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舅父

舅父

雖然已是死敵,但畢竟是致兒的親舅舅。他不請自來,雖則意料之外,卻也屬情理之中,司馬師沒有理由拒絕。

只是自從谖容去世後,兩人已經很久沒有以姻親的身份在司馬府相見了,一時彼此都很不習慣。

兩人見禮,羊徽瑜跟在司馬師身後也向夏侯玄福了一福。世事滄海桑田,他已全無當年潇灑倜傥、意氣風發之态。鬓發與胡須微微泛白,明明年紀比司馬師還小一歲,司馬師如今大權獨攬,容光煥發,任是誰見了都覺春秋鼎盛,夏侯玄則面目憔悴,只剩傲骨不屈,猶如當日。

羊徽瑜見他如此,心下不免替谖容難過。

今日來是為了外甥女的婚禮,也是為了借機見羊氏一面,夏侯玄并不想與司馬師起争執,目光沒有在司馬師身上停留太久,轉而望向羊徽瑜,目光中難掩關切。

徽瑜微笑開口道:“一別數年,若非托夫君的福,今日恐還不能在司馬家與太常寺卿重逢。”

夏侯玄苦笑道:“往事實不堪回首。夫人如今發達,竟還不忘舊人,實在不敢當。”說着說着,他望向她的眼神慢慢嚴肅幽深。

徽瑜知道,他是明白了她的暗語。

當初她嫁進司馬家,是為了查谖容的死。如今她特意指出是“托夫君的福”才在此地相見,必然意有所指。

這些年,查谖容的死因,盡管力有不逮,她沒有忘,他也沒有忘。

司馬師向致兒道:“來見過舅父。”

致兒從前沒有見過夏侯玄,乍見了這位高大英俊卻神情哀傷衰頹的長輩,既好奇又淡漠地看了看,福身行了一禮。

夏侯玄打量着致兒,微笑道:“與你母親倒不算相像……原來已經長這麽大了。”

若妹妹轉世為人,原來已經差不多是這麽大的孩子了。而他,這麽多年,不但沒能匡扶皇室,連妹妹的死因,也是今日才由羊氏暗示得知。

致兒聽了,垂着眸子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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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玄指着致兒,笑向司馬師道:“真是個司馬家的人。”

司馬師聽得出他的嘲諷,但他不以為意,笑得很爽快:“那是自然。”勝者,是懶得與敗者争一時口舌之快的。

徽瑜原本想找機會告訴夏侯玄,谖容的魂魄在一盞燈裏,那盞燈司馬師出門時也經常随身帶着。若是他在外面有能力找到那盞燈,找機會拿到它,帶她走。但司馬師并沒有給她再與夏侯玄說話的機會。

三年後,嘉平六年,夏侯玄與中書令李豐、皇後之父張緝密謀殺死司馬師,事洩,被捕下獄。二月二十二日,問斬于東市,夷三族。

當日,一場滔天大火燒平了整座司馬府,司馬師卻毫發無傷,手持銅燈自大火中信步走出。

徽瑜不明白。她現在明白司馬師,卻不明白谖容。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徽瑜看到火起時,心裏吶喊着。哪怕将她也一同葬在這場大火裏,她也想谖容親手了結他,但谖容沒有。

為什麽不殺?

他殺了她,殺了她的孩子,殺了她的哥哥,滅了她三族,為什麽她還不殺了他?

她的哥哥為了給她報仇而死在了司馬師手上,她為什麽不替哥哥雪恨?

谖容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如果連谖容自己都不想殺他,那她又有什麽必要為谖容伸冤?

這就是谖容最初讓她“快走”的原因麽?

那她在這司馬府耗費的十多年光陰,她把自己裝進一個套子裏做了半世的人,又算什麽?

三月,司馬師以張緝謀反之罪,廢黜張皇後,并借機試探肅清朝中持異/見者。九月,司馬師授意公卿大臣上奏郭太後,以皇帝荒淫無道等為由,請求依漢朝霍光故事廢黜皇帝,得到太後許可,将曹芳廢為齊王,另立高貴鄉公曹髦為新君,改元“正元”。

次年正月十二日,鎮東大将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因司馬師擅行廢立,起兵聲讨。司馬師親自督軍平叛,司馬昭鎮守洛陽。

這次司馬師仍是帶徽瑜和桃符同行,燈也仍是照舊帶在身邊。

臨行前,徽瑜去見王元姬,拟将家裏後院的事托付給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元姬将下人們都遣出去,笑向她道:“我知道嫂嫂嫁到司馬家是為了什麽。這次大哥帶兵,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大哥定然不能将心思全都放在燈上,嫂嫂只要離得近些,伺機一拂衣袖,或是一盞茶潑過去,便可成功。”

徽瑜滿心疑惑,面上卻風平浪靜,淡然笑道:“弟妹在說什麽?我竟聽不明白。”

元姬笑道:“我一向敬佩嫂嫂是女中豪傑,只是可惜嫂嫂聰明過人,卻因身在局中,看不清楚,故來建言。”

徽瑜仍是裝傻,笑道:“尋常一盞燈而已,官人既然喜歡,留着便是,何須在意。”

元姬笑道:“嫂嫂,這家裏,誰不知道這盞燈的蹊跷?連當年那群不滿十歲的小孩子都知道這盞燈是怎麽回事,你還要在我面前裝作不知麽?我實在是出于一片好心,才來給嫂嫂提個醒兒,嫂嫂若不信我,可要後悔餘下的半輩子。不如嫂嫂與我聯手,如何?”

徽瑜道:“這些年倒沒看出弟妹與夏侯夫人有何仇怨。”

元姬笑道:“嫂嫂何其糊塗!正是因為我與她無怨無仇,才出手幫她。”

“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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