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第 71 章
山林間旌旗獵獵, 衆人高坐在油亮矯健的馬匹上,站成一排,眸光灼灼, 鬥志昂揚。
高臺上, 秦淩等潭州高官高坐其上,騎射林間的小路上, 有百姓說笑着四處觀望。
潭州騎射賽競技大于獵殺, 更多的是傳達官民一同抗戰的決心, 因此吸引了不少百姓前來。
裴昀一身束袖窄身騎裝, 身形高大挺拔,單手控缰,眉目冷峻, 透着武人的矯健。
謝璧按了品級,穿了一身緋色騎裝, 襯的愈發眉眼清隽,君子如玉,遠處的林蔭道上, 從官宦家的小姐到平民女子, 都暗中窺探他的鳳儀, 畢竟有一大半女子,來此地就是為了看看盛名在外的京城鶴郎究竟是何模樣。
謝璧淺淡的眸光卻定在看臺上。
看臺上, 江晚月一身煙粉煙羅裙, 因了她在抗戎中救渡百姓的貢獻,潭州官府也将她和幾個民間人士請來觀賽, 江晚月端坐在衆人之中, 側頭和身側的女子說了幾句話,側臉皎若冬雪, 謝璧定定望着,一時收不回眸光,江晚月很少穿煙粉色衣衫,今日這一身羅裙,明麗清新,像是情窦初開的少女。
誰又曾曉得,她曾是自己的妻呢?
謝璧心頭浮現落寞空洞的酸澀,他不由地将目光放在裴昀身上,甚至暗中比較了起來。
看到裴昀高坐在馬上的模樣。
謝璧眸光一黯,心頭有幾分郁結。
他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和裴昀比起來,終究還是顯得文秀了些。
他日後還是要繼續習武。
至少,不能被姓裴的比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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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璧正在思索,卻看到裴昀從馬背上下來,竟然在衆目睽睽中徑直走向江晚月,含笑道:“你常行船,想必未曾騎過馬,今日想體驗一番嗎?”
江晚月一怔,婚禮出事後,她未曾再和裴昀交談,但寫過一封長信,大約是說二人确是無緣,萬勿為念,誰知這次見面,裴昀仍如此主動,此刻,已經有人鼓掌湊趣道:“姑娘是船上的菩薩,裴将軍是馬背上的英雄,若并辔而騎,更是佳話。”
裴昀雙眸含笑,只靜靜望着江晚月。
江晚月在衆目睽睽中有幾分羞赫,遲疑道:“這是諸位健兒的騎射賽,我從未曾騎過馬,不給諸位添麻煩了。”
裴昀未曾答話,周遭的官員将士已經踴躍道:“在場之人,誰不曉得姑娘的事跡,您若是下場騎馬,這場騎射賽更能引得文人們寫詩做賦,美名傳揚了。”
“是啊是啊,這次騎射賽沒有真箭,只想振奮民心,林地最适合騎馬,姑娘可以試試。”
謝璧在馬背上,冷眼旁觀這幾位敲邊鼓的官員将士,發現多是和裴昀關系密切之人。
稍稍一想便曉得,定然是裴昀早已對他們言明了心意。
但對江晚月來說,卻不曉得這些人和裴昀的陰謀,如此多的人圍着她勸說,群情難拒,果然,江晚月面上顯出了幾分猶豫。
謝璧不由冷笑幾聲。
幾日不見,裴昀倒是比之前更有心機了。
裴昀眸中笑意愈深,他輕拍手掌,立刻有侍從牽來一匹棗紅色的小馬。
他早已知曉江晚月對騎射甚有興致,因此才順水推舟提出試騎,江晚月在百姓中素有賢名,衆人瞧見她以女子之身騎在馬背上,反而愈發敬佩。
有官員見狀,便笑道:“裴将軍,江姑娘是我們潭州人心中的江上英雄,既上了馬背,就由你這個馬背上的英雄看護了。”
裴昀騎馬跟随在江晚月身畔,笑道:“定不辱使命。”
江晚月第一次騎馬,霍然高出衆人不少,馬背随着馬兒的踏步微微起伏,望着微微晃動的地面,她抓緊缰繩,全身緊繃。
裴昀優雅控缰,到了江晚月身側:“放松,加緊馬腹,騎馬和游水都是一個道理,心裏不能有怯懼之意,方能漸漸自如。”
江晚月上了馬背,頗有上了賊船之感,下又下不來,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又不得不按裴昀說得去做。
好在按照裴昀所說的調整好姿勢,瞬間放松舒适了不少。
裴昀甚是有禮,大馬始終在江晚月的小馬之畔,安穩踱步。
那小馬乖巧跟在裴昀大馬之後,無比乖巧聽話。
江晚月也漸漸緩和了思緒。
衆人也紛紛進場,一時間,馬嘶人躍,樹影晃動,林中登時熱鬧起來。
裴昀揚鞭打馬,和江晚月并肩而行。
謝璧心頭一哽,握緊馬鞭,立刻打馬跟了上去。
杏花紛紛飄落,落在她的裙擺上,他們兩人的身影看上去格外般配。
有人在議論着:“裴大人和江姑娘本就是一對兒,都要成親了,只是被歹人攪合了婚禮,才壞了事。”
“他們真是般配啊……不過聽說江姑娘曾經和離過……”
“那也無妨,只要裴将軍不介意便可……”
謝璧全身顫抖,炙熱的陽光穿過樹林落在他身上,他卻覺察不出任何暖意。
謝璧眸光掠過樹叢,倏然凝眸。
茂密樹林中,閃過發亮的箭簇,一個勁瘦的青年男子,正拉弓搭箭,冰冷的箭尖直直對準自己。
謝璧緩緩握拳,面上的錯愕一閃而過後,他平靜的徑直打馬而過。
箭頭劃過風聲,破空而來——
明朗的日光傾斜,江晚月騎的小馬被周遭躍動奔跑的馬兒吸引,也甚是躍躍欲試。
江晚月身子微微晃動,她還未來得及尖叫,纖細的腰身很快被寬厚的手掌穩穩扶住。
胸口處一陣淩冽的痛意傳來,謝璧從馬背上重重跌落。
胸口尖銳的痛,連帶全身的悶痛一起襲來,謝璧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她顫抖着擡眸,血紅的眸子仍牢牢鎖在二人的背影上。
江晚月仍忙于在馬背上調整姿勢,她沉浸在騎馬的新奇樂趣中,甚至并未察覺裴昀教她騎馬時大掌扣住了她的手腕,更未曾察覺,謝璧在她身後受傷墜馬。
日光刺目,謝璧躺在地上,唇角滲出幾分苦澀。
他一直想要留在江晚月身邊。
畢竟,他們有那麽多的過往,畢竟,她深深為他動過心,畢竟,他們之間,有如此深厚的羁絆……
可這一刻,謝璧望着兩個人的背影,忽然想,也許他就此安靜的徹底消失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她會失落怔忡,可她終究會奔向新的人。
在漫長的餘生裏,她會不聲不響忘掉他。
她會遇到更好的人。
他們之間,也許沒那麽多深厚的羁絆,但也沒有累累的傷痕,更沒有沉重的往事。
他們可以一起騎馬,輕松,灑脫,也許,後來的某一日,她也許會含着釋懷的淡笑,聊起自己這個過客……
謝璧望着刺目明朗的陽光,伴随胸口尖銳貫穿的沉痛,全身都漸漸發冷,可他的唇角卻緩緩浮現出一絲笑意。
即将沉寂的時刻,耳邊似乎傳來馬蹄聲響,還有許多嘈雜的聲音。
“抓刺客!”
“謝大人……謝大人你醒醒啊……”
“立刻封鎖山林,莫要放走一人。”
“……”
謝璧徹底失去意識前,似乎看到裴昀和江晚月兩人一同回頭,裴昀反應敏捷,立刻拔箭,将刺客射中,那刺客想要逃跑,裴昀擡起矯健長腿,淩厲将他踹翻。
行雲流水的姿勢,在日光下灼灼耀目。
在意識模糊的最後一瞬。
謝璧心頭浮現的想法卻是,裴昀定然……能在這亂世護好她。
她和他在一起,應該不會再受委屈,不會再流眼淚吧……
*
此事震驚了潭州官場。
畢竟這場騎射賽陛下親自過問,謝璧又是頗有官聲,民心所向的高官,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射殺。
此事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如何向天下交代。
民間漸漸有流言,說這兩個刺客是從蜀都來的,坐船到潭州時,還有人見過他們。
漸漸地,這些流言越傳越确切,大致都是謝大人被蜀都大員排擠忌憚,因此才派人來暗中行事。
裴昀在調查案子時,卻發現了蹊跷之處。
搜查的人都在大喊冤枉:“小人搜查時已經發覺這兩人的箭不對勁,也上報了。”
他上報的校尉前來,也是一臉委屈:“是啊,小人千真萬确禀告了李将軍,說他們帶的箭不合章法……”
他們所說的李将軍和謝璧交好,又是謝璧的下屬,此事定然會禀告謝璧。
裴昀面色幾變,随即斷定,謝璧知曉此事。
但謝璧既然知曉,為何……還要如此做事?
裴昀沉吟:“此事任何人不許多嘴,對外莫要提及首輔,就說……是蜀都派來的人。”
裴昀已大致想到,謝璧此番受傷,是以己為餌,吸引獵物。
裴昀心裏掠過一個大膽的念頭。
京城,多榮掃過從南方寄來的信箋,唇角緩緩露出一絲笑意。
蜀都竟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刺殺謝璧。
所用的箭是暗衛專用,這天下,誰能驅使暗衛,不言自明。
皇帝此番舉動,怎能不讓謝璧寒心呢?
多榮冷笑着想,真是個愚蠢的帝王。
竟然在開戰的節骨眼上,親手将重臣推向自己。
多榮望着信箋,雙眸緩緩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