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一大清早, 兩人又下樓去晨跑。

八月正是盛夏時節,天氣一日熱過一日。暑假住校的學生本來就不多,加上天氣炎熱, 出來晨跑的學生就更少了。六點半, 他們到達操場上,操場上除了兩位老人家在晨練,一個學生也沒有。

六點多的時候天蒙蒙亮,晨霧還未散盡, 世間萬物仿佛都罩上了一層濾鏡, 草青得剛剛好,雲白得剛剛好, 心情明朗得剛剛好。她情不自禁扭頭看了韓聞逸一眼。韓聞逸正望着前方出神,連他的側臉也英俊得剛剛好。

古人說一日之計在于晨,這話錢錢從小聽錢美文唠叨。可直到現在, 她才對這句話深有體會。古人誠不欺她也。

她環顧一圈四周,兩位晨練的老爺爺正在拍樹。她确定兩位老人家都沒有在看他們, 于是踮起腳尖, 飛快地親了他一下。

韓聞逸偏過頭, 只見錢錢的眼睛亮晶晶的, 比清晨的朝陽更明亮。

他嘴角噙着笑, 彎下腰,也在她的唇上烙上一吻。

做完熱身, 他們就開始跑步了。

跑沒多遠, 錢錢忽然加速, 跑到韓聞逸的前面,轉過身來倒退着跑。

“小心。”韓聞逸怕她摔跤,忙放慢了速度,慢慢地前進。

陽光打在錢錢臉上,她微微眯着眼睛,顯得懶洋洋的:“哥,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韓聞逸歪着頭想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男生總是相對晚熟一些,他說不清楚是什麽時候對她從對鄰家妹妹的喜愛變成男女之情的。但當他真正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喜歡她很久了。他只能回答:“很早以前。”

“嘁,”錢錢不服氣,“肯定沒我早!”

“那你是什麽時候?”他問。

錢錢皺皺鼻子,又掉過頭,正着向前跑:“我才不告訴你!”

她忽然開始加速,韓聞逸連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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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告訴我?”

“就不說。”

“為什麽?”

她扭頭對他做個鬼臉:“怕你太驕傲。”

他眉頭頓時一跳。嘴角勾起來,就壓不下去了。

“說說看啊。”他死纏爛打。

“不行,你要做個謙遜的人。”

“驕傲使人進步。”

“……”

跑了小半圈,錢錢又側過身,蹦蹦跳跳地橫着跑。

“哎,”她一挑下巴,問道,“那你喜歡我什麽?”

韓聞逸扭頭看她。在朝陽的照映下,少女的臉龐顯得明媚而又嬌豔。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喜歡是一個很複雜的東西,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機靈善良,她的認真努力。他既然講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也就講不清是什麽原因喜歡上她的。但是喜歡上以後,就看什麽都覺得喜歡。

“只要跟你待在一起,”他說,“我就覺得很開心。”

然而這個答案錢錢并不滿意:“我要聽具體的!”

韓聞逸想了一會兒,回答:“我喜歡你溫柔。還有……”

沒等他還有下去,就被錢錢打斷了。

“溫柔?我?我溫柔?”她不可思議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她自認算不上潑辣,但和溫柔的距離估計能有孫悟空翻個跟鬥那麽遠。要說的話,韓聞逸都比她溫柔得多。

韓聞逸笑:“是啊,溫柔。”

錢錢:“……”

她不管韓聞逸腦子到底進了什麽水才會覺得她溫柔,但是這個答案她一點都不滿意:“你說!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好看?”

“……啊哈?”

“評價女孩子,不漂亮的才說她可愛,不可愛的才說她溫柔!”她叉腰瞪眼,用實際行動反駁韓聞逸對她的評價,“你幾個意思?”

韓聞逸:“……”下次他一定記住。甜言蜜語這種東西,必須要先從外表開始誇起。

“當然漂亮啊,”他一本正經,“我以為這是常識,不用特意拿出來說。而且一上來就說漂亮,萬一你覺得我膚淺怎麽辦?“

他要不加後面那半句也就算了,加了後面那半句,又招來一頓白眼。

“你要是不膚淺,不是白瞎我長這麽漂亮了?”

韓聞逸:“……”可以,這非常可以。

“再問你一遍。”她揚着下巴,“你喜歡我什麽?”

他從善如流:“喜歡你漂亮!”

錢錢滿意地微微一笑,露出兩排白牙:“真膚淺。”

韓聞逸:“………………”

果然學了再多心理學,也不要試圖去猜女朋友的心思。這不是一門科學,這是一門玄學。

錢錢看他無語的樣子,嘿然一樂,朝前跑去。她的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滿滿的活力與朝氣。

韓聞逸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

錢錢的溫柔并不是那種小鳥依人的似水柔情,而是一種善良的敏銳。

韓家父母的工作一向是很忙的。林佩容月月坐飛機四處飛,韓愛國除了學校裏的教授一職,還在外面的咨詢公司做顧問。別人家的教師工作清閑還有寒暑假,韓家的父母非但沒有寒暑假,有時候忙起來,連過年都沒空回家。

有一年大年三十,家裏只有韓聞逸一個人。

晚上他揣着飯卡去食堂吃晚飯,下樓的時候正碰上錢錢跟錢教授一起逛完超市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貨回來。四目相對,錢錢看到他手裏的飯卡,愣了一下。

大年三十T大的學生食堂雖然還開着,可食堂的師傅大多回去過年了,只剩下寥寥兩三個本地的師傅還在工作。可選的菜就兩三個,他随便吃了一點,回家去了。

晚上他在房裏看書,看不進去,外面電視機的聲音太吵——樓裏的隔音效果不太好,若只有一家看電視,原本倒也不至于吵到他。只是上下左右四鄰都在看同一個頻道,全樓的電視機一起共振,難免就有點擾人清靜了。

正翻着書,外面有人摁門鈴。他詫異地出去開門,只見錢錢站在門外,手裏捧着一碟錦鯉狀的蒸年糕——這預示着年年有餘的好兆頭,上海人家過年的時候家家吃這個。

她仰着一張笑眯眯的臉:“我爸蒸的,說是讓你嘗嘗他的手藝。”

其實蒸一條年糕,實在稱不上什麽手藝,就連韓聞逸自己都會蒸。錢錢只是找個由頭給他送過來而已。她送完年糕沒有走,換了拖鞋進屋:“哎,我爸媽都在看春晚,我不想看。那些小品都在講方言,我根本聽不懂他們講什麽,觀衆還一個勁的笑,感覺我自己像個傻瓜。我來你這兒躲躲,看點別的……不會打擾你吧?”

“不會。”

韓聞逸把年糕端到茶幾上,進廚房拿了兩雙筷子出來。

兩個少年在茶幾邊坐下,一邊吃年糕,一邊看電視。特殊的日子裏全國衛視都在轉播春晚,地方臺倒是有些別的節目,可估摸着地方臺自己知道這時候是沒什麽收視率的,做的節目也就一點都不用心。最後換了一圈臺,他們根本沒發現什麽好看的節目。

于是那天晚上,他們還是一起看了春晚。

他記得那一年的春晚,黃宏演了一個小品,趙本山也演了個小品。北方漢子們的嗓門又大又亮堂,幾句話就丢一個包袱,臺下觀衆全都哈哈大笑,氣氛無比歡快。

他們坐在電視機前也都跟着笑,即便他們都沒有聽懂電視機裏的人究竟說了什麽。那樣的日子裏,那樣的氛圍下,似乎什麽都很值得快樂了。

=====

下午忙完事務所的事,韓聞逸早早離開,去醫院看望呂彤彤。

他走進病房,發現呂彤彤的氣色比上一次稍許好了一點。

“早上我請護士推我出去吹了會兒風,”她主動說,“住院這麽久,好久沒看過外面的天了。吹吹風,感覺還蠻好的。”

韓聞逸在病床對面坐下。他上次來的時候有問過呂彤彤有沒有出去透過氣,呂彤彤說沒有。這裏是T大的附屬醫院,就開在T大的校門口,外面學生來來往往的,她一出去很可能會撞上一兩個認識的人,所以她不願意。現在她能出醫院,算是一個不小的進步了。

“怪不得你今天臉色紅潤了很多,人看着也有精神了。”他說。

“真的嗎?”呂彤彤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女孩子到底還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的。

“真的。最近天氣非常好,我看過天氣預報,好像一個月內都不會下雨。有機會多出去轉轉,适當地曬太陽對你的心情和身體都有幫助。”

呂彤彤連連點頭。得到了正面的激勵,她很樂意接受韓聞逸的建議。

兩人随口聊了幾句,就開始切入正題了。

“我上一次布置給你的作業完成的怎麽樣了?跟我說說看吧?”上次他教呂彤彤用角色扮演的方法開拓自己的思維,尋找解決家庭矛盾的辦法。

呂彤彤咬了咬嘴唇:“其實我想了很多……但我覺得,如果真的是柳獻碰到這種事情,她的做法應該還是跟我想的不一樣。”

“沒關系,說說看。”韓聞逸鼓勵她。真的柳獻會怎麽做一點都不重要,他的目的也不是讓呂彤彤照搬柳獻的思維,她畢竟不是跟柳獻。只要能在這樣的練習中讓她學會跳脫出原來困住她的泥沼,目的也就達到了。

于是今天的咨詢內容依舊是圍繞着呂彤彤的家庭展開的。

她說假如她在回到十四歲那年,她也許會用不一樣的方法來面對父母的苛責。當初她在一開始的時候嘗試過跟父母争辯,但是争辯了兩句只讓她被責罵得更慘,于是她就認錯了。她說換做現在的她,她可能會堅持跟父母争執到底,讓父母理解她的想法;也有可能,從一開始她就放棄跟父母作對,乖乖服從,因為說得再多她大概也無法改變強勢的雙親。

重構過去的目的是讓她學着改變思維,更重要的是讓她能将新的思維用在未來。

韓聞逸又設計了一些未來她或許會碰到的困難場景,讓她設想她應當如何去應對,讓她學着扮演她自己身上缺少的人格,更加開拓她的思路。

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咨詢就差不多了,韓聞逸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韓老師,”呂彤彤忽道,“我最近有在看你的節目,你說的很多話對我都有觸動。”

“是嗎?”韓聞逸把自己的筆記本裝進包裏。

“真的。你怎麽會想到去做這樣的節目的?”呂彤彤問。在找韓聞逸做心理咨詢之前,她其實有在網上看到過韓聞逸的新聞。但她只看個标題,從來沒有點進去看。她跟很多先入為主的網民一樣以為這只是一場炒作,一場作秀。直到接觸韓聞逸本人,直到真的去看了她的節目,她才發現曾經的自己是多麽具有偏見。

“嗯……”韓聞逸正思考應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忽聽病房外傳來喧嘩聲。

“叔叔阿姨,有什麽問題我們坐下來商量,你們不能亂闖病房啊!”年輕小護士的聲音很急切。

外面腳步聲淩亂,好像是有很多人在往這裏走。

“什麽亂闖,我們是來找我們女兒的!”是一名婦女憤怒的聲音。

“不是,叔叔阿姨,你們先坐一下,我先問問她的意見……”小護士還在攔。

“問什麽!”婦女的聲音更加高亢,“我們千裏迢迢從外地過來,就是來見她的。你告訴我們她在哪個病房,不然我們自己找!”

“這裏是醫院,不是在你們家裏面。請服從我們醫護人員!”一名男醫生拔高聲音。

可一片混亂中,腳步聲還是越來越近了。

韓聞逸聽外面的對話感覺不對勁,忙看了呂彤彤一眼。他這才發現呂彤彤臉上的表情無比驚恐,整個人瑟縮成一團,正左右張望,像是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似的。

他心裏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來的人是誰了。

他忙想着是否應該出去攔一下,沒想到外面的人動作很快,病房門口的玻璃上出現兩張往裏眺望的臉。他們立刻發現了病床上吊着腿的呂彤彤。

“嘩”一下,病房門被人推開了,一對五六十歲的中年夫妻沖了進來!

男人臉上的皺紋已十分明顯,最深的是他眉心的川字,刀刻一般,可見他時時刻刻都愛皺着眉頭。女人顴骨高聳,臉頰凹陷,也是一臉苦相。

韓聞逸忙站起來,想跟他們談一下:“叔叔阿姨……”

他才剛來的及開口叫人,那中年男人一個箭步竄上前,越過他直奔呂彤彤而去。

韓聞逸愕然,趕緊去阻攔。然而事發突然,他動作還是慢了半拍。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呂彤彤的臉上,打得她偏過頭去!

剛才在外面,一直是女人在跟醫護人員們争執,做父親的沒有出過聲。此時此刻,他才滿含怒氣地開口罵出了第一句話:“丢人現眼!”

還站在門口的母親哇一聲哭了。可顯然,她不是為女兒挨了丈夫的打而哭泣。她是在哭她的女兒為何竟會幹出了如此丢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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