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要挾
獻上尺子的時候,孟青預料中的大發雷霆沒有來臨。
安靜,周圍安靜得非同尋常。
他看到秦老板的目光就像凝滞了一般,靜靜地打量着他手中的這一把尺子。繼而慢慢站了起來,他似乎在壓抑着什麽,連肩膀都在不自覺地顫抖。雙手撐住了木桌,吐息刻骨般的沉重。
平時的溫潤全部都消失不見,換上一副令人心悸的麻木神情。
他為什麽麻木?!
這樣的秦老板,孟青是從來沒有看見過的。不過該說的話還是要說:“老板,這是小五的房間搜羅出來的。你看,她是不是偷拿了公司的……”
秦禾走到了他的面前:“孟青,你對你的妹妹很有意見?”
“不不不,老板,我只是覺得這尺子是個古董。所以才給你看看。再說了,我妹妹小五這人您并不了解,她從小就手腳不幹淨,常常偷這個拿那個……這萬一是拿了公司的東西,豈不是給公司造成了損失?您看,這東西到底是個什……”
秦禾反而問道:“這是個什麽?”
“啊……”孟青以為秦老板都不認識這東西。卻繼續栽贓道:“我猜一定是個稀罕物!”
豈止是個稀罕物?!秦禾淡淡打量着面前謹小慎微的孟青:“你是孟老八的孫子,難不成沒見過這玩意?”
“啊?!什麽?!”孟青大吃一驚:“這,這是爺爺的遺物?!那她為什麽帶着這東西?!”
“為什麽?”秦禾扪心自問了一句,還能為什麽?卻是道:“你先下去。”
好了,現在空無一人了。他該面對自己注定要面對的結果了。
有因必有果,他早就明白了。所以不去強求逆天改命。只是命運把人逼得太慘,他不得不奮起反抗!
孟青走了,留下了這一把陰陽尺——這一把屬于他的,失散了三十多年的陰陽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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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禾還記得那個夜晚,陸修遠搶走了師父的遺骸,搶走了陰陽尺。自那之後,他就無法再溝通陰陽,無法把不想見的人統統除去,無法繼續複活師父的計劃。無法再成為人之上的神——從那一天開始,他就斷了跟陰陽尺的聯系。
陰陽尺這玩意,跟一條狗一樣。
你跟它呆的越久,它越聽你的話。你不理睬它,它也不會聽你的指揮。
要說熟悉,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它,要說陌生,也沒有人比他更陌生它的存在。
自從那日一別,他以為,師父的遺骸和陰陽尺都沉入了湖底。後來,他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清晨和傍晚,沿着玄武湖散步。就在那玄武湖邊,他收養了不少小烏龜,又放生了不少小魚小蝦。有人說他是好心,其實,只是給自己一個經常來光顧的借口而已。因為,師父的骨灰也好,陰陽尺也好,從此之後就再沒有半點消息。
直到現在。
秦禾撫摸上這一把陰尺,就像撫摸一個長年不見的老朋友。而陰陽尺也回報以淡淡溫潤的光澤。
陰陽尺上的一些回憶片段,透過尺子漸漸傳遞到了他的手心裏。他是天下最懂這一把尺子的人。從許多年前,他就知道它的作用,知道它的詛咒,知道它藏在“命格”之外的慈悲力量。歸根到底,只是無人賞識這一股力量罷了。
回憶的片段并不連貫,只有兩處非常清晰。但僅僅有這兩處也夠了。
第一處陰陽尺顯靈,是陳歸寧借着孟小五的身體複活了,第二次顯靈,卻是孟小五誤殺了梅景铉,許下了另一樁堪稱可怕的交易。
回憶結束,那一顆冰冷的心髒,漸漸跳動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感情的,還以為只有欣賞大師兄做的那一件骨瓷的時候,才會知道自己有過美好的時光。才會知道陳歸寧存在過,她只負責把他的生命給點燃,卻沒有負責澆滅火焰。
所以,他為了她燃燒一切。直到萬劫不複的地步。她卻抛下一切,拼卻了一個同歸于盡。
但是,這個故事并沒有結束。該清算的東西,也必須要去清算的。
“噠噠噠”有人敲了門,他道了句:“進來。”是孟寧進來了:“老板,小五剛才回到酒店,她也不跟你打招呼,就,就收拾東西好像是準備走了……”
秦禾打斷了她的話:“你去把小五帶過來,就跟她說,我想找她請教請教。”
“好的。”孟寧是個會察言觀色的女人,但此時此刻,她也沒看出秦禾藏在面具下的壓抑。
小五很快就過來了。
秦禾的面前擺着陰陽尺,她剛才還存了一絲僥幸,但是現在看到這個情況,什麽僥幸都不用存了,她的真實身份已經洩露出去了,可笑的是,第一個知道的居然是當初殺死自己的人。
于是淡淡開了口:“你想幹什麽?”
秦禾凝視着她深褐色的眼睛:“師父,見到您老人家真高興。”
可她不高興,不僅不高興。而且覺得面前的男人十分的可怕。
不過,她也不會把感情放在臉上。只是漫不經心掃了他一眼:“秦禾,你不用喊我什麽師父。反正,我也沒把你當成徒弟。”
但秦禾走到了她的背後,他是個驕傲的男人。只有面對她的時候。會謙卑不已:“剛才陰陽尺告訴了我一些東西,師父,對于你之前遭受到的委屈,我感到很抱歉。如果你複活的時候,是在我身邊的話,那我絕不會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你還真是巧言令色。”小五的目光已經落在了陰陽尺上,計算着幾步能沖過去。
“師父,左眼還疼不疼了?”
她捂了捂左眼:“都多久的事情了?你不用再問了。”
“師父,你不該許下那一樁交易……”話鋒一轉,秦禾又走到了她的背後:“不過,如果你現在回頭,還為時不晚。”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秦禾遠離了這一把尺子。她看準了時機,忽然沖到了桌子邊上。抓緊了這一把陰陽尺,還撞翻了一杯茶。但,失去了尺子的秦禾并不害怕,甚至還自嘲了一句:“師父,你莫不是又想讓我下地獄了?”
小五覺得可笑無比:“秦禾,你把別人的日子搞成了地獄。還怕什麽地獄?”
秦禾淡淡欣賞着她的面容,卻是問道:“師父,你到底回憶起多少?”
這些是她的底線,不會說出來的。只有一樣事,她可以肯定:“三十多年前,是你殺了我。”
“三十多年前?”秦禾笑了笑:“師父,你說這話就大錯特錯了。不是我殺了你,是你不想活了,也不想讓我活了。”
“胡言亂語!”
但秦禾越走越近,純黑的西服,正如同他純黑的眸子——
“師父,讓我好好想想:當時你在房間裏準備了許多的煤油,想把我活活燒死。結果我來救你,你又改變了主意。覺得我單單死了還不夠,所以,你把尺子插入了心髒裏,交易了我跟你同樣的命格。讓我也感受到家破人亡。”
陳歸寧……陳歸寧是自殺的?!
怎麽會?!真相居然是這個!
想來,她的記憶只停留于大火焚屍的那一段。陳歸寧到底怎麽死的,的确沒有親眼見證。
現在聽秦禾這麽一說,的确可以解釋許許多多的疑惑。
看到她詫異的表情,秦禾現在可以肯定,她回憶起來的片段不多。于是再接近了些。小五看到他過來了,忽然摸過了桌上的一把小刀,刀口滑落,一滴滴的鮮血滴落在了陰陽尺上。尺子開始散發出淡淡柔和的光澤——
她已經決定了,父母之仇,長兄之仇,還,還有陸修遠的仇恨……統統加了起來,彼此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不管秦禾怎麽解釋,怎麽愛着陳歸寧。唯獨仇恨,只有用死亡去化解。而死亡……則需要用這一把陰陽尺去成全。
秦禾深邃的眉目英俊如畫,只是掠過她的鮮血淋漓的小手指時,眸中升起洞悉一切的心疼憐惜:哦,原來她學會了這個。但她真傻,還以為只有用獻血去祭奠才可以開門嗎?不過,這麽認真而美麗的面孔,也算不負了她前世那豔絕天下的一場爛漫。
只是,天真爛漫,終究還是天真。
“師父。”他提醒她:“你如果是想和陰陽尺交易,那你就要失望了。”
話音剛落,尺子的光芒此刻大盛,小五只覺得這尺子異常的灼熱。但并不能感覺到沉甸甸的分量。緊接着,似乎有一把火燒到了手指端上。她的手下意識一松,卻是差點把尺子給甩出去。但兀自咬緊牙關,說了一句:“我來和你做交易。”
她的血滴落在尺子上,卻一滴都融不進去。
直到這時候,她才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這把尺子變得陌生了起來。
想來,一把陰陽尺子在面對兩個主人的時候,也會選擇到底偏向哪一方的。
她只好咬了咬牙,又加了一刀,這一回,陰界之門倒是打開了。地面上出現了一片漆黑參差交錯的景象。然而,這一股漆黑的光澤,前進到了秦禾的腳下又自動退了回去。很顯然,陰界之門不收這個人。這倒是始料未及的。
秦禾提醒她:“師父,如果你想用陰陽尺殺死我的話,那趁早打消這個念頭。你的命,和我的命聯系在一起。陰陽尺不負責主人的自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陰陽尺吸收了更多的鮮血。但光芒卻越來越黯淡。小五這下算是明白了,陰陽尺真的不會幫她對付秦禾的。歸根到底,現在尺子裏的“守門人”還是張禾。也就是說,秦禾和這把尺子的聯系比較深。
于是,她放下陰陽尺,拿起了桌面上的小刀。這刀大概只是削平果用的,薄薄的刀刃,塑料的刀柄。說是殺個雞都勉強,何況殺人?
秦禾面對這樣的小五,一絲兒也不覺得威脅。只是問她:“你想用這把刀殺我?”
“不,我殺不了你的。”她還不至于那麽異想天開,覺得自己可以一刀結果了秦禾。但是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還是有這個能力的。
果然不出所料,她做出自刎的架勢。秦禾的臉色就變了。
這些天的夢境,讓她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秦禾既然和陳歸寧命運相連,都是陰陽尺的主人,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那麽,她死了,秦禾大概也會死去。所以,秦禾才會在回憶中對陸修遠說:“只有我活着,師父才不會下地獄。”
那麽如果兩個人一起死了,豈不就是一起下地獄了?
雖然她對地獄沒什麽概念,但看現在秦禾的表情,那一定是個很精彩的地方。
她猜中了,秦禾不再如剛才那般從容,甚至讓她:“師父,你別做傻事。”
“我不做傻事。秦禾,要說這輩子,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我不需要用自己這條小命用來懲罰你。可是呢,現在情況變了。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不能當你不存在。”頓了頓,她的眼神也深邃了起來:“你說,我們的命運怎麽解開?”
“師父,要不要聽聽我本來的打算?”
“你說。”
“我的确欠你許多,但你也毀了我的家人。按理說,我複活你以後,剩下來的是考慮怎麽折磨你。我想過折磨你,還為你準備了一個不錯的監牢。不過,那口古井已經荒廢了。我實在舍不得你,也幻想過假如你什麽都不知道,那我娶你為妻……但現在情況有變,你複活了,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一個人,那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什麽交易?”
“我把陰陽尺送給你,還是尊重你為我的師父。但你必須跟着我回南京。作為交換條件,我還可以放過梅景铉一馬。”頓了頓,秦禾冷笑了起來:“當然,你不答應的話。那我只能想法設法先對付那個梅景铉。”
咚!聽到“梅景铉”三個字的時候,心髒慢跳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