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避諱

避諱

孩子們住在一處偏院裏,羊瑜行至院外,聽見裏面有兩個女孩兒稚嫩的聲音誦讀《詩經》,約莫是斓兒和玫兒:“兄弟昏姻,無胥遠矣。爾之遠矣,民胥然矣。爾之教矣,民胥效矣。此令兄弟,綽綽有裕。不令兄弟,交相為愈……”

羊瑜聽着,心中很是欣慰。一則,女孩兒們所受教育不只限于婦德女紅,谖容知道定也一樣欣慰;二則,既然司馬師教女,令她們通詩書,想必他自身便認為女子以通詩書為好,如此推想,他大概能珍視谖容、與谖容合得來。

羊瑜步入院中,耳中聽着讀書聲,心中默默跟孩子們一同背誦:“如食宜饇,如酌孔取。毋教猱升木,如塗塗附。君子有徽猷……”她腳步一頓。

随侍的丫鬟鼓琴、鼓瑟亦随即察覺不妥之處,兩相對視。

羊瑜進房,見果然是斓兒和玫兒在窗前讀書,另外三個小孩子坐在地上鬥百草。

孩子們都很有規矩,見繼母來,齊齊上前拜見行禮。羊瑜連忙讓起。

這時仔細再看,這些孩子,容貌像谖容,氣質卻不似谖容明亮,反倒染着一股司馬家的氣息——明明都還那麽小。

羊瑜心裏存着一樁事情,但不願一上來就說教,于是便讓斓兒和玫兒繼續讀書,自己先坐在地上陪三個小家夥玩。

最小的致兒今年也有四歲了。

若谖容轉世重生,便該是個差不多這麽高的孩子。

可是谖容的魂魄似乎還停留在這司馬家。

羊瑜看着面前的孩子們,心中忽然一動:這些孩子們都已或多或少懂事,她們知道那盞燈和自己生母的關聯麽?她們有沒有,哪怕一次,對家裏起火的事動過疑心?

羊瑜正發呆,回過神來看見敏兒、斐兒、致兒一圈兒三個小家夥在看她。

三女敏兒歪着頭問:“母親,聽說您的祖父是‘懸魚太守’,是真的麽?”

羊瑜笑道:“先祖為官清廉剛正,确有此名聲。你小小年紀,竟然知道這麽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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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兒笑眯眯道:“大人們說的。他們還說,他當時窮得,袍子破了都只能用黃紙補一補繼續穿呢。”

羊瑜心想:“我家在朝堂上恩寵正隆,尚且被他們背地裏如此說,若換成家道中落的吳氏,還不知被如何拿捏。也不知谖容當年是何境況。”但對着小孩子,她并不願計較,只坦然笑道:“是呢。先祖就任南陽太守時,并未帶家眷同行。後來先祖母帶先伯父去探望,先祖不許先祖母入官邸,只帶着先伯進府,給他看自己的全部家當——就只有幾件薄衣破被、幾斛麥子和鹽而已,意思是窮得無力贍養妻兒,便打發他們回鄉了。貧窮固然不好,可世上有比窮更可憎之事。而先祖雖然窮,但午夜獨處自省之時,仰不愧蒼天,俯不負百姓,胸中坦蕩,一身清白,想必亦是人間難得一樂。”

幾個小孩子未必聽得全懂,但總之沒再說什麽,只繼續玩手裏的花草。

與孩子們玩了片刻,氣氛略有些親熱之後,羊瑜起身,踱到斓兒和玫兒身邊,笑着随意問起功課。

斓兒便答,從幾歲起開始讀書,讀什麽書,每日幾時請女先生來上課,諸如此類。

羊瑜聽着,頻頻點頭,以示贊許。又道:“我進來時,聽你們讀《角弓》篇,讀得很好,只是有一字,你們原是需要避諱的。大概女先生不知道你們生母的名字,所以沒有教你們避。‘君子有徽猷’的‘徽’字,你們寫時,或減筆,或寫成別字;至于誦讀時,可讀作‘微’。”

斓兒雖然仍扮着一個規矩的微笑,目光卻是冷冷的:“謝母親提點。”

玫兒目光看向別處,下巴微揚,面色亦冷然。

羊瑜笑道:“并不是批評你們兩個不好。你們年紀尚小,無知者無罪。只是提醒你們知道、以後便可留心而已。”

斓兒挑眉道:“母親初來乍到,對我們司馬家的事,知道些什麽?”

羊瑜仍不改和善,微笑道:“或許我有什麽不知道的地方,斓兒也可教一教我。”

斓兒緊抿着唇,并不答話。無論羊瑜怎樣在旁溫聲勸哄,亦問不出答案。她露出倔強如頑石的神情時,很有幾分谖容小時的影子。

羊瑜肅容道:“不避親諱,是為不孝。聖朝以孝治天下,不孝之人,如何在天地間立足?”

大的兩個不說話,坐在地上的敏兒揚聲道:“她不是我們娘親!”

羊瑜萬萬沒料想到如此,轉身看着她道:“你說什麽?”

敏兒道:“她自己說不要我們了,我們也不要她!”

谖容辭世時,司馬敏不過三四歲。絕不是她親耳聽見。

“是誰告訴你的?”羊瑜問。

司馬敏不答。

羊瑜重新望向兩個大孩子:“是誰說的?可有憑證?”

司馬斓道:“我聽見她說的。”

“你聽見了什麽?她原話是什麽?”羊瑜急切問道。

“原話便是說,孩子們,她也都不要了。”司馬師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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