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第20章 Chapter 20
休息室空間不算大, 除了零碎的盆栽和裝飾擺件,其餘陳設只有一方茶幾和黑色的皮質沙發。
空調雖然開着暖風,但鐘晚隔着一層單薄的晚禮裙布料, 還是能感受到底下皮質的冰涼。
對峙片刻,鐘晚撥了下頭發,抿唇,輕聲開口:“…我就是,想讓你稍微休息下。”
“我也覺得外面的人那種眼神, 真的…挺煩的。”
她還是有點怕梁序之這種審視的目光,輕阖了下眼, 靠着沙發側面的扶手上。
又是一陣寂靜, 一只手撫過她的發頂,停留兩秒, 輕向下劃過去。
鐘晚這時睜開眼, 對上男人沉靜的眼眸。
沒有任何言語,須臾, 梁序之收回視線, 緩慢站起身,去窗邊點了支煙。
前段時間萬泰新落地的項目多, 相應地,也需要海內外更多的合作商,并增資發行新股。
投資圈在那時突然傳出消息,說萬泰現任的掌權人雖然年輕有為, 但身體情況很差, 幾近癱瘓。梁家能推他上位, 也是因為後繼無人。
而且,富不過三代, 梁家雖然看起來依然如日中天,但自從發家的地産行業日漸低迷,早已在走下坡路。
梁序之此時看着窗外闌珊的燈火,無端想起十多年前的事。
那時他剛被帶回梁家一年多,和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放學等保姆來接時,被綁匪團夥截走,向梁家提出天價的贖金。
梁承安的第一反應是報警,而後跟梁穆遠商量對策。
綁匪把他們三人扔到了廢棄的工廠,沒按時拿到贖金,還得知了梁家報警的消息,決定給他們點厲害看看。
幾個亡命之徒拿着棍棒來到關押他們的屋子,破口大罵一通後,揪起梁昱豐準備揍他一頓,拍照發給梁家的人。
梁昱豐急中生智,對着綁匪哭嚎,不要打他,萬一把他或者梁澤毅打出個好歹,他們一分錢也別想從梁家得到。
他們不就是想威脅梁家嗎,那打梁序之最好,打死他,或者砍他一條胳膊都行,又能起到震懾作用,又不會真的惹怒他爸爸和爺爺。
直到現在,梁序之都清楚記得梁昱豐當時的每一句話。
而後,幾個綁匪真的拿起棍棒走向他,還帶着洩憤的情緒,打到他幾乎只剩一口氣,全身每一寸都在痛,像是要分崩離析。
過了一天,梁家就按照他們的要求交出了贖金。只是這幾個綁匪在逃亡的路上還是被捕。
梁序之被救出去時,已經奄奄一息,在私人醫院搶救了一整夜,但左腳的腳踝受傷嚴重,無法完全治愈。
幾個月後,養好大部分的傷,他坐着輪椅回到學校。
梁昱豐和梁澤毅帶着一衆同學去他門口圍觀,跟旁邊人嬉笑着炫耀道:綁架犯真的好恐怖哦,但他們福大命大,被綁了幾天,一根頭發絲都沒傷到。梁序之可就倒黴了,你們是沒看見,他當時被打得有多慘。
旁邊人聞言,都盯着他的腿打量,最後評價諸如“可以想象”“真慘啊”“還活着就不錯了”的話。
回到老宅,梁昱豐每次看到他拄着輔助器械做複健,都會很刻意地從他身邊經過,在他耳邊輕飄飄說一句:瘸子。
有時長輩不在,梁昱豐拉着梁澤毅一起去圍觀,坐在躺椅上一邊喝飲料一邊揚聲讨論,“他的腿該不會一直這樣了吧”“以後爸都不好意思帶他出去”“本來也不好意思啊,他就是個私生子”……
梁序之那時也是十多歲的年紀,雖然年輕,卻并不氣盛,對他們嘲弄的言行置之不理。
他清楚地知道,那時的他還太弱小,毫無反抗的力量。
但那些賬,往後總有清算的一天。
現在似乎都算清楚了,可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和竊竊私語的讨論,卻好像一道深壓在心底的陰霾,永遠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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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序之準備點第三支煙時,聽到身後很輕的咳嗽聲。
他轉了下頭,看到鐘晚,頓了兩秒,将打火機收了。
鐘晚解釋:“沒事…我不是被您嗆的,這幾天降溫,本來喉嚨就不太舒服。”
梁序之擡腕看了眼時間,“出去吧。”
鐘晚看着他依舊黑沉的臉色,試探着道:“不然,今天早點結束?”
梁序之看向她,平聲說:“你累了可以先回。”
話畢,就往門口走去,取了手杖。
鐘晚也立刻站起身,快步去他旁邊,笑說:“我還是陪你吧。”
梁序之動作一頓,垂眼,看見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挽住他的胳膊。
不帶暧昧,也沒有畏懼或讨好,就好像,她只是跟他并肩的伴侶。
并且,跟他擁有相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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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沉,今晚的酒會終于結束。
鐘晚再次意識到,就算是梁序之這樣身家地位的人,也不能随心所欲。
以往她陪他出席類似的酒會,結束後都是她獨自被司機送回酒店。
梁序之不是有下一場應酬,就是太過疲累直接回去休息。
但今天不同,林叔将他們一起送回酒店,梁序之沒進通往頂層的專梯,而是跟她一起,去了她的房間。
為了圓上次的謊,鐘晚的客廳已經重新布置過,換上了紅紅綠綠的聖誕風擺件,牆上也換了副聖誕麋鹿的挂畫。
雖然,換這些布置時,距離聖誕還有整整兩個月。
梁序之似乎不喜歡這種過于喜慶、充滿節日氣息的配色,第一次見到時,微微蹙了下眉,再之後,幾乎就不會來她這裏,都是叫她上樓等,或者直接讓林叔載她去太平山的宅院。
鐘晚給他拿了拖鞋進屋,梁序之脫了外套,穿着一身全黑的西裝,坐在客廳抽煙休息時,在這樣花哨的氛圍中,也有種說不出的違和。
為了搭配協調,她給窗沿上多擺了幾盆酷似聖誕樹的小雪松盆栽,用紅白相見的花盆。
梁序之此時就坐在一株雪松旁邊。
“您要先去洗澡嗎?”鐘晚問。
“不急。”
于是鐘晚點點頭,自己去卧室換衣服洗澡。
酒會的後半場,大抵是适應了,梁序之的神色較剛到場時就已經輕松了不少。
但也許,是同他談事的賓客衆多,他将情緒隐藏得更好了。
她脫掉那身長度到腳踝的定制晚禮裙,洗完澡,換上了平時的棉質睡裙。
出去時,梁序之将一支煙摁滅在有金屬浮雕的煙灰缸中,餘光掃到她的膝蓋,看見一大片青紫的淤痕。
“怎麽傷的。”
鐘晚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過去,笑道:“哦,前天試鏡的時候磕到的。不管它,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試鏡?”
“對,《放生》,就那部懸疑電視劇。”
梁序之看着她,聲音淡淡的,“楊白不是已經幫你定好了?”
鐘晚去他旁邊的位置坐下,笑着解釋:“本來也是不需要走試鏡這個流程的。但角色挑戰性還挺大,要演一個有故事的颠婆,我害怕演不好,不小心演成神經病,毀了人家的劇本。所以還是先試試,讓導演看看對不對味。”
“結果呢。”他問。
鐘晚像是不太好意思的樣子,雙手捧了下臉,抿着嘴笑,“導演覺得挺好,誇我了。”
梁序之看到她眼底的那一點小得意,也勾了下唇,今晚煩悶的心情莫名又消散幾分。
雖然,她就算按流程試鏡,他推的人,導演哪敢說半個不字。
但梁序之沒拆她的臺,過了會兒,起身去浴室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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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十多分鐘,鐘晚去卧室,他穿着浴袍從浴室出來。
她轉過頭,“今晚…我不太方便了,生理期。剛剛才發現的。”
梁序之看她一眼,“那就早點睡。”
鐘晚愣了兩秒,不太确定地問:“您也在這裏睡嗎?”
她這間只有一個卧室。
先前的一個月,雖然也有過一兩次同床而眠的情形,但都是因為結束時太晚,她太累,他也懶得再折騰。
梁序之沒作聲,也許覺得她問的是廢話。
鐘晚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去外面關燈。
時間還早,她睡不着,梁序之似乎也沒那麽容易入睡。
離得太近,仿佛能聽到他們交錯的呼吸聲。
只是,這樣平靜且氣氛融洽的夜晚,兩個難眠的人卻沒有任何交流。
也許是除了做那件事,他們之間本身也沒過多可交流的。
即使是事後,也不會像影視作品中的男女一樣,再溫存幾許,最後相擁而眠。
他們之間不可能。
鐘晚背對他側躺着,卧室裏暖氣開得很足,聞到他身上清冷的木質香,卻仍然感覺有些冷。
就好像身邊躺着的,是一座沉寂的雪山,帶着千萬年都無法融化的寒涼。
不知靜了多久,聽到他低沉的聲線,“聖誕節有安排嗎。”
鐘晚想了下,輕聲地說:“可能正在拍《放生》。你呢?”
她頓了下,修正道:“…當我沒問。”
片刻後,梁序之道:“會去澳城。”
聽到他翻了個身,而後說:“睡吧。”
聽出他是結束對話的意思,鐘晚“嗯”了聲,跟他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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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裏,鐘晚倒是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好夢。
夢境起初是她去雪山拍探險視頻,沒想到遭遇了雪崩,整個人被埋在雪裏,全身上下冷得僵硬,快要失去意識時,被人從雪堆裏拉了出來。
她艱難地睜開眼,看到救她的人是梁序之。
他将他抱去搜救的車中,給她開了一臺取暖器。
鐘晚想更靠近熱源一些,被他制止。
然後,她眼睜睜看着取暖器變成了一堆黃澄澄的氣泡。
梁序之無奈地将她抱進懷裏,用責備的語氣說,好不容易變出來的,又被她破壞了。
醒來時,鐘晚偏過頭,看到身邊早就沒了人。
下意識伸手去觸碰,床褥都冷冰冰的。
梁序之應該更早就離開了。
鐘晚躺在床上,緩了很久的神,忍不住去深思夢境中的寓意。
也許,她也曾幻想過,從他這樣冰涼的人身上索取一些溫度。
但她清楚,即使能實現,也是泡影般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他出現在了她的夢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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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晚這天計劃再去元朗再轉轉,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結合盧文茵寄給她的信件內容,找出當時她租住過的公寓。
朱粉壁畫殺青後這些天,她已經去過許多次,但都是無功而返。
雖然,她也不知道找出來又能做什麽。
最快捷的辦法,其實是找到當年負責經辦她案件的警察,要到梁虹姍提起的那段類似遺書內容的錄音。
但這辦法需要動用一些關系,鐘晚在港島能用的關系,又好像全都來自梁序之。
她不敢再冒險。
能從梁虹姍那裏得到零星信息,對她而言已經是相當大的收獲。
鐘晚這天在元朗漫無目的地逛了幾小時,一條街一條街地找,擡頭看那些老舊的公寓樓和居民區。
像之前來的幾次一樣,偶爾遇到房産中介,就再進去多幾句。
不同的是,中午在街邊的茶餐廳吃飯時,居然遇到了粉絲。
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看了她好幾眼,然後眼含興奮,躊躇小心地走到她面前,“你是鐘晚姐姐嗎?”
鐘晚愣了兩秒,點頭:“是啊。”
她還沒有當公衆人物的自覺,而後問:“你是?”
女孩驚喜道:“天哪,真的是,你本人比網上的照片和視頻裏還好看很多!臉也更小,而且好瘦!我從你比賽海選階段就喜歡你,聽說你後來還去拍了電影,好棒!”
鐘晚受寵若驚地給她簽了名,還照了兩張合影,給她們那桌多點了兩份咖喱魚蛋。
拍完照,她随口問:“你還在上學嗎?”
女孩點點頭:“對,但今天沒課,我過來看看我爸,他在旁邊的警察局上班。前幾天在辦一個搶劫案,有兩天都沒合眼了,我給他打包點吃的送過去。”
鐘晚擡了下眉,“警察局?”
女孩:“對,是不是聽起來挺酷的,但他是刑警,其實工作蠻危險的。”
聊了好一會兒,鐘晚還是沒把“加個聯系方式”這六個字說出口。
萍水相逢,又是粉絲,實在不合适就這樣去麻煩別人。
于是,她再次一無所獲地返回。
也就此打住了一個人去元朗探查的想法,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回到酒店後,鐘晚又翻出之前畫的那張圖,琢磨了半天,在考慮能否找機會接觸盧家的人。
但上網一搜,盧家的人目前做的都是虛拟經濟,跟梁序之好像也不太會有交集。
不過,港島就那麽大,她給自己的期限是兩年,現在才過去幾個月,日子長了,說不定就能遇到一次。
傍晚,鐘晚讓酒店的人送餐上來,拎到窗邊的小沙發上去吃。
不只梁序之喜歡這個位置,她也一樣。
轉頭就能看到窗外的海港,落地窗臺上還都是她擺的小盆栽,生機勃勃的。
吃飯時,收到林叔的消息,問她在不在酒店。
鐘晚以為這幾天她生理期,梁序之不會再找她。
況且,從昨天酒會的情況來看,最近萬泰集團的工作應該很忙。
鐘晚回複之後,在沙發角看到他遺落的一枚金屬打火機。
銀色的,兩面有雲朵樣式的浮雕,分量很沉。
與此同時,也聽到了敲門聲。
她過去開門,見來人只有林叔,目光搜尋過後,問:“梁先生呢?”
林叔笑:“梁先生還在集團,這會兒有內地來的合作商一起開會,走不開。”
鐘晚心道他其實不用說這麽詳細。
林叔說完,遞給她一個紙袋,笑說:“梁先生特意囑咐的,讓我今天給您送過來。”
鐘晚接過來,“這是什麽?”
林叔:“治淤傷的藥,梁先生的私人醫生開的,您試試看有沒有效果。”
鐘晚靜默幾秒,道過謝,關上門。
她打開紙袋,裏面果然有一小盒藥膏,還有一張紙,上面工工整整用繁體字寫了用法。
大概是出自醫生之手。
鐘晚回到小沙發上,看着窗外出神,又下意識拿起了那枚金屬打火機,捏在兩指之間轉着把玩。
這藥膏,似乎是超出他們交易之外的物品,跟拍賣會那次送的粉鑽性質截然不同。
而且昨晚随口一提,完全沒想到他今天還能記得。
又不是什麽嚴重的傷。
鐘晚将手中的打火機轉了兩圈把玩,感覺到裏面的餘量不多煤油随着她的動作,在空腔中晃動、流轉,又打開蓋子,點燃了火。
她靠在沙發上,擱了打火機,看見那面落地窗,又想到先前好幾次深夜,這裏映出的都是他的側影。
亦或者,他們兩個人的。
許久,鐘晚收回視線,沉沉呼出一口氣。
他們的關系就好像那金屬打火機中的煤油,砰得按一下,燃出指尖大小的溫存。平時就在那冷冰冰的外殼內,不時晃嗒晃嗒的,提醒你有這麽個物什。
就在鐘晚摒去這些擾人的思緒,打算繼續吃飯時,梁序之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他沒提藥膏的事,只是說,下周他去深城有工作,忙完後也不着急返回港島,會多待幾天散散心,帶她一起去。
鐘晚:“好。”
梁序之沒想以往一樣說完事就挂電話,聲線沉緩,添了句:“這幾天忙,你有什麽事跟林叔聯系。”
鐘晚站起身,看向窗外,還真想到一件事,“對了,前幾天我回深城的時候,給您買了個小禮物,昨天忘記給您。不然讓林叔有空的時候再過來一趟。”
梁序之:“禮物?”
鐘晚抿抿唇,買的時候想法是出于禮節,現在卻莫名有點忸怩了,解釋道:“對。朱粉壁畫殺青,結了一部分片酬,所以就……”
“但也不是什麽特別值錢的,就一條領帶。”
聽到梁序之淡笑了下,“那就別讓林叔代勞了。等下周,你自己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