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國王奴隸
國王奴隸
回到Heartloss的春天立刻換上了在家裏不敢穿的露臍裝、短夾克、金屬鏈、長筒靴。
塗在臉上，穿在身上的感情就是這樣簡單易得，不需要去面對那些讓人脊背發涼的不安，他只要裝備整齊，顏色豔麗就可以美美入場。
春天坐在吧臺前，點了好多酒，他要把回家沒法喝的花酒在heartloss通通喝一遍。
調酒師盒子好奇地問他：“春天，回家的感覺怎麽樣？”
春天使勁擺手：“快打住！別讓我想起來！敢再問我就生氣了！”
盒子笑笑，非常識趣地轉身擺酒去了：“好好好，不問。”
這也是春天喜歡Heartloss的一點，這裏的人都是快意恩仇、不拘小節的，在乎你的人不會惹你生氣，不在乎你的人也不會和你客氣，大家嬉笑怒罵，從來都不藏着掖着，搞那些好為人師、頤指氣使的勾當，他們看不慣了就破口大罵，喜歡了捧起來臉就可以親。
不像在家裏，沒有人真的在意他生不生氣，也沒有人會和他有感同身受的快樂。他們只會覺得他是個需要教導的孩子，一直到成年也是如此，他并不否認家長對他的關愛，但是家長确實也從來沒有認可過他的價值。更不必說那些把他當吉祥物，或者當做擺在大官辦公室裏的龜背竹，永遠只是個套近乎時、可以提及的廉價話題，旁門左道中淨是對他主體性的忽視。
在這裏，生氣吧，他們只會說你，少年氣盛，只會使小性子，成不了大氣；哈哈笑吧，他們又會說你，沒頭沒腦，讓人覺得你一點也不穩重。
總之，他們總有他們的理，而他們總有理由的前提是，他從來不可能有合理的理由，他只有被理教訓的份兒。
盒子瞄了一眼春天面前那一堆可以可汗大點兵的酒水，還是沒忍住多叨擾了一句：“春天，這些酒，你要一個人喝完？”
“當然不是，我叫我男朋友一起。”春天摸着一瓶紅色液體的酒水道。
盒子：“羽冬嗎？他能喝酒？”
春天不太能理解：“為什麽不能？”
盒子怕自己得罪人，笑了笑：“沒什麽沒什麽，看他不太像能喝酒的人。”
畢竟每次羽冬都會提早好久來等春天，等得途中也是坐在那裏木頭一樣幹等着，不喝酒，頂多要一杯溫水慢慢地抿。
說羽冬是害怕不小心點到昂貴的酒水倒也不至于，他畢竟也不是什麽經濟拮據的底層打工人，他還是有點閑錢可以揮霍的，這倒不是說羽冬多麽富有，僅僅是他看起來，确實像是個能攢得住錢的家夥。
但是，即便經濟方面允許，春天也嚷嚷着催過羽冬吃酒，他也經常用明天要上班來推脫幹淨，反正，盒子作為調酒臺專門負責遞酒的這個必要環節，确實是從來沒有給過羽冬酒水的。
盒子感覺很奇怪，但是春天好像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不知是知道了沒有提，還是單純地心大。
但盒子确實沒有必要再問，Heartloss不過是一些心思纖細敏感又無比矯情做作的酒客夜泊的秦淮，男男翩翩也不過起舞弄了抹清影，天上宮闕何似在人間，也不過是心裏自以為是的寄托罷了，到頭來就是空虛而已。
“阿春。”
羽冬來了，這是春天回heartloss離開家後，他們倆第一次見面，也是春天走後，羽冬第一次來heartloss。
盒子覺得羽冬更瘦了，一件軍綠色的派克服像是挂在上面的，曾經利落的短發也留長了一些，但還是服帖得梳了上去，能看得出來是有精心打扮過的。
“羽冬！！！！”春天很亢奮，一點“小別勝新婚”的矜持和羞赧都沒有，他直接像是餓極了一樣撲了上去，抱住了站着走過來的羽冬，羽冬回擁了他，手撫上春天的背拍了拍。
“你快讓我想死了！！”
春天在羽冬的懷裏瘋狂蹭頭，蹦蹦跳跳的，迫不及待地要像羽冬散發自己的熱量一樣。羽冬笑意漸深。
“晚上才到，吃飯沒有啊？”羽冬問着，摸了摸春天的頭，Heartloss還是一如既往的嘈雜，羽冬和春天的挨近的對話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聽見。
盒子看見春天拉着羽冬的手晃啊晃，晃無聊了就拽着羽冬的圍巾轉圈兒，轉到圍巾的尾巴越來越短，就把圍巾最後一點糊在了羽冬的臉上，羽冬還是笑笑的。
盒子覺得，羽冬應該知道春天心情不好，所以從頭到尾都沒有問回家都做了什麽事，只是乖乖地拼出一張笑臉來陪着鬧騰。
“羽冬哥哥，不管你用什麽理由，今天晚上你必須陪我喝酒！”春天擡起一只手點着羽冬的薄嘴唇道。
春天：“聽沒聽見啊羽冬哥哥？你怎麽一直在笑？你在笑什麽？”
羽冬沒有立刻回答，他一直注視着春天的眼睛，像是在他的眼睛裏确認什麽，過了有一會兒才道：“好啊，晚上陪你喝。”
“耶！！！”春天像個活躍的孩子一樣，跳起來挂在了羽冬的脖子上：“走走走，哥哥，我們去吧臺~今晚不醉不歸~”
羽冬笑着拖着身上的春天坐在了吧臺前，和盒子對視了一下，笑容中滲透出幾絲無奈。
春天：“唉，盒子，給我倆找兩個漂亮的冰川紋的玻璃杯，我要和羽冬碰杯。”
盒子盡職盡責：“好。”
春天掃了酒店一眼，沒看到人，奇怪地問盒子：“唉？怎麽沒在Heartloss看到張阿九和庸子啊？他倆去哪裏了？”
盒子從杯子架上拿下來兩個倒扣的玻璃杯，擺在春天和羽冬面前：“啊，張阿九帶着庸子回老家了。”
春天用瓶起子打開一瓶流酒水：“回老家？回誰的老家？”
張阿九其人雖然看起來相當的“放浪不羁愛自由”，但實際上是一個在自己的想法裏很“保守”的一個人，就比如說，為了經營好Heartloss，他自從開店伊始，就沒有離開過Heartloss一步，當然這并不是說Heartloss把張阿九“框”起來了，而是說，張阿九的每一步都是邁在Heartloss上，從來沒拐出來一步。
盒子：“回了庸子的，庸子說明天是奶奶的忌日，他倆一大早就開車走了，兩個人要輪流開車來回老家呢，現在這個時間，大概已經到地方了吧。”
“嗷。”春天點點頭：“他沒和我說這個事，他和你報平安了沒？都這麽晚了。”
盒子：“嗯，老板發了個逗號給我，他每次特別忙特別累的時候顧不得，就懶得打字也懶得發語音，就胡亂發個标點符號給我，說明自己看到了，還活着哈哈哈哈。”
春天：“哦，那他一直給我發的是G，我合理懷疑他是在叫我滾。”
兩個人笑起來。
羽冬默默的注視着那杯率先推到自己面前的酒，盯着裏面漸漸平息的水紋。
盒子注意到了自己現在所處境地的不合适，找借口跑了。
兩個人推杯換盞幾輪，春天就喝醉了。紅色的緋雲爬上他的臉，像是漸漸燒起來的天際，五彩缤紛的霓虹燈照在他的臉上，像是鮮豔的熱帶魚游過。
羽冬卻一直平靜，好像他的身體裏有什麽東西中和掉了酒精帶來的懵木，他的臉色依舊是玉青色的，但卻即沒有水膜一樣的清透，也沒有霧面的朦胧，雖是玉色的，确是沒抛光沒打磨的死胎。霓虹燈鋪在他的面堂上，落下的是粉質一樣的彩色菌斑。
春天先是跳到吧臺上大喊，聲音看起來浩亮，卻淹沒在搖滾的背景音和衆人的熙攘裏，他又跳下吧臺，拉着羽冬的手湧入舞池，跳舞的人忘情在跳舞裏，春天忘情在喧嘩和快樂的舞池。羽冬忘情在春天裏。
羽冬任由春天把他拉進擁擠亂動的人群。
Heartloss的所有人都忘情在自我之中，做自己的國王也做自己的奴隸。
這恰恰也一直是羽冬缺少的，和豔羨的。
春天撒開了羽冬手，跳到了舞臺上，唱歌的歌手認識春天，知道他和張阿九是過命的兄弟，很識相的把手裏的話筒遞給了春天，春天接過，指點江山一樣掃了一圈舞池裏的人，又掃了一下伴奏的吉他、貝斯和架子鼓，伴奏會意地點點頭，春天會唱哪幾首歌他們互相唠嗑的時候是知道的。
春天滿意地點點頭，握着話筒等前奏地途中，眯起眼睛盯着人群中看。是一個薄臉皮的人，他要在人群中找的是一個薄臉皮的人，瘦瘦高高的，聲音很好聽，脾氣也很好，這個人很向着自己，他拽着他去哪兒，他就跟着他去哪裏。
他是他的風筝。
前奏伴随着加急的鼓點漸漸退去，舞池也跟着愈發躁動起來，人頭攢動，像是突然奮起洶洶浪鞭的海，這片海密不透風，炫彩的霓虹閃爍其上，卻穿透不過。
應該是開始唱歌的時候了，幾個拍子都已經扇動翅膀飛過，春天巋然不動，人海中，冬天也扇動着翅膀，飛走了。
“羽冬……？”
春天看着黑黢黢的海面，喃喃道，話筒雖然捏在手心裏，卻沒有力氣擡起來去接住從嘴巴裏跌落的兩個字的名字。
他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虛僞的一切之中，人海，燈光，虛僞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羽冬不見了。突然就，不見了。
“為什麽……”
冬天過後的春天，顯得格外的寂靜，寂靜，寂靜，明明燈光還在照常霓虹躍躍，明明嘈雜依舊，明明氣溫也在漸漸升高，明明世界的顏色開始長出來了，明明……
世界卻安靜極了，安靜得像是，毀滅了……
風筝飛走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還站在原地呢？
春天倉皇地擡着手。
風筝的線呢？
