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第 73 章
東都局勢穩定, 多榮被困在江西掙紮,再無北上之力。
少帝和蜀都的重臣都接連返回了東都。
少帝一直念着謝璧,這次大敗北戎, 謝璧又立下顯著功勳。
謝璧卻為碧胧峽衆人上表言功, 請旨嘉獎衆人。
謝璧很感激這些時光的經歷,畢竟, 這些經歷幾乎成了他的一部分, 以後不管去到何地, 都能真切的感受到這段時間的力量。
少帝下了表彰, 對潭州官民大加褒獎,還特意下旨,讓潭州民間的抗戎義士和謝璧一同回京。
江晚月身為舉世矚目的江上小菩薩, 自然是名單的第一列。
另外劉大媽,英哥, 連帶船所等人,都因在戰事中抗敵助國,被聖旨表彰, 也被一道請入京城。
聖上親自下的表彰, 陣營自是不同, 官府敲鑼打鼓送來了匾額,入京那日, 瞧熱鬧的人站了好幾個街巷, 一個個面容上都寫滿了豔羨。
在官府的阻止下,衆人按着先後順序, 依次上了進京的馬車。
那馬車高大名貴, 親衛相護,極為有排場。
秦婉身為潭州刺史之女, 此番也随父親迎,望着江晚月清冷脫俗的模樣,不由咬緊牙關。
她用盡力氣才将江晚月趕回碧胧峽,如今,她卻要榮耀回京了?
秦婉氣得雙手直顫,偏偏有些話不偏不倚的都傳到了她耳中。
“晚月姑娘這次去京城,怕是不久就要成親了吧……”
“我猜要和謝大人複婚了,如今他們二人也是般配。”
“謝大人心裏一直有晚月,如今大敵已除,也該忙自己的事兒了……”
馬車浩浩蕩蕩遠去,将飛短流長的閑言碎語抛在了身後。
秦婉思索着,如今謝璧已經到了京城,江晚月這幾日也要到京,自己也要早日返京才好。
*
寒來暑往,鬥轉星移,當初倉促逃離東都的達官顯貴們,再次回到了東都。
城池如昨,宮闕仍在,但所有人都恍然若夢。
謝璧久久地站在東都謝府,擡眸,眸光緩緩拂過回廊樓閣。
回家了。
他真的切切實實的回來了。
對每個人來說,東都都有不同的記憶和意義。
對如今的謝璧來說,東都不止是國都,是家鄉,更是……他和江晚月相遇之地。
只是那時的他,只是履行婚約而已,不負家族之托而已。
謝璧曾在某個瞬間暗暗想,若能回到東都,那他和江晚月之間,定然有轉圜之計。
畢竟丢掉的國都尚可收複,丢掉的那顆心……在故地……是不是也可以被再次撿起?
*
國都光複後,頭等大事便是賞賜赴宴,少帝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不拘一格起用了不少戰時之秀,英哥也去了工部當差,秋璃笑得合不攏嘴,兩人在江晚月的見證下,一到京城就成了親事。
京城處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這其中最熱鬧的,還是要數少帝的金明池賜宴。
金明池賜宴皇帝皇後皆會出席,由禮部主辦,犒賞為國立功之人,這次抗戎,謝璧從戰術到戰事上都是首屈一指的功臣,皇帝一回京便拔擢他為首輔,和何相并列內閣,主持了這次宴會。
嘉獎席上,坐了李元吉,江晚月等人。
江晚月有幾分怔忡,曾幾何時,她也亦步亦趨,跟在謝璧身後,以重臣之妻的身份,出席宮宴。
如今,她和衆男子一起,高坐在殿閣之上,俯瞰草樹花枝,一池春水。
少帝對嘉獎的衆人都極為尊重,對江晚月,則透着幾分親近,還特意賞了宮中的桃酥給她吃,皇後則借着船事,聊到太液池中的游船,盛情邀請江晚月出席登船賞琴,江晚月知曉此等場景,出席的必是東都貴女,吟詩賞畫,聽曲撫琴,她定然格格不入,從前已經碰過壁,如今何必再自讨沒趣,她有禮謝絕,皇後卻再三邀請。
江晚月推脫不過,只好蹲身行禮謝了恩。
開席後,歌舞都和此次抗戎有關,其中有個碧胧峽民歌的表演,嗓音婉轉清麗,引得衆人甚是好奇。
少帝也笑道:“潭州話倒和東都話很不同,有幾分江南的軟糯,也有幾分灑脫俏麗。”
皇後道:“大公主的奶娘是潭州的,平日也總說潭州話,怎麽聽起來倒有幾分不同。”
謝璧笑道:“這是碧胧峽的民歌,嚴格來說算是潭州話中的永州話。”
少帝饒有興致:“你在碧胧峽住的時日也不短,可能聽得懂?”
謝璧道:“不止能聽得懂,臣也能說幾句呢。”
說着,謝璧音色一遍,說了幾句永州方言。
江晚月心中一動,不由擡眸望向謝璧。
少帝吃驚道:“竟然如此流暢,一看便是用心學了的。”
謝璧微微笑道:“不瞞陛下,臣在潭州喜歡上一女子,勤學苦練,只是想讓她在臣面前随心所欲,不用再像以往,遷就忍讓臣。”
江晚月握緊酒杯的指尖一緊。
謝璧絲毫不曾遮掩。
仔細琢磨他說得話,就能知曉,他說的人究竟是誰。
察覺到周遭的目光,江晚月略作遮掩,忙擡袖飲下杯中酒。
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謝璧的眸光,坦坦蕩蕩,堅定溫和。
飲酒太急,江晚月輕咳幾聲,忽然,身側有人低聲道:“小心。”
那低沉的嗓音又對周遭侍女吩咐道:“宮宴酒烈,給江姑娘換一杯桑葚酒飲吧。”
旁邊的侍女很快領命退下,為江晚月呈上一杯果酒。
江晚月接過果酒,不由擡眸看向身側之人,此人名叫淩遇,本是低階軍士,但在江西時極為骁勇善戰,再加上足智多謀,幫助關越贏了不少勝仗。
因此也是這次宴會上的座上賓。
他膚色過于白皙,一雙狹長的琥珀色眼眸沒有半絲波瀾。
聽說他在戰場上不畏生死,極為骁勇,如今被皇帝親封為禁軍都尉。
江晚月朝他道了謝,因他是在江西立了功,江晚月便道:“将軍是江西人嗎?”
淩遇笑着搖搖頭:“我是東都人,自小長在東都,東都淪陷後才随家人去的江西。”
江晚月淺笑道:“如今東都光複,你又立了功勳,你的家人們定然很開懷。”
淩遇望着燭火,眸光映着簇簇火苗,卻仍有說不出的冰冷:“是啊,娘離開時認認真真打掃院子,哥哥也給爹爹上了香,他們都以為再也回不來,怎麽會呢,如今還是回來了,哥哥和母親都很高興……”
此刻,少帝笑道:“淩遇和母親哥哥的感情很深,還是住在家裏的老院子裏,朕賜給他宅子,他也不住,”
淩遇唇角勾起,微微淺笑。
離席散會後,淩遇又走到江晚月身旁,和江晚月寒暄,謝璧胸口的箭傷隐隐作痛,他特意以公事的名義将裴昀留在潭州,如今裴昀未曾來京城,這兒怎麽又冒出一個少年?
謝璧不着痕跡的踱步走到二人中間,緩緩伸了個懶腰,将兩人的距離又隔開了幾分。
淩遇:“……”
謝璧面不改色:“年紀大了,坐久了腰疼。”
江晚月:“……”
謝璧轉眸,望向淩遇道:“不知淩大人年歲幾何?”
淩遇淡淡道:“十七。”
謝璧連連感嘆,話語間已将自己和江晚月劃到了一處:“十七,真是年少有為啊,不像江姑娘和我,已虛度二十餘載,聽說你還尚未婚配?”
淩遇淡淡瞥了謝璧一眼,又看向江晚月:“謝大人不必驚慌,江姑娘是我崇敬之人,我常想若當時的世道多幾個江姑娘這般的善人,也許,會有更多逃難的百姓得救吧。”
淩遇又看向謝璧,拱手道:“謝大人也是我崇敬之人,你們多多保重。”
說罷大步離去。
金明池樹影婆娑,江晚月望着前方,淡淡道:“年歲只說自己的就好,莫要把我和大人混為一談。”
謝璧望着江晚月的側臉,微微笑着賠禮,唇角上揚:“忘了這是姑娘家的私密,還要向姑娘道歉賠禮。”
他低沉含笑,一口一個姑娘。
江晚月用扇遮着半張面孔,胸膛忽然一陣撲通撲通的急促跳動。
和離後,每次見面,她稱大人,他稱姑娘。
可此番他再稱呼姑娘,似乎和往常不同。
江晚月側過身,低聲道:“不敢受大人的禮。”
謝璧笑着折了金明池畔的玉蘭花,輕聲道:“京城的玉蘭又開了,就用此花給姑娘道歉吧。”
江晚月沒接,只道:“只一朵玉蘭,大人道歉還真是随意。”
“方才說不敢受禮,如今又嫌花太輕,”若珊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明眸皓齒,笑着對江晚月道:“晚月姐姐,你如今到底是什麽心思?”
江晚月不知怎的,耳尖熱辣辣的,随若珊一同,匆匆離去。
謝璧站在春日晴朗的金明池畔,緩緩揚起唇。
*
謝老夫人一回京就開始忙,兒子如今年紀輕輕,位居首輔,又被戰事耽擱了這麽多年,如今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耽擱了,她挑選名門貴女,挑的眼花缭亂,只覺似乎誰都配不上兒子。
謝璧心中一直有樁心事,此次時機成熟,便對謝老夫人道:“兒子心中早已有人,母親不必費心了。”
謝璧道:“兜兜轉轉,兒子還是中意晚月。”
他揚手止住母親的話,跪地認真道:“兒子此番在碧胧峽,認清了自個兒的心,此生早已立志,不論境遇如何,只娶江晚月一人。”
謝老夫人怔住,覺得匪夷所思,又覺得合情合理:“你打算和她複婚嗎?”
謝老夫人很快平靜了下來,畢竟這麽多事情過去。
朝代更疊,王室南遷。
重回都城,宛若一夢。
許多事,她也漸漸看透了。
謝璧緩緩搖了搖頭。
謝老夫人長舒了一口氣。
她想兒子也不至于如此出爾反爾。
誰知謝璧卻道:“晚月對兒子如今無意,她尚未答應兒子所請。”
謝老夫人面色變了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謝璧跪地,認真道:“兒子打算開宅另住,請母親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