了心髒,世界都變得無法适從了。

直到護士過來了,安慰了一陣,還把一個話筒遞給了她:“孟小姐,你的老板有話跟你說。”

她接了電話:“喂?大少爺。”

跟梅景铉聊了一聊,才知道自己昏迷了很久。這會兒打聽,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梅景铉現在還在上海,不過明天要出發去南京。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調查,她不假思索答應了。不過在走之前,她要見一見梅景铄才可以放心。

說了這個請求,梅景铉那邊似乎不高興:“你這麽擔心他?”

“他是我的老板,這一次我去南京,怎麽着都要跟老板打個招呼才可以。”

梅景铉想了想,也無法拒絕。于是答應了。又道:“小五,我給你安排明天早上八點的機票,你早上七點的時候過來半島飯店。”

她不喜歡鋪張浪費,也是看個稀罕:“不用了,上海到南京才多遠?我坐高鐵去就可以了。正好開開眼界。”

“你沒坐過火車?那你怎麽過來上海的?”

“沒,二少爺帶我來上海坐的是轎車。”

不提還好,一提梅景铉更加認真了:“小五,我總算找到一件事,可以比景铄做快的了。”

“什麽事?”

他的嗓音裏有些許的溫柔:“陪你坐火車。”

這有什麽好陪的?不過一個人坐車着實無聊,她也答應了:“随你吧。”

梅景铉頓了頓,忽然正色道:“小五,如果我拿利益跟景铄換你到我身邊來,你願不願意?”

她無語凝噎,就算再遲鈍,她也明白了:大少爺對她有想法的。老實說,自從跟陰陽尺交易完畢以後,她就做好了覺悟。只是,理智上還是不想接受什麽“愛情。”

于是她拒絕了:“大少爺,現在我只想把二少爺他救出來。其餘的一切都不考慮。”

梅景铉并不意外這個結果,只是問道:“如果我和景铄争奪繼承人,你支持的人是他,對嗎?”

“這是當然的,我是他的屬下。”她淡淡笑了笑,梅家兄弟的家産之争,可是福佑樓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還不知道被周主任他們“指點江山”了多少次。她呢,假花獻佛,說說周主任的看法:“不過,站在你的立場上,你是家族的正牌繼承人,家業給你本來是應該的。但是站在二少爺的立場上,只怕他覺得能者居之……”

言外之意:梅景铉你比不上你老弟有能力。

其實這兩兄弟,在她看來都是好人。一個能急人之危,一個能尊重他人。

如果不是争奪家産的話,其實是一對可以好好相處的兄弟。只可惜,利在當頭,兄弟無親。

那頭,梅景铉只能停止挖牆腳,挂了她的電話。

她收拾收拾就去了上海警署。探監的過程十分的順利,畢竟梅景铄現在的只是嫌疑犯,只是被收押了,并沒有真正坐牢。

談話的時候,梅景铄的眉梢眼角雖還帶着笑,但感覺不再一樣了,那直直的目光淡淡地盯着她。

小五倒也不畏怯:“少爺,我這次去南京,主要是查一查秦禾那一幅郎世寧真跡的來源。”

“你是為了維護我的利益才去那裏?”梅景铄抛出這麽一個問題。

她頓了頓,立即澄清道:“首先是維護和盛拍賣會的利益,當然,也是為了救你出去。”

“傻丫頭,你覺得你去了南京案子就有進展了?”

“我個人大概只能起一點監督的力量……總比待在上海什麽都不做來得好。”

“你有這一份心,就抵得過公司內的大多數人了。”梅景铄男性嗓音如沐春風:“你想去南京,這固然是好事。不過,你畢竟是我的人,需要跟其餘人保持距離。這是其一。其二,秦禾是我的大顧客。你去人家地盤上,也得照顧人家的面子……”

這就是她今天的目的了:“二少爺,如果事情真的是秦禾做的,那我們該怎麽辦?”

“如果是秦禾做的,那我們只能争取法外保釋。不能追究,也不能把案子公布于衆。”

小五不明白了:“為什麽?!”

梅景铄給她一個莫測高深的眼神,小五當然捉摸不透,她的意思,秦禾如果真的是盜竊文物的罪犯,那麽該一起拿下便是。這梅景铄搞哪一出戲?!于是幹笑了笑:“少爺,您也把話說清楚。我到了南京那邊才好踏踏實實辦事。”

梅景铄果然說開了:“秦禾他掌握着南京的古玩市場,手上還有特殊貨源。這個顧客,我們不能開罪。”

“什麽特殊貨源?”

“高仿。”

聽到這個回答的時候,小五居然一時間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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