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死心

小五走到了這件明成化鬥彩花蝶紋罐的面前,秦禾也站在身邊。

她對秦禾沒什麽好話:“老板,你跟梅二少是不是打算好了?”

秦禾倒是坦白:“不錯,商場如戰場,朋友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說着,秦禾走到了她的正面:“不過,讓你來對付梅景铉,的确有些強人所難。只怕你今天宣布這明成化鬥彩花蝶紋罐是高仿的,以後梅景铉不會容你在內地。”

她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秦禾果然會明白人的心思。

秦禾接着道:“你勉強的話也要不緊,我替你說。”

我替你說!他這一句說的倒是豪氣萬丈。

但秦禾似乎真的打算替她背這個黑鍋,忽然走上前來,對着周圍的人道了句:“這明成化鬥彩花蝶紋罐不太像是真品。梅大少,你不會看走了眼了吧?”

一句話抛出來,周圍歡聲笑語的人瞬間鴉雀無聲。

“原來是秦老兄。”梅景铉走了過來,小五擡眸去看的時候,就見梅景铉的眼底閃爍着細碎笑意。這一瞬間,她就看出了端倪,目光重新放在這明成化鬥彩花蝶紋罐的上面。只是細細一瞧,以她的目光就判定出來了:這是真品。

但秦禾還在撐着場子:“梅老弟,你不夠意思啊。這鬥彩花蝶紋罐明明是民國的高仿,你怎麽說成是成化年間的真品?”

聽到這裏,小五才覺得尴尬無比:秦禾肯定事先得到了消息:這件明成化鬥彩花蝶紋罐必定是高仿,所以說的也底氣十足。卻不知,梅景铉可能早就知道了他們的陰謀。所以來了個釜底抽薪。如果剛才她出面說的話,現在出醜的就是她了。

梅景铉過來,只望了她一眼。就跟秦禾對視了起來,猶自問的無辜又認真:“秦先生,既然你說這成化鬥彩是高仿。那請指教。”

梅景铉是赫赫有名的古陶瓷專家,在場的人都心裏有數。這邊秦禾反倒認為他打眼了,這倒是稀罕事。現在,榮寶齋上上下下的顧客都在看熱鬧。秦禾心底的壓力可想而知,不過,鑒定古董真的不是他的強項,現在就輪到小五出場了。

于是他道了句:“小五,你來跟梅大少爺說說,讓大少知道這鬥彩到底有什麽問題。”

她說了,說的也非常簡單:“其實……秦老板,這成化鬥彩花蝶紋罐是真品。”

這一句話出了口,秦禾愣住了,不遠處,梅景铄差點打翻了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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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本着一顆心,說自己該說的:“大明成化年間的鬥彩瓷器……底部的款識顏色發青發淡,底部的胎質顏色為白黃色。這件鬥彩花蝶紋罐是真品無疑。”

說完了,她看了秦禾一眼。而秦禾的臉色發白,他從來沒有在這麽多人的面前丢過這麽大的臉。是個男人,都忍受不了這種顏面掃地的場合。

他也不例外,道了句:“受教了……小五,咱們走。”就帶着她走了。

出了榮寶齋,秦禾沒有馬上去車庫拿車返回旅館。而是帶着她去了對面的茶樓。

看着秦禾蒼白着臉,連點了五杯大紅袍,都是一氣兒地喝下。小五就知道剛才他被氣得不輕。

偏偏秦禾并不對她發火,只是意味深長說了句:“孟小五,看樣子,我小看你了。”

她,何嘗不是低估了人心的險惡呢!只是,待會兒梅景铄過來了,她今天真的沒辦法交代。只能道:“如果那一件成華鬥彩是高仿,我也會說出來。”歸根到底,在古董這一項上,無論什麽場合,什麽理由……她都不會說假話,這是她的底線。

但話音剛落,梅景铄就到了。

“孟小五。”梅景铄說話的聲音比較潤朗,偏偏該低沉的時候又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壓力。

然而此刻,她都不敢擡頭看他的臉色,只聽梅景铄冷冰冰地問道:“為什麽替他們說話?!”

這個他們裏面包含的人很多,她明白,只是現在,她必須給梅景铄一個交代了。因為什麽呢?她早就想說了,早就忍不住想吐槽了。

所以:“二少爺,我覺得你在這件事上做得太過分了。”

“過分?”梅景铄冷冷一笑:“什麽地方過分?嗯?孟小五?”

“大少爺為了救你出來,奔波勞累不說,還花了那麽多的心思打通關系。可是你,你怎麽一出來就想着怎麽設計讓大少爺吃虧?!”她扪心自問,也是對他質問:“梅景铉是你的親生哥哥呀!你怎麽能對自家人用這種手段……”

“啪!”一個耳光過後,周圍鴉雀無聲。

秦禾手中的茶杯濺出少些茶水,而梅景铄的手停止在了半空中。

而小五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臉頰——梅景铄剛才甩了她一個耳光!他居然打了她!火辣辣的痛意還不算什麽,她咬緊了牙關,屈辱的眼淚在眼眶中打着轉轉,差點落下——她不哭,她為什麽要哭?!她是陳歸寧,陳歸寧怎麽能為這點小事而哭。

“二少爺。”她的話,跟着心一起冷了:“你覺得,我說錯了嗎?”

梅景铄只是冷淡無比道:“孟小五,你是忘了當初是誰把你這條小命救回來的?”

她當然明白,這一耳光打醒了她:孟小五,你算什麽?!不過是梅景铄眼中的一粒棋子而已。

命如草芥,卑微下流……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義嗎?!

心一點點冷了,涼了。她說:“梅景铄,你救了我,我一直記得。所以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但古董上的事情,我也不可能非要把真品說成高仿。我孟小五就是這樣的人,你後悔救我,那我還不如說,後悔當初跟了你。”

這時候,梅景铄才覺得剛才那一巴掌打重了。小姑娘的臉頰都紅腫了半邊,嘴唇也咬破了兩道口子。那一抹血跡,染紅了她的嘴唇,襯托得她的肌膚更加白皙如玉。冰冷的眉眼,沾染了憤怒,反而顯得更加的鮮活動人起來。

這麽一看,他只顧她的才華,似乎還忘記了別的有用之處。

但梅景铄知道,現在沒有後悔藥。這丫頭生了二心,已經留不得了。于是道:“那你趁早滾。”

“梅老二。”秦禾不得不出來打圓場了:“你怎麽動了手?!小五現在是我的人,她是走是留,我來安排,你不需要再費這個心思。”

哪知道梅景铄的心已經冷到底:“孟小五,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再接觸古董鑒定這一行。”

她擡起頭,死死盯住了梅景铄:“在你看來,我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是不是?”

“對,小五,我賞識你,把你帶到了上海,給你最好的條件。可是你看看做了什麽——你在大庭廣衆下卻叛了我——你說,我梅景铄如果還容得下你,那以後還怎麽做生意?!”又對秦禾道:“你趕緊把她給弄走。”

秦禾今天本來是來看戲的,他把身家賭注放在了梅景铄這邊,卻不料小五的骨氣如此硬。看小姑娘被打得狠了,他也有點于心不忍。反而維護起她了:“景铄,你今天氣昏了頭了。說的這都是什麽話?小五,你先下樓去。”

但她不下樓,梅景铄今天這麽侮辱了她。她如果灰溜溜地逃走,那就不是她了。

她拿起了茶杯,自顧自倒了一杯茶。然後遞到了梅景铄的面前。梅景铄還以為她要道歉,沒有接過茶,但下一秒,小五小小的手一揚,把茶水全部潑在了梅景铄的身上。熱滾滾的湯水,頓時燙的梅景铄手背上的皮膚也紅了起來。

梅景铄愣了愣,繼而無名火氣上湧。

他在商場打拼這麽多年,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卻被一個小丫頭教訓了?!

他伸出手,想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孟小五給扯過來,卻被秦禾半途截了下來。只見小五冷冷地笑起來,藏着諷刺:“二少爺,無論做人,品德,還是智商,你果真一樣都不如你的哥哥。我祝你——想要的繼承人位置偏偏得不到。”

說完,她的手一松,“啪!”地一聲,這上等的骨瓷茶杯摔了個粉碎。

不等秦禾和梅景铄再說什麽,她已經轉身而去,匆匆離開了這一座冷冰冰的茶樓。

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下起了雨,她跟着秦禾的車子來的,沒有帶傘,榮寶齋的周圍少避雨的地方,所以很快,她的身上就濕透了。偏偏下一個車站還很遠,走啊走的,就容易讓人喪失了方向感。分不清東南西北,也分不清哪裏是方向。

喪家之犬,現在她也成了喪家之犬。

感情上,覺得這樣斷了正正好。不用再在兄弟兩個當中左右為難了。但是一個巴掌,一聲聲冷冰冰的話,卻滾燙地燙過了她的心田,讓她明白了一件事:在梅家兄弟的眼中,一個小小的鑒定師,真的是一粒芝麻般的小人物。

不小心踩到了水窪裏,該死,水裏那個滿面淚痕的女孩子,真的就是自己嗎?!你不許哭!

她仰面朝天,果然眼淚就不再流淌了,但雨水和淚水全部交融在了一起。正在分不清大地和天空誰是誰的時候,卻看到一把傘遮住了烏雲蔽日的天空,腳下的水塘裏,倒映出另一個人的影子——是梅景铉跟過來了,他正撐着傘。

她沒有往身後看,直覺告訴自己,他跟了不少路了。只是,那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在看。

因為,他問的第一句話是:“這下死心了?”

她死心了,不該相處的人,本來就不該抱着什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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