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哥, ”她聲音輕輕的, 啞啞的, 有點像招財撒嬌時候樣子,“你幫幫我吧。”

韓聞逸怔住。

他并沒有立刻回答,他屏住呼吸,認真聆聽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通過錢錢的呼吸聲, 他想象着此時此刻錢錢的表情和她的感受。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微微笑着。

“當然。”他一字一頓地答道, “我幫你。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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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錢錢本來打算睡個大懶覺,奈何上班以後生活作息已被調整得十分健康,一大清早她就醒了。

剛醒的時候她還有點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事情。

她隐約想起, 好像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昨天晚上她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了,因為喝了點酒, 又發洩了一場,一躺上床就睡着了來着。到底是什麽大事來着?

……

幾分鐘後, 她猛地睜開眼睛, 從床上蹦了起來!

靠!她想起來了!她昨天晚上好像跟韓聞逸打了一個很長很長的電話!

她手忙腳亂跳下床,翻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一看,果不其然, 昨天晚上她跟韓聞逸有一個時長長達半小時的通話記錄……

她木着臉回憶了一會兒自己到底都在這半小時裏說了什麽, 片刻後她一聲哀嚎, 跌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臉!

靠靠靠靠靠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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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講出來了!她居然講出來了!!什麽叫酒壯慫人膽,古人誠不欺她啊!

……都怪韓聞逸!講話總是那麽戳人心窩幹什麽?要命啊!

然而她雖然一會兒怪酒精,一會兒怪韓聞逸,可想起昨天晚上的電話,她的心情并不是後悔。講出來就講出來了,事實上終于能把求助的話說出來,對她來說,心裏的負擔減輕了不少。她只是後知後覺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假如可以的話,她是真的不想把脆弱的那一面暴露給韓聞逸看。

過了一會兒,錢錢又拿起手機,開始查閱社交軟件。

一打開微信,她就看到一條來自韓聞逸的未讀消息。

別人家的金坷垃:“早點休息吧。明天早上八點我來找你。”

發送時間,淩晨十二點半。

現在時間,早上七點四十五分。

錢錢:“………………”

她猛地把手機往床上一扔,風風火火沖出去洗漱。

錢美文剛從衛生間出來,就跟悶頭沖進來的女兒撞了個滿懷。她吓一大跳:“哎喲,你幹嘛啊?”

錢錢沒空理她,一把抓起牙刷就往嘴裏捅。

錢美文莫名其妙:“周末起這麽早幹嘛,你要出門啊?”

錢錢嗚嗚嗯嗯地回應。

“早飯要吃啥?我給你出去買。”

“八七了,來八及了。”錢錢一邊吐泡沫一邊口齒不清地回答。

錢美文還想再問詳細的,錢錢漱了漱口,又匆匆忙忙沖回房間去了。

不多時,韓聞逸的消息來了。

別人家的金坷垃:“我在你家樓下了。”

錢錢手忙腳亂地紮了個馬尾辮,拎起包沖下樓去。

韓聞逸的車就在樓下停着。見她下來,韓聞逸搖下車窗,一揚下巴:“上車。”

錢錢稀裏糊塗地鑽進車裏,剛系好安全帶,韓聞逸就發車了。

“我們這是回公司嗎?”錢錢茫然地問。

“回公司幹嘛?”韓聞逸反問。

“你給我做心理咨詢?”

“……你的記性還好嗎?”韓聞逸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啊?”錢錢一臉懵逼。難道她昨天晚上喝醉記錯什麽了?韓聞逸不是答應幫她解決她的心理問題嗎?

“我不是說過,我不能給你咨詢嗎?你都忘了?”要不是正在開車,韓聞逸真想用手拍拍錢錢的小腦袋瓜子,聽聽裏面有沒有水的聲音。

錢錢這才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句“特殊”,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她早上連妝都來不及化,一點溫度的變化就能在臉上顯出色來。她連忙搖下車窗,讓風吹進來。

“那是要讓事務所裏其他咨詢師給我做咨詢嗎?”她又問。

“咨詢的事先不急。”韓聞逸搖搖頭:“今天是員工福利。前兩個月事務所給全體員工都安排了例行體檢,因為你入職最晚,所以沒享受到。今天帶你去補上。”

“啊?”錢錢一臉懵逼。去醫院,做體檢?

她有點摸不透韓聞逸的套路,但既然韓聞逸說了會幫她,她相信他自然有他的安排,也就不多問了。

很快,韓聞逸載着錢錢到了醫院。

周末一大早醫院就已經有很多人了,好在韓聞逸跟這家醫院有商業合作的關系。昨天晚上跟錢錢打完電話他馬上就預約了醫院的體檢項目,因此他們不必把大好的周末時光都耗費在醫院排隊上。

錢錢把需要做的檢查項目單拿到手,吓一跳:“嚯!這麽多要查的項目?咱事務所夠壕的啊!”

很多單位都會給員工安排例行體檢,不過一般檢查的都是些基礎項。韓聞逸給她安排的可以說是非常全面的檢查了。

這年頭醫療費用連番上漲,随便一套檢查下來怕就得好幾千,普通人還真沒幾個舍得自個兒經常來做體檢的。

韓聞逸說:“快去查吧,過會兒醫院裏人該更多了。”

錢錢就颠颠捧着單子去各個科室做檢查去了。

這一查就是一個上午的時間。

到了中午,錢錢從最後一個科室裏走出來,癱倒在韓聞逸身邊的座椅上,有氣無力地問道:“有吃的沒?我快餓死了……”

韓聞逸早有準備,掏出一個三明治遞給她:“先墊墊肚子,等會兒回去吃點熱的。”

因為體檢有些項目是要空腹做的,一整個上午錢錢一口東西都沒吃。她軟綿綿地接過三明治,半天沒往嘴裏送——她餓得都沒力氣吃了。

韓聞逸皺眉:“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那麽難看?”

錢錢擺擺手,啞聲說:“我沒事,老毛病。緩一會兒就好了。”

韓聞逸的眉頭卻擰得更厲害。錢錢體質不好,從小就有低血糖的毛病,這他是知道的。但以前明明沒有那麽厲害,這幾年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錢錢坐了一會兒,氣力有所恢複,舉起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

吃過東西,又休息了一會兒,她嘴唇總算恢複了點血色。

韓聞逸始終坐在旁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錢錢小時候就苗條,現在好似比以前更瘦了幾分,胳膊腿兒都細細的,唯一還有點肉乎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臉了……不能再放任她繼續瘦下去了。

兩人等了一會兒,護士叫錢錢的名字,讓她去拿檢查報告。錢錢搖搖晃晃準備站起來,被韓聞逸摁了回去。

“你再休息會兒,我去拿。”

錢錢仰起頭。她小臉白白的,因為虛弱,顯得格外乖巧:“……喔。”

韓聞逸跑過去,從護士手裏接過體檢報告。他拿到報告紙,先自己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有一些指數沒有達标,醫生給出的結論是,低血糖、營養不良。

……不怎麽好,但好在,也不算特別壞。

韓聞逸拿着報告單走回去。

錢錢正低着頭,手指揪着衣擺打結。韓聞逸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腳步不由得放慢了一些。

錢錢聽到腳步聲,連忙擡起頭,見韓聞逸回來,她好奇地問道:“怎麽樣?”

“你是怎麽把自己搞成營養不良的?”韓聞逸抖抖手裏的紙,“你不是美食小雷達嗎?”

“什麽?我營養不良?”美食小雷達本人也很震驚,“我吃這麽多,還能營養不良?!”

她從韓聞逸手裏接過體檢報紙。亂七八糟的指标分析她看不懂,直接看醫生給的結論。除了她低血糖的老毛病,還真多了一條營養不良。

韓聞逸皺着眉問道:“你是不是平時飲食不規律?”

“……”錢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大學的時候會有吧。”

以前在家住着的時候有爹媽盯着,作息再不健康也糟糕不到哪兒去。進了大學以後,她住進學生宿舍,又接了很多兼職的工作,經常給人做各種設計的活兒。一旦開始幹活,她總是很投入,經常忙到半夜三更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就随便扒兩顆糖丢嘴裏把血糖穩住,然後手頭有什麽啃什麽,有時候吃兩塊餅幹,有時候泡碗泡面……

這麽一想,的确是挺不健康的。

韓聞逸張了張嘴,又閉上了,無奈地搖搖頭。他很想數落錢錢兩句,然而事情已經這樣了,營養都已經不良了,數落又有什麽用?

——他還是以後花點時間和心思,盯着她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才行。

錢錢又捧着報告看了一會兒,點頭表示肯定:“不錯不錯,我還是蠻健康的嘛。”

韓聞逸:“……”都營養不良了還健康?你對健康的定義到底是什麽?

錢錢吃了點東西,又休息了一會兒,身體恢複過來了,心情也輕快了不少。她伸着懶腰站起來:“總算都查完了,我們走吧!”

“哎,我剛才忘記說了。”護士臺那邊的小護士叫住了他們,“剛才給你們的是常規檢查報告,還有很多化驗項,十天左右所有的結果都會出來。你們不用再過來取報告,到時候自己上網查就行了。”

“還有報告啊?”錢錢問道,“護士小姐姐,我應該沒什麽大毛病吧?”

護士小姐姐看着她的細胳膊細腿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錢錢對于自己的身體狀況倒還挺樂觀的。學校每年都有安排體檢,雖然沒有這麽細致,總之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

她拎起包對韓聞逸說:“走吧!”

出了醫院,韓聞逸就準備送錢錢回去了。

上車以後。兩個人系好安全帶,韓聞逸随口問道:“對了,你第一次出現類似的症狀是什麽時候的事?”

錢錢眨了眨眼睛,歪着頭思考。

約莫考慮了十幾秒鐘以後她才回答道:“應該就是大一那時候吧,色彩構成的期末考,我第一次曠考。”

她說話的時候,韓聞逸從後視鏡裏觀察着她的表情。

很顯然,她在開口的時候猶豫了,而且她在回答裏用上了“應該”這樣模棱兩可的詞。她心裏似乎還有別的答案,也許是她不想說,也許是她不知道該不該說,也許……

然而韓聞逸只是點頭“嗯”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了。

雖然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錢錢的症結之所在……但是他不能。不僅是錢錢在面對他的時候,很難把他當成一個正常的心理咨詢師看待;當他面對錢錢的時候,他也不可能把錢錢當成一個普通的來訪者看待。因此無論從什麽角度來說,他都不适合做錢錢的心理咨詢師。

他必須得暫時忘掉自己心理咨詢師的身份,只把自己當成一個懂點心理學知識的……老板也好,朋友也好,什麽都好,總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度過這個難關。

剛才的那個問題讓車裏的氣氛變得有點沉重。車在一個紅燈前停下,錢錢突然開口。

“哥,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沒等韓聞逸回答,她就自顧自說下去了。她講了一個很老套的冷笑話,講完以後,車裏的氣氛凝固了幾秒鐘。

“哈哈。”韓聞逸笑。不是因為笑話好笑,而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應該捧場。

錢錢:“……”

“……不好笑嗎?”錢錢不服氣,“那我再換個笑話講。”

“有一個姑娘去修電腦,修電腦的小哥問她,‘你電腦哪裏壞了?’”

“小姑娘很不爽地說:我早上不小心把回收站給清空了,回收站裏的文件都找不到了!這個回收站的設計一點都不合理,造電腦的人怎麽不改進一下?”

“修電腦的小哥冷冷地說,”錢錢模仿起冷酷吐槽的口吻,“‘你還想怎麽改進?回收站後面再設一個垃圾場,垃圾場以後再設一個焚燒站?焚燒站後面要不要再給你放一個時空旅行機?’”

“哈哈哈哈哈哈哈……”

錢錢自己又笑得前仰後合,韓聞逸又彎起嘴角笑了一下——這一次倒不是單純捧場,而是他在笑錢錢笑得很好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個也不好笑?”錢錢仿佛被激發起了鬥志。她開始絞盡腦汁地搜刮自己腦海裏的段子,誓不韓聞逸逗樂就不放棄。

然而韓聞逸卻減慢車速,最終在路邊把車停下了。

“哎?你停車幹嘛?”

韓聞逸解開安全帶,半側過身看着她。

錢錢一開始還笑嘻嘻地回應他的目光。看着看着,她繃不住了,目光開始躲閃。

媽的,這家夥是對視狂魔嗎?有事沒事盯人眼睛看。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了,還給不給人心靈留點隐私了?!

韓聞逸想了想,舉起手,溫暖的手掌落在錢錢的頭頂上。錢錢沒有反抗。

“你擔心害怕什麽就說出來,”韓聞逸柔聲道,“我不會笑話你的。”

錢錢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韓聞逸也不催促,用溫柔的目光看着她,靜靜地等她開口。

昨天晚上,錢錢說羨慕他,羨慕他樣樣都好,人人都喜歡他。其實不是的。如果要說的話,從小時候起,分明是喜歡錢錢的人更多。院子裏的長輩小孩也好,學校裏的同學也好,食堂裏打飯的大爺大媽也好……因為她一直都是一個樂觀而快樂的人。她也總是毫不吝啬地想把快樂分享給別人。

可是沒有一個人永遠都是快樂的。她也會有難過的、脆弱的時候,只是她不想說而已。

甚至于,當她自己心情低落的時候,她的處理方式是說幾個笑話。安慰自己也好,逗樂別人也好。她不想讓別人察覺她的難過,也不想讓別人陪着她一起難過。

“……你這人怎麽這麽煩人!”僵持數秒以後,錢錢繃不住了。一開口,她鼻尖就開始發酸,她連忙鼓起腮幫子吹兩口氣,把往上湧的眼淚給憋回去。“不是說好心理學不是巫術的嗎?為什麽我每一次想什麽,你都看得出來?!”

韓聞逸淡淡地搖搖頭,抽出幾張紙巾紙遞給她。

有些東西,她早就該發洩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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