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豔陽水霧
豔陽水霧
庸子回來了，在二層樓下的土路上仰着頭、大喊了一聲：“阿九阿九九九九！！！！！”
張阿九拉開二樓的窗戶應了一聲，把好久沒見庸子了的何春派遣下去幫忙。
看着何春走遠，張阿九坐到了徐樹勵身邊、何春坐過的位置。
“你知道春天多少事。”張阿九撐着腦袋問他，攪和着何春的杯子。
“春叔的事他不想說我從來不過問。”
張阿九意外地看着他，倏爾笑了起來：“我算是明白何春那小子為什麽喜歡你了。”
徐樹勵沒聽明白什麽意思：“啊？”
張阿九：“我是說，何春現在願意說了。”
“為了你。”
徐樹勵：“……”
徐樹勵：“什麽叫為了我想說了。”
張阿九：“這你就別問了。我看你這種人不應該就是那樣嗎，——過好自己就行，別人無論是喜歡還是讨厭你，都是別人的‘私事’，并不會自讨沒趣地去問個所謂為什麽的——不是嗎？”
徐樹勵覺得這人說話怎麽這麽愛夾槍帶炮的。不過也确實讓他說準了。他确實不太愛管別人的私事，他的脾氣好也不僅僅是因為“心善”，更多的是因為不想招惹麻煩，白白惹人數落自己，但同時也不是因為怕被數落，而是單純覺得關系一旦鬧僵，還要掰扯互相的利益邏輯去小心修複回來，最後兩方的想法掰扯清楚了，還要好偏袒着對方說話，太瑣碎，太遭累。
能“和氣生財”的話，就別整那些彎彎繞，多頭大啊。
張阿九卻沒什麽和氣，徐樹勵便也把笑容收了回來，靜靜地看着他：“所以呢，何春叔願意說，我肯定是願意聽的，但是原來是由你先開始說嗎？”
“阿九！！這些酒要放在哪裏啊？”
一陣虎嘯山林一樣的叫人聲奪門而入，二樓的門框幾乎是被高大的來人用肩膀生生扛了起來，庸子嗷着嘹亮的嗓門子道，腳邊放着摞起來的四箱酒。
張阿九瞬間挂起一張寵溺的笑臉來：“我真是跟你說了八百遍了你都不明白，聽你春天叔的，他雖然五年沒來了，但是Heartloss從來沒變過，他說放哪就放哪吧。”
庸子瞪得大大的憨厚眼珠目移，不知道為什麽要想地想了一下，又啥也沒想到地想明白了：“嗷！好嘞！我去了！”
張阿九沖他擺擺手。
徐樹勵：“......”這不對關系好的熟人脾氣很好嗎，看來單純是認生？
“你看到我們家花襖沒？”張阿九指了指一邊摟着李哥的漂亮男孩。
徐樹勵：“嗯。”
張阿九：“你覺得他怎麽樣？”
徐樹勵：“嗯......挺獨特、新奇的吧，我周圍多是些兢兢業業忙生活的俗人，這種塗脂抹粉、全備武裝的人，尤其是男人幾乎沒有的，沒有說他不好的意思。”
張阿九：“那，你覺得，春天他這個人呢？給你是一種什麽樣的印象？”
徐樹勵：“嗯......還好吧。”
“還好？”張阿九笑笑：“什麽叫還好？像他這種人，在世俗人嘴裏，要多不着調有多不着調吧，一把年紀了還一事無成，和個動不動情緒爆發尋短見的小孩子一樣。”
徐樹勵：“何春叔起碼看起來沒有那麽邋遢吧，衣冠齊整，高智的模樣，倒是像個舊社會那種鑽研苦學的落魄文人。”
“哈哈哈哈，阿樹啊。”張阿九笑出了聲音：“你知不知道，春天他曾經和現在完全是兩個人。”
張阿九又指了指和李哥聊地水深火熱的花襖，道：“何春之前啊，和花襖是一樣的，又張揚又死作的一個人，他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死樣兒呢？”
“.......”他怎麽可能知道。徐樹勵盯着手心攏住的那杯摻了紅石榴汁的酒看。
張阿九輕輕笑笑，神色沒有剛才那麽凜冽了：“其實吧，春天今天能來，我已經很欣慰了，說明他已經開始尋求改變了，而不是像那年一樣，整個人半死不活，滿身的光都被人卷走了.......”
徐樹勵擡起眼睛和張阿九對視。
張阿九不嫌棄地端起何春的酒杯抿了一口：“我和你說說吧，真的都快是上輩子的事了。”
.........
“媽呀，累死我了！！！”
庸子卸完一車廂的酒水，終于可以休息了，正一屁股坐在沒有人的吧臺裏呼呼大喘氣，哼哧哼哧癱着喘了一溜，又撲騰起來揉腿，像是那大狗熊進了人圈子。
聽張阿九說，在Heartloss當值的員工，工作時不能用真名真姓來稱呼，都會給自己取一個花名，比如“花襖”，再比如“庸子”。
庸子這個名字是張阿九親自取的，他覺得不起太“大”的名、容易遭反噬，所以就取了一個平平凡凡、簡簡單單的意思，庸人的“庸”，不是指名道姓地罵他蠢，而單純是希望他平安、快樂、不要受沒必要的瑣事牽絆。
九叔說，庸子是很小地時候從小村子裏跑出來打工的，他家裏窮得連塊睡覺的床板，都是用到處撿來的木頭條拼湊的，爹媽也都不在跟前護着，只有奶奶陪着他，平時給他做飯吃。奶奶沒什麽本事可以教他的，只教他了一件，就是什麽地方可以撿的廢瓶子多。
咽氣前，奶奶拉着庸子的手，意味深長地道：“要去省城，要去省城，我好孫孫要去省城。”
庸子眼淚汪汪地抱着奶奶的手問：“為啥去那兒啊？”
奶奶指了指屋角堆着的一地撿來的空瓶子，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手就砸在了被子上，走了。
庸子抹着眼淚鼻涕和村委一起給奶奶辦了喪事，一通流程下來回家，他用一只大大的蛇皮袋把所有的瓶子裝了起來，背到了廢品站賣了一些錢。
他本來想把蛇皮袋要回來接着用的，然而，那個收廢品的老媽子吐着唾沫給他數了一把零錢，沒什麽好氣兒地直接把他嚷嚷走了，庸子沒敢跑回去要，只好從賣瓶子的零錢裏抽出來幾張，去大集買了張新的蛇皮袋。
受了委屈，庸子沿着村裏的土路一頓跑，随便找了個不知道是哪裏的玉米地，趴在整片碧綠的玉米葉葉杆杆深處，把蛇皮袋套在腦門上，眼淚拌鼻涕地噼裏啪啦一頓下，嗚嗚地哭。
哭夠了，庸子就提溜着蛇皮袋，揣着些救命錢，一路拾荒撿瓶子，撿到了張阿九的小二層樓下。
張阿九是開酒吧的，每天、天剛開明兒，就要從屋子裏搬出來不知道要多少箱空酒瓶。
張阿九搬着一箱空酒瓶，摞在門口的幾箱空酒瓶上面，還沒往上擱呢，就發現剛還在屋裏裝得滿滿一箱的酒瓶，怎麽突然少了好幾個，左右一打量，就看見一個人貓在大水缸後面，腦瓜子是貓得死死的，兩條腿卻坦坦蕩蕩。
張阿九：“.........”
張阿九二話不說，直接拽着他的領子，整個人給薅了起來。
“啊！！”庸子受了吓，抱着頭就開始嗷嗷地嚎，一路撿了賣賣了撿剩下來的幾個瓶子丁零當啷撒了一地，張阿九看的眼都愣了。
張阿九給人領進屋子裏，指使他靠牆跟站着，那時候庸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瘦瘦高高地、個子幾乎和張阿九齊平，一頭流浪漢的亂毛雜草重生、臭烘烘還粘個兒，惡心的一出，大夏天地就像那泔水成了精。
張阿九捏着鼻子，擰開院子裏的水龍頭接了一舀子水就直接潑在了他臉上，潑完又接了一舀子。也不用多說什麽，庸子會了他的意，就着水就開始洗頭洗臉，中間還壓了幾摁張阿九踹過來的洗頭膏搓頭發，洗着洗着，張阿九嫌接水還要等滿太麻煩，直接把水管接上水龍頭就開始往庸子身上激。
庸子也跟着從善如流地脫了上衣，光着膀子。
張阿九擰着眉拉着臉，拿着水管看他身上哪塊髒，就往那裏沖，一臉不好惹的嫌棄，但卻也沖得仔細。
那會兒吧，天熱日昏，人人欲睡，Heartloss也沒幾個人來。
“全脫了吧。”張阿九和庸子道，臉色還是嫌棄得不行。
庸子愣住了。不知道該幹嘛。
“脫啊！快點的，別他媽浪費水！”張阿九堵着水管口，擰小了點水龍頭。
庸子還沒愣完，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褲子。
“啧，能不能快點兒的！！”張阿九臉更黑了。
庸子吓了一跳，麻溜開脫。
張阿九同時擰大水龍頭，強勁的水壓激在他還按着水管口的拇指肚上，呲出一大片水霧，庸子緊緊閉上眼、臉皺巴成一團。
張阿九也被惹得眯起眼睛，卻莫名彎了彎嘴角。
後來，張阿九就收了他，給他起了庸子這個不怎麽花的“花名”，讓他給自己擡酒。
.........
“呼——”揉完了腿肚子，庸子四仰八叉地癱在了沙發上，沙發背在他的身形下像是不存在，躺了沒一會兒，庸子拍拍肚子，開始喊餓：“阿九——”
張阿九剛給徐樹勵講了一些何春的事，聽得徐樹勵心髒怦怦亂跳。
見庸子喊自己，張阿九也不管自己故事有沒有收尾、徐樹勵有沒有聽明白，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擡屁股走人了，路過庸子癱着的地兒，還擡手揉了一把他的頭發，進到一間挂着“閑人免進”牌子的裏屋，不知道忙什麽去了。
不出一會兒，張阿九端出一碗熱騰騰金黃的炒飯出來，擱在庸子前的桌子上，又往碗沿上架了雙木筷子。庸子吸吸鼻子，聞着油炸雞蛋的香味了，騰地一聲折起來，抱着碗就開始呼呼呼呼開吃。
“哎呦呦，咱們九媽就是寵啊。”一旁剛送完李哥的花襖斜倚在盥洗室的門框，一邊開着小鏡子一邊補喝酒抹掉的口紅，一邊道。
張阿九白了他一眼，給庸子倒了杯水順嗓子。
花襖扣上鏡子蓋，捂着肚子，後腰靠着牆，就開始往下曲腿：“阿九，我也餓——”
張阿九：“滾你丫的，別惹我先給你一腳吃！”
花襖：“我真的餓啊媽！”
張阿九：“餓，廚房就在你眼前，自己去搗鼓吃食兒去，別他媽來煩我。”
“哼！無情無恥！”花襖演一半不想演了，站起身來，又打開鏡子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哎哎哎？？？？”花襖這才注意到店裏來了個沒見過的生人，馬上撂下化妝品湊了上去：“這人我沒見過，阿九你不早說！”
見花襖沖着他來了，徐樹勵做無用功地往後挪了挪窩。
花襖一把薅住他的肩頭，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臉打量，帶着淺色美瞳的眼珠子都快滾在徐樹勵的臉皮上了。
“嗯......模樣不錯.........”說着自顧自地掏出了手機，劃開好友碼。
“加個好友呗帥哥~”
徐樹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