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接近晚上十二點的時候, 散夥飯終于徹底結束了。
許多人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了, 大家相扶相攙走出飯店。錢錢雖然也喝了一些, 但沒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拎起包跟衆人打了招呼就準備走。
“錢錢。”肖娟追了上來。
錢錢回頭看到肖娟, 一愣,停下腳步:“肖老師。”
酒席開始之後, 肖娟就沒再接着問錢錢為什麽曠考的理由。她從錢錢的眼神裏看得出來, 錢錢必定有她自己的難處,而且她不想說。
“九月份學校開學, 到十月左右,學校應該還會給上學期挂科的人安排一次補考的機會。如果你想補考的話, 我可以幫你去系裏申請,十月給你開一場考試。”肖娟問道, “你會來嗎?”
錢錢很想說我會來,可她有點不敢說了。她也不知道到了十月份,她的怪毛病會不會再發作。以前她以為憑自己的意志力能夠克服這個毛病, 但一而再再而三, 她現在對自己已經沒信心了。
肖娟看出她的猶豫, 覺得自己應該給她鼓鼓勁兒。
“錢錢, 你是我這幾年來教過的最喜歡也最有天賦的學生。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麽事,但你在我心裏始終是最棒的!”肖娟誠懇地說,“所以, 來考試吧。我相信你!”
錢錢忽然沒來由的有點胸悶。可能是酒精的作用, 她感覺頭有點暈, 額頭開始冒汗。
“嗯……”她低聲道,“謝謝肖老師。我要趕末班車,快來不及了。”她想快點結束這場談話了。
“哎,那你回去吧。”肖娟關切地說,“路上小心啊。”
錢錢跑到車站,所幸趕上了末班車。坐上車以後,她頭暈的感覺緩解了許多。她打開車窗吹風透氣。
然後她拿出手機,想要玩一會兒大富翁。然而游戲還沒打開,她就看到了一晚上韓聞逸發來的消息和打來的電話。
三個半小時前。
別人家的金坷垃:“你們吃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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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前。
別人家的金坷垃:“距離你沒有回我上條消息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雪姨瞪眼.gif]”
半小時前:
別人家的金坷垃:“距離你沒有回我上上條消息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雪姨砸門(傅文佩,你有本事開門啊,開門開門開門啊).gif]”
十五分鐘前。
別人家的金坷垃:“快十二點了,還有車嗎?資本家的羊毛薅不薅?[雪姨痛哭.gif]”
錢錢差點噴飯!
小時候他倆一起看過幾集《情深深雨蒙蒙》,她還問過韓聞逸,最喜歡劇裏哪個女生?她本來是想知道韓聞逸喜歡如萍這一款的還是依萍這一款的,再不濟選個方瑜或者可雲。結果韓聞逸想了一會兒,居然正兒八經地回答說,雪姨吧。
那會兒錢錢還是個主角是誰就喜歡誰,反派是誰就讨厭誰的純情少女。韓聞逸這個不走尋常路的答案給少女的內心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她不可思議地問韓聞逸:為什麽?雪姨不是反派嗎?
韓聞逸又想了一會兒,說,不知道,就覺得這個角色比其他人有意思。
很多年以後錢錢再回想起來,有點明白了韓聞逸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她再看雪姨,當年覺得又恨又怕的角色,現在看着倒覺得怪可愛的。
雪姨的表情包太搞笑了,她又看了幾遍,在公交車上跟個傻子一樣笑出聲來。然後她給韓聞逸回信。
錢錢沒有錢:“我已經坐上末班車啦!”
發完一條消息,她的手指懸在手機鍵盤上,猶豫。她又想起剛才肖娟追出來鼓勵她說的話。
韓聞逸的洗腦包又開始在她耳邊回蕩:真誠永遠比逃避有用。真誠永遠比逃避有用。真誠永遠比逃避有用……
“哥,我有一件事……”
錢錢打了幾個字,又全部删掉,重新打。
“哥,我好像……”
删掉。
“哥……”
她鎖掉手機屏幕,深呼吸。
“哥,幫幫我好嗎?”
好容易打完一句話,她的手指懸在發送鍵上,半天沒按下去,又朝着删除鍵挪去。
就在這時候,手機屏幕上跳出了一個來電的畫面。來電人備注名:別人家的金坷垃。
錢錢呆了一秒,連忙按下接聽鍵。
“……喂?”
韓聞逸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剛才怎麽一直不接電話,也不回我消息?”
“班長說都吃散夥飯了,讓大家別老盯着手機看,我就把手機靜音扔包裏了。”
韓聞逸猜到了這種可能性:“好吧。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吃飯不看手機不見得是好事。你怎麽樣,還順利嗎?”
“嗯,挺順利的。”錢錢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散夥飯算是圓滿了。”
“那就好。”
兩人短暫地沉默了,電話裏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錢錢又開口了。
“哥。”
“嗯?”
酒精的餘力燒得錢錢頭腦發熱,她捏着手機,有很多問題想問。
你幹嘛給我打電話?
你幹嘛這麽關心我?
你幹嘛要說我是特殊的?!
你到底想幹嘛想幹嘛想幹嘛!!!
酒精的作用讓她的理智和她的突如其來的情緒天人交戰。她開始後悔自己今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
這麽長時間了,裝傻充愣也好,安守本分也好,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嗎?怎麽就明知不可為的事偏要去為,明知應該為的事情卻偏偏不為!
韓聞逸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錢錢開口,卻聽到電話的那邊呼吸聲好像變得有點急促。
“你是不是喝酒了?”韓聞逸皺着眉頭問道,“還好嗎?”
“嗯……”錢錢深深吸了口氣,情緒逐漸平複了一些。過了片刻,她終于開口,“哥,我真的很羨慕你。”
韓聞逸一怔。羨慕他?
“你從小就什麽都好,家境好,學習好,長得好,脾氣也好。”她的語氣不知不覺有點發酸,“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韓聞逸眉頭的結越擰越深。
不好。一點都不好。他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剛才,錢錢不回他消息也不接他的電話,他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更不好的是,他不想再被人這麽看待了。
“錢錢。”
“……嗯?”錢錢突然清醒了。韓聞逸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嚴肅。
須臾,韓聞逸淡淡地開口:“每個人都有很多明知道應該做,卻做不到的事情。不管是你,是我,只要是人,就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錢錢怔怔地握着手機。韓聞逸也有做不到的事嗎?
韓聞逸好像在組織語言,又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
“你記不記得我剛上大學的時候,頭兩年都沒有回來過。第三年的假期我也沒有回國,但後來我回來了一趟。”
錢錢想了想,點頭:“記得。。”
韓聞逸出國以後,整整兩年多的時間他一次都沒有回來過。不過他剛上大學,課業忙,在國外事情應該也多,不回來也是人之常情。直到第三年,他假期依然沒有回國,卻在之後的一個周末專程趕回來了一趟,待了兩天又匆匆忙忙走了。
打那以後的每一年,逢年過節只要他有時間他都會回國來看看。
“第三年的假期我一直在打工,”韓聞逸說,“為了賺錢。”
“啊?韓叔叔林阿姨給你的生活費不夠多嗎?”
“生活費夠用。但美國的重修費非常貴,幾千美元一學分。而我挂了科。和你一樣,我不想讓家人知道,所以整個假期我不得不一直打工,把重修費賺出來。”
“什麽?!”錢錢不可思議地驚呼出聲。韓聞逸也挂過科?!
韓聞逸停頓了一會兒,并沒有詳細講他挂科的原因。
片刻後,他接着道:“也許有些人做得很輕松的事情,我們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也許我們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對有些人來說卻難于登天。如果誰苛責你,強求你,那是因為他們沒有理解你,而不是因為你不好。”
他頓了頓:“可至少,我們能試着理解自己。那些做不到的事情,可以不要做,沒關系。”
錢錢沒有說話。她只是怔怔地捏着手機。
公交車開始報站名,很快就要到站停靠了,她卻根本聽不見喇叭裏機械的聲音在念些什麽。
她腦海裏盤旋着的,是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她耳朵裏回響着的,是一句又一句熟悉的話語。
你應該去做。
你一定做得到。
只要你去做,你一定是最好的。
那麽多雙眼睛注視着她,那麽多張嘴在動着。
一瞬間,這些人的聲音都消失了,這些人的身影也漸漸淡了。
韓聞逸從一片迷霧裏走出來,站在她面前。
他跟她說,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不用做。沒有關系。
……
韓聞逸等了半天,沒有等到錢錢的回話,有點擔心地把手機拿開看了一眼。還好,通話沒有斷,那邊只是沒開口。
但願他沒有說錯話。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那邊傳來一些輕輕的響動。好像是吸鼻子的聲音。
韓聞逸:“……”
他正要開口說點什麽,卻忽聽話筒裏傳來了錢錢的聲音。
“哥,”她聲音輕輕的,啞啞的,有點像招財撒嬌時候樣子,“你幫幫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