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此生賴上

此生賴上

庸子腦瓜子轉的慢，張阿九平時都不敢讓他碰賬，只讓他做一些不用動腦子的送東西、搬東西的活計，但是庸子和羽冬學起來做菜卻出奇的快，反正張阿九是這麽覺得的，如果讓羽冬教自己炒菜，他肯定沒聽幾句，就撂挑子走人了。

“要先把鍋裏的水靠幹，再放油，鹽味精要最後放，要不菜才容易發苦。”羽冬道，庸子在一旁“嗯嗯，嗯嗯”地答應着。

大概是油煙嗆得，羽冬一直在悶悶地咳嗦。

“阿九！”春天拍了拍張阿九：“把窗戶打開。”

張阿九：“你沒長手啊，幹嘛指使我？”

春天：“你離得近啊。”

張阿九：“你都能拍拍我了，你離得很遠嗎？”

“行行行！”春天看羽冬咳嗦一直沒停，實在懶得和張阿九怄氣了，直接去開窗：“我倆真是，大懶催小懶。”

張阿九剛正不阿：“我是大小，你是懶懶。”

春天給了他一記肘擊：“滾啊，就你擡杠擡得溜，你上輩子屬杠精的吧。”

張阿九看羽冬和庸子還要再忙活一會兒，他倆根本插不上手，便找身邊那個同路閑人說話：“春天，你過年回去幾天？”

張阿九是故意當着羽冬的面問的，羽冬拿鍋鏟的手明顯一頓。

“我......買了大年初一淩晨的飛機，應該初三就回來了，除夕晚上我們一起吃一頓吧，阿九，Heartloss不是除夕晚上不營業嗎？”

Heartloss過年期間都不停業的，就算在張阿九剛開始幹這一行的時候也是如此，他覺得閑着也沒事，過年期間開着門還能給那些無處可去的浪客酒鬼一個落腳的地方，還能趁機榨榨他們錢包裏的金水。

為什麽最後又從除夕這一天拿出一個晚上不營業了呢，主要是後來，Heartloss生意漸漸有了起色，他手下的雇工越來越多，為了照顧這些雇工的情緒，他特別拿出這一天晚上給大家放松放松，雖說是只放一個晚上，其實和歇了一整天差不多，Heartloss的白天本來沒幾個人來，把雇工聚起來，張阿九還能給他們發點紅包和禮盒什麽的，讓他們順便帶回家喜慶喜慶。

張阿九：“我們哪個除夕沒一起吃？你想帶別人來，說就好了，別把責任推我們身上哈。”

“好好好。”春天道，他感覺自己越來越有羽冬那種沉穩的感覺了：“阿九先森~~那你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

“咦，離我遠點，真惡心。”張阿九真想當場把春天的嘴皮子塞到舌頭下面。

春天：“昂？”

春天抓着張阿九的手臂，張阿九一把拍開：“好好好！別他媽扒拉我！來吃飯可以，但是不能把因為庸子教會了，就坐在那裏白白等吃！我怕我這廚房被庸子這個菜雞點着了。”

“菜雞”庸子聽到張阿九在說自己，一臉無辜地分過來目光，羽冬拍了拍他：“快快，肉的肥油煎得差不多了，把菜倒進去。”

庸子趕緊端起來盛菜的漏水籃子，倒了進去，一個菜花滾了出來，羽冬眼疾手快地接住，反手擰開水龍頭沖了一下，扔進了鍋裏。

羽冬：“穩重點，別慌腳雞一樣。”

庸子臉紅地答應：“好的好的。”

張阿九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關于羽冬的，但是他不想直接問本人，便把春天拉到角落裏。

張阿九指了指羽冬的背景：“不是，春天，除夕他來我們這吃飯.......他是孤兒？”

春天：“你嘴上保險了？這麽損？”

張阿九：“不是啊，他過年不回家的？”

春天：“嗯......他說他從來都不回去的，也就通個視頻電話，互相見個面，他說，其實回去也沒什麽特別的，頂多他媽媽給他多炒幾個菜，全家圍在桌前默默地吃一些，剩下的吃不完還要分好幾頓剩菜接着吃，沒什麽意思，回不回去都沒差，還不如在公司裏工作，還能掙錢。”

春天：“他說除夕來吃飯，然後他要回去工作。”

張阿九：“他老板能有他這樣的員工，晚上會睡着睡着彈射起步，披着被子跳一段雙人華爾茲吧......這也太，哎，這天地下有那麽多錢讓他賺嗎？”

春天聳了聳肩，他感覺自己能理解羽冬不想回家的心情，真的，都太壓抑了，自己久居外面好不容易存在肺裏的一點點輕薄的空氣，回到家裏去會被盡數擠擰出來，擠壓成一個匍匐的樣子，憋得人心慌慌、眼茫茫。

除夕，在盒子扔在一樓大院的那根細細的線香花火裏絢麗地開始了。

春天指着調酒師盒子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盒子你這個慫包，這種小小孩玩的煙花都不敢拿啊！”

盒子退到一旁，蹲在地上看着煙花炸開的金色碎粉：“我怕它會突然響嘛，滋滋的，我從小就怕火！”

“火害怕，那煙你害不害怕？”羽冬拿着一根長長的大呲花，還沒等盒子回答，羽冬早就點好的引線已經燃盡，呲花先是一抽黃色的光呲得老高，又是紅色，又是綠色，最後變成了彌漫的灰藍色濃煙。

“啊啊啊啊啊啊！！！羽冬啊！！！你跟着春天學壞了！！！！”羽冬調皮地把呲花往盒子身前掃，盒子抱頭鼠竄，本來先找個靠譜的男人緊緊依靠一下，結果發現全場嘉賓除他一人都雙雙把家還，更加崩潰了，直接抱起張阿九送的員工禮物之一，盒裝土雞蛋，聲淚俱下：“寶寶，還是你對我的愛更多。”

“滾。”張阿九被他的“出言不遜”惡心到了。

盒子顫抖地指着張阿九，又突然醒悟大過年的指着自家老板是多麽的大逆不道，便指頭一偏指在貼着張阿九一個肩膀站、還拉着張阿九一只手、且睜着無辜大眼的庸子臉上：“你你你你你你你！！！！”

庸子不害怕呲花，但是他害怕外面驚天駭地、把天照得一陣一陣亮的連環響，所以他緊緊地黏在張阿九身上，張阿九沒撇開他，倒是每每注意到他的目光，都會說他一句：“小慫包”。

庸子一臉茫然地眨眨眼睛：“嗯？”

這也是個犟蹄子，對着他發瘋犯賤，只會傷敵鴨蛋，自損一千的八百次幂，毫無爽感。盒子的心在滴雨。

盒子只好指了指自家老板空閑的那一半身側，可憐巴巴：“老板，我可以擁有你的另一半肩膀嗎？”

“不行。”張阿九向來冷酷無情，殺伐果決，今天心情好開了點天恩：“大過年的，寶寶你就圓圓滿滿地離開吧。”

盒子滿意地抱着一堆禮物盒子，“圓滿”地走了。

春天：“人也走了，呲花也放了，咱們該吃飯了吧？”

春天和張阿九把桌子擡到了一樓的院子裏，庸子和羽冬去拿做好的菜。

羽冬：“庸子，你先把湯端過去吧。”

“好。”庸子乖乖接過，擡頭卻看見羽冬眉心微微擰着，一副被突然喂了一口苦瓜濃縮汁的樣子。

羽冬：“我臉上有東西嗎？”

庸子：“沒。”

羽冬笑起來，拍拍庸子的肩膀，道：“大過年的，大家都很開心，快去吧。”

庸子點點頭，去了。

“哈——”

見人走了，羽冬才松了一口氣，眉心的褶皺再次爬了出來，上眼皮被眉毛壓下去，盛在眼球上的高光被藏起，又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挺直的背微微弓起，羽冬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卻摸不到什麽，他只好把手摁在腹部上，狠狠地深深地抓了幾下。争點氣啊，他默道。像個從未見過黎明的瀕死之人，在合眼一刻見到了黎明，掐起自己沉重如秤砣的眼皮，想要多看幾眼。争點氣啊，他默道。

除夕夜的四人聚餐，只有張阿九一人獨飲。春天明早要趕飛機，羽冬還要上班，庸子喝了酒會像塊鐵一樣焊在他的身上，所以不許他喝，所以.......張阿九嘿咻一聲，把一大提啤酒架到了桌子上，所以，他要喝個爽！

春天看着張阿九用桌子角徒手開瓶蓋，開了一瓶又一瓶，瓶蓋嘀哩咕嚕掉到水泥地上，滾着，躺下，酒香從一洞洞綻放的瓶口飄出。

春天在桌子底下踢踢張阿九：“不是，你這是在犯罪，信不信我們三個孤立你。”

張阿九才不管他，痛快地又喝了半瓶，設想之外地有點暈了，想把酒瓶砸在桌子上，借着帥氣的姿勢和酒瓶砸桌子的反作用力，企圖和春天掰扯掰扯“吃毒菌子犯不犯罪”這樁懸案（張阿九已經把春天的原話曲解成中國結了），然而，卻一側身，酒瓶砸在了庸子的懷裏，庸子用兩個手心接着那一砸，張阿九十成功力，酒後控制不好能使出九成，那力道真可不輕，庸子吃痛一聲，兩個眼皮緊緊一閉。

“啊！！”張阿九趕緊扔了酒瓶子，捧着庸子的手吹：“不疼不疼啊，不疼。”

要不是夜酽酽、院子裏還有黑色的遮陽頂擋着月光，庸子肯定是全場最紅的一顆洋柿子。

張阿九吹着吹着，突然想起來什麽，把庸子的兩個袖子撸了上去，手腕子露出來。

他把庸子的手摁在桌子上，兩只手腕懸空，接着，沖自己的一只手的手心吹一口仙氣，這只手當場化作一把“利刃”。

庸子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張阿九想幹什麽。

張阿九深信他在害怕，便安慰他：“別怕啊，我把你手剁下來，手就不疼了。”

然後，手起刀落。

庸子的手腕卻無堅不摧。

張阿九很是氣憤：“媽的，魏詠，你他媽人這麽慫逼，骨頭倒是鐵做的啊，看我不有空把你皮削了賣廢鐵！”

庸子笑眯眯地由着他鬧，還不忘和對頭的羽冬碰了一杯，茶水碰白開。

茶水被張阿九半道兒搶走喝了。

春天哈哈哈樂：“阿九喝醉了就這德行，就和桌子上有啥東西都給你推掉的傻貓一樣哈哈哈哈哈哈。”

張阿九隔空點春天，大呵：“你，閉你丫的嘴！”

春天：“..........”

“阿九....”庸子覺得張阿九有點過頭，拉拉他的衣服。

張阿九又隔空點了點庸子，再次大呵：“你，一二三木頭人！”

庸子：“..........”

春天憋不住笑了，三個醒漢圍着看一個醉漢撒潑，特別逗。

張阿九生氣了，拽過來酒瓶就往春天身上砸，春天慌忙接住。

春天：“你他媽！這是開蓋的啊！你就扔？？”

張阿九蠻不講理：“麻溜把嘴縫上，不然我用筷子和鞋帶幫你縫。”

春天：“..........”

終于把這兩個人整的徹底無語了後，張阿九看向了最後的羽冬。

不管羽冬的同不同意，張阿九奪過羽冬的杯子，反手把裏面的白開全澆在了地上，就要往裏面滿酒。

春天制止：“哎！你別催他喝酒！”

一邊的庸子道：“沒事，讓他倒吧，裏面我早就偷偷換成茶水了，只有啤酒色，沒有酒了。”

“牛！”春天沖庸子比了個大拇哥，神機妙算，神出鬼沒！

滿滿一杯酒水，不，茶水，遞給了羽冬。

張阿九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往前遞了遞：“羽冬，咱倆也碰一個。”

羽冬笑笑，率先做出了碰杯的動作，張阿九卻收回了手。

張阿九：“你先，你先這麽擺着，我我我就着你的手，先說兩句。”

羽冬：“您說。”

張阿九搖晃着開始了：“首先，感謝你教會魏詠炒菜，庸子不會做菜還總是偷偷點着廚房，但是魏詠現在會做菜了，還能幫庸子滅火，這很好，我再也不用幫他打119了，他也不用幫我打119了，謝謝你羽冬，雖然你很讓人讨厭，但是你炒飯真的挺好吃的。”

春天一臉懵逼，以前的張阿九喝醉了，可沒有發表毫無邏輯的獲獎致辭的前科，今晚上又是抽了哪根筋兒。

不清楚狀況的羽冬點點頭，認真地聽着，已經做好了聽萬字小論文的準備，結果，論點還沒一條條地列舉完，就直接從頭頂拐到了尾巴。

“最後！”張阿九沒忍住，端起酒杯飛快地和羽冬端着的茶杯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羽冬以為得到獲準剛要放下手，又被叫住：“好好擺着！我先說兩句的！”

只好作罷。

張阿九：“最後！最後！羽冬，你給我個準信，你這輩子都不會甩我們春天吧，他可是真的喜歡你啊，我從來沒看見他對別人這麽上心過。”

春天沒想到張阿九會問這個，他轉頭看向羽冬，想看羽冬的反應。

羽冬一直端着那杯茶水，笑容挂在臉上，明明沒有月光，他的臉上卻照着一層瑩瑩的亮，像是冬雪的反光，透在慣常的青裏。

“我這輩子都賴上阿春了。”羽冬笑道。是張阿九滿意的答案。

自從羽冬開始教庸子下廚，張阿九就已經開始不怎麽讨厭羽冬了，但為了好朋友，他還是替春天那個不靠譜的家夥嚴格着，直到今天，他才感覺自己卸下心防來。

他，張阿九，可以把羽冬和春天當成真正的一對兒看了。

雖然，張阿九還是會感覺，那個最初直覺的餘波還在一圈一圈地蕩開、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