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失控
要說她怕什麽,眼下最怕的只有這件事了。
張雲坤當年愛戀陳歸寧,又殘忍地殺害了陳的所有家人。如今,如今她沒什麽家人,唯獨跟梅景铉兩情相悅,那麽,秦禾會不會對梅景铉下毒手?!萬一,萬一那樣的話……他們根本毫無應付的辦法,連尺子都不太聽她的話了……
靜默片刻,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不能讓梅景铉牽扯到這件事中!
四十年前家破人亡的悲劇,絕對不能再重演!
不過,她也不會表現出來什麽情緒。反而冷靜地微笑道:“梅景铉你愛殺不殺,殺了正好,我不過是被這尺子上的交易所逼才委身于他。”又說道:“我沒那個能耐逃出你的手掌心,但是,自殺之類的,還是能輕而易舉做到的。你說,是不是呢?”
秦禾盯着她的眸子:“那你想怎麽辦?”
怎麽辦?她現在存心為梅景铉開脫,也掂量着秦禾也不敢太逼迫自己。先降低這厮的戒心,讓他不能對梅景铉下手才是。
想一想,秦禾和陳歸寧的仇恨,她雖然已經全部了解,但秦禾根本猜不出她知道了多少。那麽,先把自己塑造的與陳歸寧并不相同才好。
于是她放下了刀子,淡淡顧影自憐:“我想怎麽樣?我想的實在太多了,秦禾,你也看到了,梅景铄想趕我走,就甩了我一巴掌。梅景铉,也對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你說,我這活得跟狗有什麽區別呢?也只有你,還尊重我一句師父。”
秦禾卻沒想到她說這個,不過想想也是,前一世的師父陳歸寧,怎麽說都是個自持身份,清高自诩的絕代佳人。要說誰甩了她一巴掌,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是個人,都不忍心對那一張颠倒衆生的容顏,做出什麽不敬的事情。
于是問道:“師父,你的意思是?”
“我受夠了!被人利用,被人埋汰……”她漸漸表現成情緒失控:“自從爺爺去世以後,這世上,就沒有人在乎我,也沒有人尊敬我。明明,明明我可以活的更好,我可以什麽都得到……”她像是一個頹廢的旅人,又望着秦禾:“張雲坤,我想把我失去的那些重新找回來。你說,師父夠不夠這個資格?”
“當然有資格。”
“很好。”她走到秦禾的面前,暗暗收斂了一切仇恨。換上記憶中,陳歸寧那般柔和的目光:“雲坤,你來幫我實現我的夢想,我要讓梅景铄為那一巴掌付出代價,我要恢複當年陳歸寧一代宗師的地位。你,能做到嗎?”
“師父。”秦禾沒有一點為難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一絲柔腸:“我很高興,你的夢想是這些。”
“秦禾,不,張雲坤。”她又刻意加深了他的偏執認知:“師父知道,你并不壞,你給師父在南京安排的別墅,師父很喜歡。你今天在梅景铄的面前維護我,我也很感動。我們是有些誤會,不過,如今師父既然原諒了你,那你慢慢解釋給我聽。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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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禾望着她的眼眸,這一雙凝聚了山光水色的眼眸,是夢中的那個人的眼神!
這是他期盼了多年的眼神,如今鮮活地重現于世。他忽然覺得,她就是再騙自己一次下地獄也無所謂了——“好。”
他再一次鬼迷心竅,單單她這一句“原諒”,就是他夢中期盼了多年的一句話。
對,師父複活,讓師父原諒自己……然後娶師父為妻。這是他規劃好的複活計劃。陸修遠把他的美夢給破壞了,這三十幾年來,他活得猶如行屍走肉。現在,師父回來了,她望着自己,用款款的語氣說原諒,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嗎?
連放在口袋邊緣的手都放下了,口袋裏裝着一把他常常用來防身的折疊刀。
小五把他的動作盡收眼底,卻是又問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訴師父,這尺子到底……”
“滴滴滴!”關鍵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她心下一驚,單手接了電話,是梅景铉在樓下打來的。她應付了幾句就挂斷了電話。以免讓秦禾看出破綻,但寥寥幾句對話以後,秦禾剛才那種欣喜若狂的表情消失了,她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畢竟,秦禾也不笨。看她前後态度轉變這麽大,已經生出一絲戒備心理。
她現在玩的是心理戰,絕對不可以太急于求成。于是道:“我餓了,我們一起吃個飯怎麽樣?”
“好。”秦禾上前走了兩步,小五适當地停止了問題,又讓他的戒備心放松了下來,歸根到底,知道她的靈魂是陳歸寧的那一刻開始。他的愛情,他的劫難又回來了。只要不是共歸于盡,哪怕小五要的是所有人類的命,他都給她。
所以,他靠近了小五,把她握在手掌心的刀拿了下來:“師父,下次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不使點手段,你肯聽我的話嗎?”她假裝凄涼一笑:“畢竟我現在什麽都不是。就算是你,捏死我就跟捏死一只小螞蟻一樣。”
“不會的,師父,有我在沒人可以欺負你。”說完,秦禾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小五還沒反應過來。秦禾已經一手環在了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擱在了她的後腦。下巴抵在她的發頂,心疼之餘,更多的是心滿意足:“恭喜你回來。”
小五一動都不動,然而,陰尺侵染過的心髒裏,各種各樣的陰霾魔念又滋生了。
秦禾還真是溫柔體貼的男人,如同張雲坤當初那般愛着陳歸寧。可她也跟陳歸寧一般,心裏想的,只是讓他去死而已。
如果論恨,她現在最恨的就是如今無法殺了秦禾的自己。更恨的是,當初放過了秦禾的陳歸寧。
小五出酒店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了。
剛才在電話裏,她說我跟秦禾吃個散夥飯,你等一等。梅景铉就在外面等了他三個小時。
看到她回來了。梅景铉問道:“行李怎麽沒帶下來?”看她沉默的樣子,梅景铉就把她拉進了懷抱:“怎麽,不高興?”
對不住。她在心裏說了這麽一句:如果我做錯了什麽,請你原諒,如若不然,請你忘記。
“我答應了秦禾留下來,”
于是這個懷抱瞬間僵硬住了,梅景铉淡淡地問道:“為什麽?”
她有準備好的說辭,用了最冷酷的語氣去說:“今天你弟弟給了我一巴掌,這巴掌把我打醒了。你們梅家人,其實都是一個樣——仗勢欺人,要攆我走,一個設圈套,另一個呢,看着我落入圈套坐享其成。我豈不成了你們的笑柄?”
“小五,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抱歉?一個巴掌是說句對不起就可以抵消的嗎?!”
“以後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梅景铉跟她保證。又覺得她的表現很不對勁:“小五,剛才秦禾跟你說了什麽?”
“他沒說什麽,是我有話要跟你說!”她冷冰冰地盯着他。借着夜幕的掩護,她可以掩藏自己的表情,把他遠遠的推開才是:“梅景铉,我真的受夠你了!萬一哪一天,你跟你弟弟一樣覺得我一無是處了,會不會也把我一腳也給踢開?!”
梅景铉的目光黯淡了下來,這是什麽意思?!
他愛她,處處想着她,只差掏心掏肺出來證明自己的心意。她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小五。”梅景铉的口氣也毫不客氣:“你現在跟我回香港,以後不許你再來內地。”
她搖了搖頭,是時候把梅景铉趕走了,畢竟她落入了秦禾的手上,秦禾殺死梅景铉跟捏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于是道:“我不走了,梅景铉,秦禾沒有跟我說什麽,只是,我想好了,我剛剛在北京打響了名氣,轉眼又要放棄這些唾手可得的名譽,跟着你這些去香港,這是何必?我是需要你養的人嗎?我不可以在這裏建立自己的事業嗎?!”
“小五,沒人讓你放棄名譽。”他提醒她重點:“現在是你想放棄我。”
“對,我想放棄你。我真的很累……求求你放手,可以嗎?”
“那你之前說……”她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我那些話那都是騙你的,你信了我還不信……”
她最後下了通牒:“梅景铉,我不想跟你拖延下去了,以後我們也不要再見面。”
說完,她轉身而去。但只走了幾步,手臂就被桎梏住了,梅景铉從後面抱住了她,周身簡直被怒意所籠罩:“小五。”沉重的語氣裏甚至帶了威脅:“是誰剛才答應跟我一起去香港的?!不過過了幾個小時,你就出爾反爾?!你當我是傻子,看不出來你撒謊沒撒謊的區別嗎?!”
他果然還是相信她的,小五忍住了淚意:“景铉,不管我撒沒撒謊,這件事我自己做得了主。”
梅景铉冷冷道:“你胡鬧也要有個度,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梅景铉的女朋友,除了我,你還能跟了誰?!是不是秦禾用什麽威脅你?!”
她閉上眼睛:“他沒威脅我,是我主動想要離開你的……你放手,別抓着我!”
梅景铉終于松開了她的肩膀,她今天,倒是把事情做得太絕了。對于她的分別,他也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也不會沒有下限,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她的任性。有些話,他也必須得說明白:“如果你今天不走,我不會為了你留在這裏。”
她巴不得:“如果你留在這裏,我反而會看不起你。”
好,她把話說的這麽絕了。他也沒有了再乞求她留下來的必要。歸根到底,她有她的驕傲,他也有他的自尊和下限。
只是,轉身而去的時候,一聲壓抑不住的哽咽,卻拉住了他的腳步。
小五趕緊擦去了眼角的淚水,她不該哭的。更不該在這最後關頭哭的。因為梅景铉聽到了她的聲音,回過身,一把抱住了她。這個懷抱勒得很緊,她的哭聲當中摻雜着些許的對不起。他不要她的對不起,手掌又放在了她的腦後,可是小五堪堪避開了。
他也冷靜了下來:“發生了什麽?”
“……我說發生了什麽,你都相信嗎?”她搖了搖頭:“有些話,連上帝都不會相信。”
“上帝不相信,但我相信你的話。”
聽到這句,她終于壓抑不住心底的眼淚了。還有什麽顧忌的呢?她無法再說出什麽狗屁的為你好之類的,只有真相,只有真相啊……再不說真相就沒機會了:“景铉……從前我一直有顧慮,可是現在,我不得不說了。我的名字不是孟小五……”她一字一句道:“而是陳歸寧。”
聽到這句話,梅景铉并不是很驚訝。他早就猜到小五的身份很不尋常,她所調查的事情,跟陳歸寧當年的案子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而今她說出來,許多疑問都迎刃而解了。只是:“秦禾是什麽人?”
“秦禾是我調查的一個對象,他跟陳歸寧的徒弟張雲坤有關系。你知道的,當初陳歸寧死于一場大火當中。秦禾的手上可能掌握了我當初死亡的一些線索。所以,我必須留下來調查清楚。”她咳嗽了幾聲:“必須……死也死個明白。”
梅景铉把她抱的更緊了:“不許說什麽死字。”
她正色道:“景铉,有一件事我拜托你。”
“說。”
“如果我的猜測不錯的話,你外婆手中的那一把陽尺……跟陳歸寧的死亡也有關系。無論如何,請你必須套出你外婆的話,我的時間不多了。”
“什麽時間不多了?”
她自知失言,只好掩飾過去:“我調查的時間不多了……”
她蒼白着臉,卻是明白——如今跟秦禾坦白了身份,彼此你死我活,大概共同的死期就要到了。
不過,她還是放心不下梅景铉:“所以,你現在不要阻攔我回到知芳齋,怎麽做,我自己有主意。畢竟,現在跟你說話的人,不是小五,而是我陳歸寧。陳歸寧一旦做了什麽決定,那是不可更改的。就算我愛你,也不可更改的。”
她喃喃自語道:“請你,尊重我。”
梅景铉沉默了,放走了她,簡直等于間接謀殺了自己。
可是,她這麽說了,他也無法不得不放了她,盡管這個決定十分十分的困難。都化作了落在了她額頭上的一個吻:“我等你。”
不,她不想他等她。因為,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