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面對
梅景铉上場的時候,小五淡定喝茶。
她早就預料到了,今天最後的對手就是他。
不過令她氣悶的是,剛才梅景铉跟林百合說話的時候,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正好了,現在輪到他了。彼此也沒正式進行過瓷器鑒定方面的對決,現在就公平地鬥鬥瓷吧。
只是,四目相觸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旖旎的想法……而梅景铉倒是克制的很,目光一點都不似平時的溫柔專注,而是商業化的微笑。只是,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點溫度。她也收斂了一些鋒芒,還是裝出一副虛懷若谷的樣子。
雙方交換瓷片,她格外注意到了他白皙修長的手。
以前還沒注意到他的手真好看,現在這麽一看,他的手真的美得猶如藝術品。
骨骼分明,弧度優美……看得令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咳咳,該做正事了。
看看面前擺的是什麽:明代的青花纏枝花卉盤,器口沿呈菱花形,微折,弧腹,矮圈足。沿部飾海水雲紋一周,盤內及外壁繪有寶相花、蓮花、牡丹、菊花等吉祥圖案。不過,她注意到的是青花釉料的重筆處呈青灰色銀光,這是宣德青花的特征。
她心底有數了:“宣德青花纏枝花卉盤,真品。”
梅景铉緊接着報出了結果:“藍釉描金貫耳大瓶,乾隆朝,真品。”
下一件,她花費了一番功夫,才說出來:“民國靜遠堂款青花粉彩福壽梅瓶。”
“雍正高仿元藍釉描金爵。”梅景铉不緊不慢,緊随其後。似乎,他還早一步比她堅定了出來。
頭一次,小五感覺到了在鑒定方面棋逢對手。剛才那些老鑒定師,遇到她這麽犀利的鑒定師,各個都滿頭冷汗。但說實話,前面的人加起來,都沒有給她什麽壓力。唯獨梅景铉過來以後,她感覺到了他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勢。
果然是難纏的對手,也無怪乎這些年來梅景铉在古董圈子裏名聲鵲起了。
Advertisement
小五認真起來了,鑒定的速度卻緩慢下來:“明代嘉靖,青花月映梅紋碗。”
“清代,大清乾隆年制玻璃胎琺琅彩花卉石紋貫耳瓶。”
“清代,大清乾隆年制粉紅底套藍料山水人物豆……東西為高仿,高仿時間為解放以後。”
“宋,定窯白釉瓜棱執壺。民國高仿,高仿的是中藏會館的館藏定窯棱執壺。”
聽到這話,她不禁擡起頭,瞪了梅景铉一眼——存心是不是?!連高仿的文物是哪一件,在哪裏都知道。自己可沒走過大江南北的博物館。這讓她怎麽說?!但看梅景铉眼底全部是笑意,目光也柔和起來,她又不忍心發火。
算了,繼續下一件。她不鹹不淡道:“唐代,邢窯白釉碗。東西是老的,清代高仿。”
“宋,磁州窯白釉黑彩嬰戲圖枕。真品,這枕本來應該為一對。”梅景铉說的不無可惜。言外之意,如果東西湊成了一對就價值連城了。
“清,白玻璃套紅荷花鷺飛紋瓶。大清乾隆年制,真品。”
“唐代,義窯絞胎枕。真品。”
“北宋,定窯剔花枕,高仿。高仿的時間在晚晴至民國之間。”
……就這樣,你來我去的。她跟梅景铉對上了。現在想一想,跟着梅景铉那會兒只顧着查案子,沒有好好跟他切磋一番,真的是損失大了。真的不知道梅景铉是怎麽長大的,這年紀不算大,居然對古董了解到了如此地步。
她現在,能理解梅景铄面對哥哥,有的時候感覺到的無能為力和恐懼了。
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她還沒出錯,梅景铉也是,這已經創造了潘家園鬥瓷大賽上的一個奇跡。由于她太專注于比賽,沒注意到臺底下已經是人聲鼎沸了,而且多了十幾家媒體趕過來,把大大的鏡頭對準了她和梅景铉。
裁判席上,幾個北京古董界的元老也是面面相觑了。
梅景铉也就罷了,他是梅伯勳老先生的兒子,梅伯勳可是香港第一古董收藏家。也是孫璞的外孫,八十年代末期,孫璞叱咤風雲了中國古董市場整整十來年。這樣的人物,年少成名倒也沒什麽。但是,但是這個孟小五……這等眼力着實可怕!
幾個評委現在猜測的是:她到底是哪路大神的徒弟,怎麽跟了秦禾?
主裁判也開了口:“上海能有這等實力的鑒定師就那麽幾個吧?這孟小五既然從上海來的,難不成跟過沈遇安沈老師傅?!”
首都博物館副館長點了點頭:“也只有沈遇安能教出這樣的徒弟……老邢,你打個電話問問。”
不一會兒,這個老邢打完了電話,過來跟幾個評委說了,沈遇安确實認識這個孟小五,于是大家現在肯定了:這是沈遇安的高足,難怪實力這麽可怕。
直到最後一片瓷器鑒定完了,小五才回過神來——把今年鬥瓷大賽的瓷片全部用完了!結果是,她跟梅景铉根本沒分出勝負。只怕只考古陶瓷鑒定,她能和梅景铉對壘三天三夜。加上其他的雜項鑒定比較,估計彼此才能比出個伯仲。
可是,她最擅長的只有瓷器。說不定梅景铉別的項目上也是如此熟稔,那麽她就徹底沒轍了。
用完了陶瓷,裁判組又不可能再去搜羅幾百片過來。于是按照比賽規則,宣布他們兩人都獲勝。
這個結果,對于她來說皆大歡喜。
不過,公共場合的,他們是不能交談的。這時候裁判組過來宣布了比賽結果,獎金——100萬對半分給他們兩。不過比獎金貴重的是一張獎狀,聽說拿到這個獎狀的人,任何拍賣公司雇傭的話,年薪起步價都在千萬以上。
小五倒沒覺得什麽,她跟梅景铉說了幾句謝場的話,就各回各自的座位了。
只是,她聽到了滿場都在談論他們兩個,人人都在交頭接耳:“這個孟小五到底是什麽人?”“是秦禾的屬下吧?真厲害!”“秦禾這一回算是撿到寶了,這個小姑娘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我看一個億都雇傭不到這樣的人才……”
秦禾倒是淡定自若:“小五,今天你的表現很不錯。”
“我應該做的。”
秦禾笑了笑:“你的鑒定手法,都是你的爺爺孟老八教授的?”
“也不全是爺爺教授的……我在福佑樓當古董修複師那會兒,學會了不少鑒定的手法,後來在和盛拍賣會工作,還跟從過徐子銘老師傅。徐老師傅也指導了我不少。”她假裝輕松,實則每一句話都拎的很清楚:“當然,李師傅這一回也幫了我不少。”
話是這麽說,但秦禾明白:小五的鑒定手法應該還是孟老八教授的。的确,他那個三師兄,在古陶瓷一項上的高仿才華無以倫比,教授的出來這樣的徒弟。
想到這裏,他說道:“小五,晚上梅老二在寶聚樓請客,你跟我一起去吃個飯。”
“好。”
說是吃飯,但小五明白,只怕秦禾和梅景铄要商量着怎麽對付梅景铉的。
果不其然,到了飯局裏,梅景铄先談論了今天的鬥瓷大賽,話鋒一轉,說到了明天榮寶齋的展覽會。先評論梅景铉再次舉行藝海拍賣會是“多此一舉。”又談到了梅景铉麾下的人手是:“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言外之意,梅景铉重新開藝海拍賣,是自不量力。妄想跟和盛拍賣會對着幹的那一群人,統統是別有用心想掏空梅家。
這就是,兩兄弟矛盾不可調和的地方了。蛋糕就這麽多,你争我奪的,總歸會有一個輸家的
桌面上,幾十個前來做客的北京地區的古董大佬們都紛紛附和起來。很顯然,梅景铄在這裏的勢力,已經如日中天。
小五這飯吃的很不是滋味,晚飯結束後,梅景铄單獨把她喊了過去,秦禾也跟了去了。
進了門,梅景铄就說道:“小五,明天你跟我去榮寶齋一趟。”
“二少爺,有什麽要緊事嗎?”
“我得到一個內部消息:吳墉那老頭子說服了我哥,用高仿來冒充今年的春拍藏品。你知道的,梅家做古玩生意,一向是以誠信為本。既然我在北京,就不能讓這種事發生。”頓了頓,梅景铄大言不慚道:“所以,明天要請你出面了。”
她吃了一驚:“什麽?!”
用高仿冒充真品?!這這這,打死她都不相信梅景铉會幹這種事!
“明天,我會帶你去展覽會場,告訴你哪一件古董是高仿的。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本行,告訴人們為何是高仿就成了。”梅景铉給她倒了一杯紅酒,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小五,事情成功以後,我和秦禾都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她幹了這一杯紅酒,拿眼角餘光去瞥對面的梅景铄,卻是在心底嘆了口氣——只怕事情,只是某些人一意孤行挑起争端罷了。
“二少爺,如果大少爺真的收購了高仿,這樣光明正大的……”
梅景铉打斷她的話:“就是要光明正大,小五,你年紀還小,以後就會慢慢明白的。”
“我怕大少爺他這一回顏面掃地,對梅家也有所不利。”
“傻丫頭,攘外必先安內。你只需要遵守“去僞存真”四個字就成了。”
話說的輕巧,告別了梅景铄,她就回到了下榻的酒店。想打個電話給梅景铉說說這件事該怎麽應付,結果對方一直占線中。等了半晌,梅景铉那邊還是占線,還真沒完沒了了。她也虧得一直守到了第二天早上,都沒打通。
結果秦禾過來接她走了,那邊梅景铉的電話還是忙音。
坐在秦老板的車上,她發了一會兒呆,卻忽然意識到:梅景铉可能是故意不接電話的。
對啊,哪一次打他的電話,他不是秒接的?!怎麽事到臨頭,這男人就玩起了忙音占線呢?!
理由只有一個:他認為,多說無益。所以不想跟她商量。也就是,讓她自己看這件事該怎麽辦。
想到這裏,她隐隐約約覺得,梅景铄的計劃可能有變數。只是,現在他們兩個都把她給推出來,根本容不得她再說撤退了。
榮寶齋到了。
這家馳名中外的前清南紙店,如今是整個北京保存最為完好的古建築之一。梅景铉選擇在這裏辦展覽也是頗費心思的,榮寶齋曾經在戰争時期保護過許許多多的中國古董,庇佑了齊白石、黃賓虹、張大千、徐悲鴻……等衆多書家名家的作品。
現在,藝海拍賣重新開張後的第一次展覽會,辦得正如火如荼。
秦禾的出現,也沒引起多大的反響。反而是許多人都認出了她,許多人還過來搭讪。
“秦老板,幸會幸會……孟小姐是你用多少薪水聘請到的專家?真的是一鳴驚人啊!”
“孟小姐,我是珍珑古玩店的店長,請問你有興趣來我們店指導指導今春的藝術藏品嗎?”
“孟小姐,請問你師從哪位古董鑒定師?昨天的鬥瓷大賽實在是太精彩了。真的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她一一點頭應付着,卻是明白了這就是秦禾,還有梅景铄的目的:先用鬥瓷大會打造她的名聲,然後趁熱打鐵來砸場子。真正是一環扣一環的計劃啊。
秦禾還笑着對周圍道:“一個個的現在都想挖老弟我的牆角?”
“秦老板,看你這話說的。今天大夥兒都是來給梅景铉撐場子的嘛!你帶着小鑒定師,這不正好看看梅大少今年弄到了什麽好寶貝?”
“不錯,小五,待會兒你進去看看,告訴大家梅老大又弄到了什麽稀罕物。也順便估個價。”
說着,秦禾已經帶着她穿過了人牆,進入了拍賣會的裏面。這時候,梅景铄已經到了,他正站在哥哥的旁邊,臉上也是招牌式地溫文笑容。想到昨晚梅景铄對自己說的話,再想想如今的景象,小五不由得一陣心悸:他們早就計劃好了。
說不定,從梅景铄出獄來時,秦禾,梅景铄就在謀劃着這一天了。
把她送到秦禾身邊,也是計劃之一而已。畢竟。梅景铄當面揭了哥哥的短,會惹人非議。
他們策劃了一場埋伏了一個月的陰謀,為的是把梅景铉,把這個把他們救出來的人拉下馬!
可笑,她居然成為了這個陰謀中的關鍵一環。被秦禾和梅景铄半推半就着,送到了這裏,送到了梅景铉的這一批古董的面前,要揭發梅景铉“收購高仿,濫竽充數”。她甚至都不用懷疑:梅景铉肯定布置好了圈套,等哥哥跳進入。
果不其然,梅景铄過來了。他對她說:“小五,那一件明成化鬥彩花蝶紋罐有問題,是高仿。”
她明白了,這就是她必須面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